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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此间相依不相负

    女孩叫做桃夭,并不是老人的亲闺女,是他去溪边打水时寻着哭声捡到的。当时女婴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刻有桃夭二字,于是老汉便给女孩取了这名。

    原本一直孤苦无依的老人,老来捡了这么个闺女,只觉得简直是天赐祥瑞,自然是倍感珍惜,生活也有了更多的盼头。他的馄饨铺所赚不多,好在他本就节俭,即使现在多了一张嘴,生活也不至于太过拮据。

    平日里老人对于桃夭照顾有佳,一切吃穿用度,皆以桃夭优先。有老汉如此全心全意的照顾,桃夭的成长也算顺遂无忧。

    那刻着“桃夭”两字的牌子,老人一直让桃夭贴身挂着,想着以后若是她父母找来,也好有相认的信物。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便是桃夭能与父母团聚,毕竟他年岁已大,再过几年便尘归尘土归土,害怕桃夭没个人照顾受人欺负。原本打算若是等到自己快寿终了,桃夭的父母还没有找来,便将经营了半生的馄饨铺给卖了,替桃夭张罗个好人家。想必到那时候没了自己这个累赘,桃夭找起婆家来也能够更加轻松一些。

    这云梦天洲虽说元修众多,但是也有许许多多的普通人,所求不多,能够平静祥和地过完一辈子便已心满意足,再多的愿景也不过是子女能够平安喜乐。馄饨铺的老人,目前便是这许许多多的普通人中的一份子。

    自桃夭长大之后,两人一起经营这馄饨铺倒也是轻松自在。不过没有想到快入土了,临了临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原本精神还算矍铄的老人,一下子身子佝偻起来,苍老了许多。老汉也不是没有想过想过逃跑,可普通人面对那天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他一辈子省吃俭用的积蓄,都不够过天埑的费用。因此只能如困兽一般,与女孩两人在这馄饨铺中等待着厄运的到来。

    再说说桃夭。桃夭的成长还算是顺利,没受过什么大挫折——或许这么说不太准确,被独自遗留在溪边算是天大的挫折——不过除了那一次,在老人的悉心照顾下,未曾经历过别的大波澜。不得不说桃夭还是有些好运庇护的。

    桃夭从小就与老人一起相伴着长大,虽说老人照顾的一直尽心尽力,不过毕竟没有父情母爱滋养的童年是不够茁壮的,就如在贫瘠的土地里艰难长起来的幼苗一般,桃夭从小就显得柔柔弱弱。

    这么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孩,心思细腻,敏感多愁,很是不容易控制住泪水。火没有生好哭,小店里客人来的少了哭,受到客人言语刁难了也哭,总之就是容易泪如雨下。然而哭多了发现老人会因为自己的哭而愁眉不展,就不当着老人的面哭了,只是偷偷地哭。这平平淡淡的十几年,桃夭就是泡着泪水长大的,她左眼下方那一颗淡淡的泪痣就是泪水浸染的证明。

    她哭的最伤心的时候,就是入夜了想念父母的时候——老汉并没有隐瞒她的身世——从小就没有见过的父母,却让桃夭留下了最真最切最多的泪水,也是最咸的,一直咸入她的心底,简直在那儿积聚起了一片盐碱地。

    有时候梳妆看着镜中的脸,桃夭会念起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心里会偷偷地想:是否自己的母亲也长这般呢?自己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到底哪一处是像了父亲,哪一处像了母亲呢?这时她看着自己,就会隐约间仿佛窥见到了父母的样子。旋即又会想到:自己双颊这淡淡的红晕,是长年累月生火熨来的,肯定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每每想到这,她就会为自己机灵的想法而狡黠地笑笑,不过笑着笑着又会伤心地哭起来。是啊一个孩子只能从自己的脸上去找寻父母的模样,怎能不伤心地哭起来呢?

    桃夭早早地就思索过与自己的父母相认的问题。虽说很想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子,但是对于与父母相认反倒是感觉朦朦胧胧的,辨不真切自己的真实想法。怨了,不想见了;思念了,想见了;害怕了,不想见了;激动了,想见了。总之桃夭很难统一自己内心对于父母的想法,如天空中的浮云,亦卷亦舒。

    老人与桃夭聊起她父母的时候,总是会说云梦天洲这个充满纷扰的世界,存了那么多的恩恩怨怨,一对夫妻因为仇家追杀而忍痛割爱,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暂放在溪水边,当然是有可能的,而且有很大的可能,这样被迫做出的决定是无可奈何的,可以原谅的。这是老汉用来安慰桃夭的说辞,也想着为以后桃夭与父母相见做好铺垫。老汉自己自然想不出这样一套说辞来,这是他从一个爱吃他们铺子的馄饨的青衣说书先生那儿求来的,只不过这个说书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桃夭就是听着这一套说辞长大的,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天资聪颖,知道老汉说的只是安慰她的话,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语对素未蒙面的父母生出多少好感来。抛弃她的做法,就是最大的错误。但是桃夭看着老汉脸上那日渐肆意的皱纹,也不忍心反驳他,只是会笑着甜甜地说上一句:“知道啦爷爷。”这一声爷爷自然会惹得老汉眉舒目展,老怀宽慰。

    是的,桃夭虽然爱哭,不过也爱笑,而且她笑的时候也不少,得到客人夸赞了笑,打烊之后帮老汉数宝票时也会笑。桃夭就如风铃一般,好风带来的是笑声,坏风带来的是哭声,爱哭同样也爱笑,又有谁说爱哭的人不能同时爱笑呢?这样一个毫不掩藏自己情绪的小女孩,让哭与笑同时在脸上绽放。

    桃夭心中思绪起伏的时候,就喜欢趴在店外的桌子上,望着通向青山镇外的那条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时就会偷偷地想,这里面是否就有自己的父母呢?

    这一天她早早地就趴在了店外。今天就是青年一伙要来砸店的日子了,不过桃夭并没有哭,而是没精打采地望着通向小镇外的那条路。双颊的红晕因为没有泪水的驱赶又悄悄跑了出来。巴望着,路上的行人还是如平常一般,来来去去,让她好没兴致。巴望着,那原本美好的晨曦也是如此苍白无力。

    然而就在她没精打采的这当儿,忽而一对少男少女跃入了她眼前的晨曦中,然后如一束光一般,跃进了她的眼眸。桃夭的眼泪又不自禁地开始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也许是因为这束光太刺眼了罢!桃夭急忙用手擦了擦,她想用笑脸来迎接自己眼前的少男少女,然而偏偏泪水也跟着她的笑容涌现了出来。桃夭用力地拿手擦着,却怎么也止不住,越擦越多,这是她第一次有点讨厌自己的眼泪。不过她脸上的红晕这次倒是没有落逃,反而更加鲜艳起来。

    远处那个女孩用力地向她招了招手。透过泪眼,桃夭看得那么模糊却又那么真切,渐渐忘记了擦拭自己的泪水,任由它们肆意流淌,桃夭想要将此时此刻的招手画面,深深烙进自己的心里。朦朦胧胧中,桃夭觉得人影离她越来越近,然后就进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中传来了安韫温柔的安慰声。抓着这安慰声,桃夭感觉自己仿佛抓到了一点勇气的尾巴。在一声声的安慰中,思绪飘忽着,桃夭突然趴在安韫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如果说以前桃夭的泪水是从大坝上偶尔漏出来的淙淙细流,那么今天阻拦泪水的大坝被她击碎了,大坝后的泪水顿时肆意奔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