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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青衣绿衣游世间

    有仙入尘世来,大隐于市间,凡人不得见。有仙入尘世来,如白雾骤消,刹那不得见。

    安韫从小是与李如龙一起长大的,并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与从小就没见过父母的桃夭,很容易就产生了共鸣,将桃夭当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现在好朋友哭的如此伤心,安韫心里也极为不好受。

    安韫任由桃夭哭着——人伤心了不就该哭吗?思绪早已飞到了青砂府上,在心里将那文质彬彬的青年一伙揍了一遍又一遍。

    哭了好一会儿,桃夭才止住泪水,抬起泪眼看到安韫被自己泪水浸湿的衣襟,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擦了擦。

    见桃夭终于不哭了,安韫舒了口气满不在意地说:“不碍事,不碍事。”同时安韫抓着这个机会,说了以前的几件趣事,果然成功转移了桃夭的注意力。没一会两个相见恨晚的女孩子,就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上一秒还愁云惨淡的氛围,这一秒又变的欢快起来。

    谢易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个恢复活力的女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大概自己毫不犹豫地选择帮助这老汉与桃夭两人,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大白也出来透气,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舒舒服服地眯眼打盹。太阳刚刚升起,有淡金色的光芒洒在几人脸上。

    在这难得的宁静氛围中,老汉为几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放下馄饨后老汉伫立在原地,用手在衣服上搓了搓,一脸欣慰地看着桃夭脸上久违的笑容,不过马上又是鼻子一酸,连忙转身回到屋内独处去了。

    正想为热馄饨道谢的谢易,看到老汉红着眼眶转身离开,眯了眯双眼,扭头看看那初出的旭日,觉得有些刺眼,没有多说什么,自顾自地吃起了馄饨。吃了一会儿之后,趁几人不注意,偷偷偷偷给嘴馋的大白吃了几个。安韫此时正与桃夭两人聊的热火朝天,暂时没心思管眼前冒着热气的馄饨。

    大白在吃了几个谢易给它的馄饨之后,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不由地看向了安韫那碗还未开吃的升腾着热气的馄饨,然后又看了看热气氤氲中安韫因为聊天太过兴奋而泛红的脸颊,最终没有选择对这一碗馄饨下嘴,继续开始打起盹来。

    聊天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一晃眼就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而谢易早已吃好了馄饨,闭上眼睛开始蕴养元力了。期间大白睁开了好多次眼睛,纠结安韫那碗还未开吃的馄饨。最终大白大着胆子,将自己的猫爪伸向了安韫那碗馄饨,就在此时,大白的爪子僵在了空中,一双眼瞳快速放大,变得浑圆,背上的白猫根根竖起,看向了不远处走来的一个女子。

    女子外罩轻纱绿衣,内衬素白丝衣,双手隐于袖中,身背一把青穗长剑,玉簪生摇,肤皙貌扬,双目阖闭,缓缓而行,有山河之容。整个青山镇在此女子步履间都好像变得渺小了,时间也仿佛停顿了下来,周遭的行人与喧嚣都凝滞了。大白快速甩了甩头,才发现天地又恢复了原样,旋即怪叫了一声,背部拱的像一座桥一样——那青衣女子已近在咫尺。

    正闭目蕴养着元力的谢易,在大白怪叫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异常,一睁眼就看到了静立于不远处的青衣女子,恍然间像是面对一方巨大的湖泊。谢易正想起身将安韫两人护在身后,却发现动弹不得,身体只能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谢易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蜷曲,但又会怪异地舒展开来,他甚至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了。

    “戒妄。”绿衣女子声如天籁,仿佛蕴藏着道则。大白竖立的毛发马上伏顺下来,圆瞳重新变得竖直,安顺地趴了下来。谢易拼命想要挣扎的心思也立时消散。

    直到这时,安韫与桃夭两人从回过神来,寻着绿衣女子的声音转过身去。

    “吓死我了,漂亮姐姐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的。”安韫语气夸张地说道。安韫用余光看出了谢易与大白的不对劲,只得将情绪隐藏在了夸张地语言之中。桃夭并没有做声,而是睁大眼睛偷偷地看着绿衣女子,只觉得有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绿衣女子仍是面无表情地道出动听的乐章:“为桃夭来,偿说书人之情,一刻内至北边天埑处。”说完便水雾升腾,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心来去,不染小镇红尘分毫。

    在绿衣女子变成水雾消失的那一刹那,谢易与大白才同时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谢易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安韫的柔荑——两人的手心都是汗。旋即又马上松开,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安韫笑了笑。安韫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白了他一眼。

    从绿衣女子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桃夭微微一怔,因为正在偷看对方而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绿衣女子提到了天埑,桃夭清楚那是要带自己离开青山镇。一时有些茫然无措,扭头看向了安韫。她在小镇生活惯了,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毫无准备,下意识地想要求助刚刚认识的安韫。

    安韫锁着眉头,看着绿衣女子消失之处,甚至连一点水渍也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心里第一时间就回忆起关于说书先生的事情,桃夭正好与她说起过那个说书先生。桃夭过去的世界就那么点大,生命中发生过的记忆深刻的事情,几乎跟安韫说了个遍,其中之一便是关于说书先生的。

    说书先生一身青衣,髧彼两髦,相貌虽然平平无奇,但是双目清亮,眼神充满善意,很容易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

    第一次遇见时,这个身正衣端的温和男子,竟然身无分文,却又心安理得地吃完了馄饨。老汉心善,无奈地看了一眼这个中年男子,开始收拾起碗筷,准备任其离开。说书先生也不觉得尴尬,坦然自若地拍了拍肚子,神情愉悦地环顾了一圈铺子,出口温润如玉:“老人家,我不会白白吃了你任何一顿馄饨的。我是个说书的,天南地北无事不可说,就以说书来偿馄饨钱。去将那你闺女喊来,我说书给她听。”

    老汉心想着没必要为了一碗馄饨如此麻烦人家,正想开口拒绝,扭头对上了说书先生那清亮和善的眼神,突然就改变了主意,转身将自己的闺女叫了出来。事后老汉也没明白为什么自己突然改变了主意。

    不过这人确实像个货真价实的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一下子就将桃夭吸引住了。之后这个说书先生日日都来,照例一碗馄饨换一个故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志异道奇,涉猎极广,每每都让桃夭听得津津有味,惊叹出声。时间长了,桃夭将说书先生当成了先生一般看待。

    老汉对于让桃夭笑容渐多的说书先生十分感激,以至于后来给他吃的馄饨都是特意包的,多加了馄饨馅。这样的愉悦时光大概持续了半年。半年后的一个清晨,说书先生吃完馄饨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没有来得及给桃夭讲那一天的故事。因为说书先生的离开,桃夭甚至还偷偷哭了几次。青衣女子所说的偿说书先生之情,大概也只能是因为这最后一碗馄饨了,因为兑现这一碗馄饨的故事还没讲。

    想到这儿,安韫突然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不知这个绿衣女子是否知道,她要偿的情仅仅是因为一碗小小的馄饨?若是以后知道了,那古井无波的脸上是否会波澜乍起?安韫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么一笑,对于桃夭的问题也豁然开朗起来。

    安韫转头对着桃夭说:“如果你信那说书先生便去,不信那说书先生便不去。”终究这一切缘起于那个说书先生,虽然有些虚无缥缈,不过也只能如此定夺了。对于说书先生最为了解的,自然就是听他讲了半年故事的桃夭,所以最终去与不去还是需要桃夭自己决定。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谢易与她说过,对于对付那青年一伙,并无绝对的把握。

    安韫的话语让桃夭的眼眶一下子又红了,但是这一次却没能留下泪来。听到安韫提到说书先生,桃夭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先生那和善的目光,仿佛一束光芒,从遥远的地方照射而来,点亮了自己的心海,说书先生讲的一个个故事,都如慧音在心海之中回荡起来。以前只将说书先生的故事当做一则趣闻听的桃夭,此时对那些故事又有了截然不同的想法,不过依旧是朦朦胧胧的,并不真切。她身上仿佛有暖意在流淌,眼前的世界突然变得不同了起来!

    谢易与安韫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桃夭,她竟然在此时觉醒了!

    桃夭并不知道此刻的状态意味着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相信那个说书先生!如此她已经有了决断,对着安韫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希望两年后,我们可以重新在此相见。”然后转身跑进屋内,扑进了老人的怀里,没有任何言语。老汉仿佛有所感应,轻抚着桃夭的头,说了两字:“去吧。”

    说完老汉强打起精神,眼里噙着泪水,脸上强装着露出笑意,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桃夭的脸蛋。干枯的手掌悬停着,最终没能落到桃夭的脸上。就如秋风中的枯败枝干悬于空中,上面的枯叶早已落尽。

    老汉并没有出去相送,而是愣愣地伫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老汉用枯槁的双手捂住脸庞,泪水从他指间渐渐蔓延开来,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流淌。就仿佛,桃夭这些年的泪水没有流向别处,而是悄无声息地淌进了老汉的心田里。此时此刻,这些储藏起来的泪水,开始在老汉的脸上肆意横行起来。老汉默默地、无声地哭泣着。

    桃夭从屋里面跑出来之后,又与安韫相拥了一会儿,安韫牵起桃夭的手道:“两年后一定再见!”

    桃夭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向着镇外的天埑走去。她走出去没多远,安韫就追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了地摊上买到的双鱼玉佩,塞进了桃夭的手里。

    此刻的桃夭双眼通红,却没有任何泪水,一手紧紧攥着玉佩,另一只手从脖子上摘下了佩戴了十几年的刻着“桃夭”的牌子,递给了安韫。安韫本想拒绝,鼻子动了动,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桃夭的牌子:“我先替你戴着,两年之后还给你。”

    有凤鸣冲天而起,有姝女随凤鸣而去。此后,小镇再无那个爱哭爱笑的桃夭,馄饨铺也只老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