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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信

    阳光铺洒在傅玉岩的脸庞,他背着包赶往车站搭车回家,他详细地规划着整个过程,为自己的路线中每一个可能出差错的位置准备好备份方案,以防出现差池。他自如地绕过每一个路人,瞅准每一个缝隙,脚步虽急却也一点没有慌乱。从进车站到坐定,他的步伐竟极有规律,口无粗气,甚至有些气定神闲,绝无耽误和多余的步伐。虽然他整个动作略显急促,但是对他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值得着急的事,他做事向来如此,无论急缓。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这座城市,也是他第一次和公司请假,这一次有太多的第一次,这让他的心中不免有些烦躁。他自从来到杉辉城就从未想过会离开,他原本想着逃离了那里就再也不会回去,但是前几天的事情就像小鬼的爪子不停地挠动他的思绪,让他完全无法安静下来,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计,返回他心中的所害怕的地方,去解决自己的心魔。

    那是一个周末,这对于傅玉岩而言是个休息的好日子,音乐箱播放着舒缓的音乐,,配着音乐他轻松地弹着钢琴,再加上有点细细微风吹得他甚是开心。不过有些扰人美事的铃声打断了他的轻哼,他收到了母亲发来的语音传络。他有些皱了皱眉,随意地打开了传络器的公放,自如地练起字来。他想象着,为之后的对话一一想好了样貌。“你现在在做什么”、吃的怎么样、过的怎么样、“怎么就不主动给家里发个联络”、“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结婚”、“你几年都不回家是个什么意思”......总之,和父母的联络消息到最后都是都是以吵架结束,因为这种情况,他也是好几年没回家了。

    他总觉得家里太压抑了,尤其是他那个一脸严肃的父亲,要求严格,从小就没对他笑过,对自己的成绩也要求极高,稍一考差就会大怒,一顿狠批配合着不许他有太多的时间休息。在幼年的时候他很羡慕哪些可以天天在外面玩的小朋友,而他却要老老实实呆在书房看着课本、习字、绘画,练习乐器。这些练习倘若做的不好,又是会被打手掌心,父亲的严厉有时母亲甚至教学老师都是有些看不下去会来制止父亲,当然他还是逃不过就是了。他也不是没试过好友的“烂主意”——在晚上练习吵闹邻居,然而不过只是换来一顿好打,为了自己的身体,他也就不敢搞这些偏门了。

    “玉岩?”傅玉岩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看着停顿在原处的笔,有些烦躁地开始书写起来。

    “嗯,我在。”

    “你那边怎么这么吵?把音乐关了吧。”

    “没事的,母亲,我听得见。”

    “唉......玉岩,你爸爸生病了,你回来看一下吧。”

    “唉,母亲,我也想啊,就是这段时间太忙了,没时间啊。”

    “你又在瞎说,你现在都在听歌,怎么就没时间回家了。”

    “之后的事情啊,这回家还不知道有多久呢。”

    “唉,嗯?......玉岩,你爸要和你说话。”

    “碰!”傅玉岩听了一惊,笔被狠狠的砸在了桌面上,他急急忙忙地关了音乐箱,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沙发上。待他做完,他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窝囊废,自从自己从学院毕业以后,家就再没回去过,和家里联系的时候也都是很母亲打电话,这次算得上是第一次和父亲打电话了,没想到隔了这么久,自己还是这么害怕父亲。

    虚弱却也坚定的声音从传络仪中传来,“玉岩,你这次必须回家,我有话要和你说。”

    父亲的话依旧这么坚定又没感情,又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考试没考好被关在家里学习,不能出去玩不能看动画,什么娱乐也没有,父亲在关门前同样的坚定且没有感情的话语——“玉岩,你这次没考好必须在家好好学习,想想自己学习中出现的问题,想不出来就别想吃饭”——传入他耳朵,冰冷的如同刺刀入怀。

    想着想着泪水就充满了眼睛,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声说道:“凭什么你说必须就必须,我偏不回去,我不想看到你!”说完,他就把传络仪关了机,不想再去搭理他们,即使有悖常理。

    直至上班日,他也没接收到父母那边的联络消息,他同样赌气的没有去联络回去。

    他如往常那样工作着,没有人察觉到他与平时有什么变化,哪怕是好友李昌嗣也没意识到他的不同寻常。几日后,他接到了堂弟傅玉衡的联络,他随意地接通想看看对面有什么话要说。

    “哥,你现在忙不忙?”

    “不忙啊,有什么事吗?”傅玉岩有些怪异,虽然只是偶尔和傅玉衡有联系,这次玉衡说话的语气与以往也相差太大了。

    闻言,对面停顿了一会,然后焦急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岩哥,大伯都生这么重的病了,你都不回来看一眼吗?大伯母都累的人也快病倒了,我听大伯母说上次给你打电话你说不回来,大伯都快难过得撑不过来了。岩哥,虽然你和大伯关系不太好,你也没必要连他生重病都不回来啊。真的,岩哥,你再不回来真有可能看不到大伯最后一面了。”

    “有这么严重吗?”傅玉岩云淡风轻的回复道。

    “岩哥,你......”傅玉衡一时语塞,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岩哥,虽然我只是你堂弟,但是我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你开玩笑。其他叔伯骂你不回家的时候,大伯还说你长大了,又不是什么小孩子,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话虽如此,可是我还是想说,岩哥,有些事情你不做你是真的会后悔的。”傅玉衡说到最后语速也越来越快,话筒两边皆没有言语,傅玉衡疲惫且放弃地说道:“算了,岩哥,随便你吧。”也不等傅玉岩回话,傅玉衡就挂断了电话。

    傅玉岩咀嚼着刚才玉衡说的话,他清楚自己堂弟不会开这么过分的玩笑,但是他又不想回去去见自己的父亲,他也有些意识到父亲的病得很重,重到可能会有生命危险。他踌躇着,挺直了身板,双手紧紧地握住椅子扶手,随后腾地站起,吓得李昌嗣身体一颤险些摔着,李昌嗣瞪大着双眼惊讶地看着傅玉岩在旁边来回踱步,手不停搓弄着口里也念念有词。

    李昌嗣讶异地问道:“玉岩,你这是三阳落两阳——难得一见啊。你这是出什么状况了,第一次看到你这么慌乱。”

    “没什么要紧的事。”

    “你确定?”李昌嗣饶有兴致地看着傅玉岩,“我敢打赌你一定是出事了,不然打死我我都不信你没有什么事情。”

    说完话之后,李昌嗣还是开始认真工作起来,只是偶尔用余光瞟一眼傅玉岩:他时而站着,时而坐着,时而向左走,向右走,来回踱步。有时候用手搓一搓头发,有时候有捏着自己的下巴,整个人是魂不守舍的,即使偶尔开始坐着工作的时候,也会突然再次站立起来,整个工作进度与以往相比极为缓慢,甚至有时候看一下他的电处器屏幕的时候,发现他还停留在前几页的位置,整体的工作效率与以往相差极大。因此,李昌嗣越来越好奇傅玉岩发生了什么事。

    “兄弟,不是我说,嗯......兄弟,我们晚上出去喝酒去,我请客。”李昌嗣拍了拍傅玉岩的肩膀看着他说道。

    “嗯?”因为李昌嗣的声音傅玉岩下回过神来看向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又看上自己的电处器,有些羞愧,“你看我这事情还没做完呢。”

    “嗨,这算什么?不把你的心态调整好,你的事情永远也做不完。所以说担心什么,反正也不是什么急着的事情,放宽心,兄弟。如果做不完的话,我和你一块做呗,一个人加班有什么意思?”

    “好的。”傅玉岩不再拒绝,他明白李昌嗣如果邀请了他,他会一定会把他带出去的,无论用什么方式。所以傅玉岩便从一开始就不准备拒绝他,只是习惯性的回答。

    “这才对嘛,玉岩。”李昌嗣调笑着,“接着我就要开始认真工作了,我就不管你了,不然到时候我也没法帮你。”被李昌嗣这么一说,傅玉岩也不在来回踱步,不再纠结,他也安安心心的坐回了原位。这傅玉岩又一次的感谢傅玉岩。他也明白,自从进了公司如果不是李昌嗣,他很难一直这么坚持的做下去,或者说会比现在好,可能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嗨,果然在工作之后来一瓶冰的酒水,要比什么都要愉快。”李昌嗣快速闷完一大杯酒水,爽快地说道,“简直就像从百惧里面活了过来一样,就像一个自由人一样。对吧,玉岩?”

    “确实是那么回事。”所以傅玉岩慢吞吞的喝了一两口酒应声说道,傅玉岩的酒量很差,但是李昌嗣的酒量很好,他经常性一口就要闷完一杯酒水。每次看到这个样子,傅玉岩都要感慨一下李昌嗣那令人惊叹的酒量。因为这豪爽的酒量,以及李昌嗣优秀的工作能力。原本他会早早地升为组长,但是李昌嗣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一直都做着一个小职业。在业务方面,傅玉岩要好于李昌嗣,但是李昌嗣倒是在另一些方面,却远胜于傅玉岩。

    “毕业了四五年,干了这么久,真是没啥意思。”

    “对啊,反正都是些重复的工作,还要应付上头来的检查,没事就来查资料,经常通宵整理资料,整理完了第二天,tnn的又不来了,真是一群蠢物,看着就生气。”说完,李昌嗣又是狠狠的一口闷了一杯酒水,“这味道真不错,爽死。”

    “安德烈的酒一直很出名,大家都是喜欢喝酒的。”

    “嗨,那必须的甚至还有觥筹节,年年都有新酒喝,真是开心到爆炸,来世还要做安德烈人。”李昌嗣愉快的摇晃着酒杯,喝完一杯就让酒保倒上新的酒水。

    “你喝这么杂,不怕坏了肚子?”

    “这可是少有的能喝仟魅的地方,能一次性喝这么多重不同的酒水就像是和不同的异性聊天交流一样爽快。”

    “呃,不是很懂,酒还是很难喝,大哥,还是给我倒上之前的那种。”傅玉岩刚刚喝完一杯,而李昌嗣却已经把仟魅喝了一大半。

    他呆呆的四处张望,放空大脑,停顿下来的时间总会把他扯入那一个抉择中去,他有些拒绝,总是在剥夺自己放松的时间。傅玉岩眼睛随性地四处飘来飘去,无情地偶尔的拿起酒杯轻抿,无意间看到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父母一道给自己的孩子夹菜,看着自己孩子开心的笑着,思索着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景色吗,傅玉岩有些不知所措,他明明是一个对父母,尤其是父亲,没有太多感情,但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通电话,让他自己对家人有了些想念。

    “阿嗣,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傅玉岩欲言又止,酒杯拿起来又放下,眉头紧锁,狠狠地咬了咬牙,李昌嗣无言地喝着仟魅,静静地等待着,并未多说什么。

    像是做好了什么决定一般,傅玉岩低沉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无助地说道,“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做,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做,我会不会后悔,我很害怕有些事情的发生,我知道我在害怕,我也知道是我自己胆小不敢去面对,有些时候是我自以为是的坚持,才搞得有些事情根本推行不下去,我怕我自己做不好。”

    “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个闹钟成精呢,想不到你还会有这种想法,想不到你也没那么成熟嘛。”李昌嗣放下酒杯,认真地看着傅玉岩。

    “你在怕啥啊,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

    “有些事情总归是不敢去面对的。”

    “然而你现在躲不掉不是吗?”

    “......”

    “看样子我还说到点子上了。有些事情不必要去纠结嘛,做错了再改呗,又不是什么一次性的。”

    “但是这件事可能是一次性的。”

    “那你自己可要想好会不会后悔。”

    “......我觉得我可能会后悔。”

    “可能会后悔,那就反着来呗。”

    “可我去做的话,我实在是不敢去面对,我在害怕。”

    “该去做就去做,先一往无前地去做,做完了再说。”

    “那我要是做完了就后悔呢?”

    “嘿,那我就每次下班把你拖来这里喝酒,你要是后悔得厉害,咱们就喝仟魅,喝完直接失忆,美得很。”李昌嗣快活地摇晃着他的仟魅,狠狠地拍了拍傅玉岩的背。

    “好痛。”

    “痛就对了,婆婆妈妈的,既然知道自己不做就会后悔,那该去做的就去做,之后的事之后说,前路遥遥,不要纠结嘛,你爹我在这呢!”李昌嗣牛气哄哄地指了指自己。

    “呵,你瞎说什么,我才是你爹。”傅玉岩甩了甩脑袋,举起自己的清河,“谢谢。”

    “嘿,咱俩谁跟谁。”李昌嗣也举起自己的仟魅。

    清脆的碰杯声也击开了傅玉岩的枷锁,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了。

    次日,傅玉岩在公司请好了假,在家收拾了一下,拿出了纸笔,熟稔地记好要带的东西,每一趟的交通工具又过了一遍,每一次换乘都留下足够的空间。根据自己列的清单,他又一遍地看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物品都带齐了。

    回家的旅途让他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对归家的无感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反倒是越来越紧张,以至于他竟产生了些许的疲惫,搭配着火车的轻微的晃动,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躺在摇摇椅上的稚童,困意一阵一阵的袭来,逐渐进入了睡眠中去。

    “玉岩,站起来,被人打倒了就站不起来了吗?你怎么这么怂?任由得别人欺负?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你这个样子下去还有未来吗?你就这样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

    这样的话语已经无数次进入了傅玉岩的耳朵里,他缓缓地睁开眼,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身影逆着光线,让傅玉岩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过那个体格那些话语,他都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每一次他看到听到,总会在心中打颤,即使是他这么大了,依旧对这个有着较大的恐惧,哪怕他清楚的知道现在在梦中。

    “玉岩,你现在已经十岁了,这次自己一个人搭车去爷爷那边去,路上记得和你妈说你到哪了就行了。”

    “玉岩,你在怕什么?自己都十一二岁了,还每次和人说话都一脸委屈,你这样的脸真的是丑得很,我和你妈稍微离开一下就这个德性,这么大的人像个鼻涕虫,你还委屈上了?和个陌生人讲话都不敢,你胆子也太小啦!”

    ......

    父亲哪怕是在梦里都这幅样子,傅玉岩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父亲在自己身上的巨大烙印,恐怕这次回去也好不到哪去,即便他已经卧床了。

    “玉岩,......”父亲的嘴角微张,视乎要说出什么话来,他的如山刚烈的脸颊竟有了些许的柔和,透露出淡淡的悲伤,傅玉岩有些惊讶,随后像是玻璃裂开一般,使得傅玉岩一阵挣扎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原是对面的婴儿在不住的哭泣把他吵醒了。傅玉岩无奈地摇摇头,在他看来,小孩的吵闹声非常让他感到闹心,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抱着婴儿的一对夫妻不好意思地尴尬着笑着,低微的头显得格外局促。女人抱着婴儿嘴里发着呢喃的声音逗弄着,男人则做着鬼脸,显得格外的滑稽。父亲以前也会有这种时候吗?玉岩若有所思,他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幸福,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呀呀。”婴儿的呢喃打断了傅玉岩的思考,婴儿正以一个好奇的表情看着他,女人抱着婴儿鼓励着:“宁儿,叫哥哥。”“噶......噶”听着婴儿的言语,那对夫妇笑着纠正着发音。看着他们那一副幸福的模样,傅玉岩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他们能对一个小婴儿这么有耐心,每一次傅玉岩想到如果自己成了父亲,自己的孩子像自己这样,他一定会忍不住揍死他去,虽然自己并非厌恶自己,但自己委实没那个耐心去教育好孩子。

    男人察觉到傅玉岩正在看着他们,微笑着询问傅玉岩:“小兄弟,这是回家吗?”

    “是啊,家里有了点事情,要回去处理一下。”

    “是嘛,看你这似乎有什么心事一样。”

    “是有那么一点,您这孩子长得还挺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哈,谢谢夸奖,这孩子随她妈妈,妈妈底子好,女儿也长得好看,很多人都说她长得好看。”男人语毕,女人修哄着脸逗弄着孩子咯咯地笑着。

    “养孩子也不容易,你们也挺辛苦的。”

    “也还好,习惯了也没什么,反正工作也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有她们母女俩在就很幸福。”男人温柔的看着女人,“不过有些时候总归是比较麻烦的,挺一挺也就过去了。”说完,他又扮起了鬼脸,样子滑稽又可笑,逗得女人和孩子笑个不停。

    傅玉岩不置可否,觉得男人现在的样子和说话的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男人察觉到他那异样的眼神,回过头来,对傅玉岩解释道:“看着挺滑稽的吧,其实也没啥,反正女儿高兴就好。”他挠挠头,坐傅玉岩旁边的人调笑道:“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是个女儿奴啊。”男人淡定地挠挠头,肯定地回答:“嗨,当了爹,肯定不一样,还是个女儿,女儿开心就好,要什么面子。”女人无奈地敲了男人的头:“你可别把我女儿惯坏了。”男人赶忙回应道:“那肯定不会。”男人坚定地拍了拍胸膛,保证自己不会犯,周围的人也听的都快乐地笑了起来。

    傅玉岩看着他们,婴儿也在母亲地安抚下进入了梦乡,他靠着车窗,在那一阵一阵哐哐声中又一次进入了梦乡,这一次的梦里却显得格外平静。

    傅玉岩根据母亲给的地址到了医院的危急楼,萧索的风不住的吹,呜咽声吵得耳朵生疼,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不是心事重重,毕竟这里是医院的危急楼,人一旦被送在这里,只能说是只剩下了半口气了。他跺了跺脚给自己打气,又停顿了会才慢慢地挪了进去。

    大厅的顶很高,一直延伸到顶楼,它的顶用的并不是混凝土,而是玻璃穹顶,阳光照射进来,那一圈显得格外的明亮,亮的都像着神圣的救世主在这洒下了光,顺着淡黄色的廊道走去,人来人往,有的低垂着头,有的拿着纸巾擦拭着眼角,有的则坐在看护室门口不住地祈祷。傅玉岩瞧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人在墙上刻画着什么,他好奇地走向前去,发现上面刻了些字,“儿子平安”、“平安=坚持”、“爸爸你是最坚强的”、“女儿身体健康”、“苦难都会过去”......

    傅玉岩看着这些文字,想找找它的尽头,却在廊道的另一端断了头,走到了另一个大厅,这一个大厅比刚才的大厅要大上不少,这里比那边更加嘈杂,人们都在窗口咨询,有的人咨询着就撑不住的失声痛哭,在大厅的正中央立着一根柱子,他好奇的走上前去,平安这两个字像泉涌一般直冲入他的眼睛。

    “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平安”......

    傅玉岩一瞬有些难以呼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整个柱子的一个人高的地方被形形色色的平安俩字填充,几乎没有什么缝隙。顺着柱子往上看就是亮黄色的屋顶,同样也是贯穿这了整栋楼,一些他不认识的花环绕着柱顶向四周延伸。大概这些都是代表着希望和生命的花吧,傅玉岩心想着。

    他顺着母亲给的位置逐渐向父亲的病房靠近。傅玉岩站在门口,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以及背朝着自己的母亲。他从未想过父亲会有这么瘦弱的时候,小时候父亲经常拉着自己出去早锻炼,没一次有落下的。他踌躇了一会,走了进去,轻声说道:“妈、爸,我回来了。”

    女人闻言回过头来,她的面容憔悴,愁容满布,黑眼圈绕了眼睛一圈又一圈,但当她看见傅玉岩的时候,还是把她皱在一起的皮肤舒展开来,艰难地将嘴角上弯,从她那干枯的嘴唇中挤出来一句,“玉岩,你终于回来了。”

    傅玉岩看着母亲,心中羞愧万分,但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看着勉强把头转过来的父亲,父亲脸上竟有着轻微的幸福感,傅玉岩不自觉地低下了头,自惭形秽地说道:“嗯,我回来了。”

    “玉岩,你爸让你过来。”傅玉岩抬起头看见母亲正在向自己招手,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父亲而胆怯的靠近,而是自己的罪孽被赦免的轻松。他快步走上前去,站在父亲的床边。父亲艰难地抬起手来,傅玉岩赶忙跪蹲下来托起父亲的手。父亲努力地蠕动着身子想要坐起,但因为病痛让他有些艰难,傅玉岩也弯下腰来,想让父亲有个更舒服的姿势。

    正在他整理着父亲的枕头时,他感觉背上被两根棍子轻轻的压着。傅玉岩身体一滞,也不动弹,轻声说道:“爸,你瘦了。”

    “哈哈......哈......还算不上太瘦,比......皮包骨强点。”父亲干枯的声音从傅玉岩耳边响起,“听说......你在公司有获得......什么优秀奖,还奖励了......你五千呢。”

    “哈哈哈,你知道啊?”傅玉岩有些尴尬,他把自己上传到网上的日常生活动态对自己的父亲母亲给屏蔽了,大概是堂弟傅玉衡和他们说的。

    似乎是察觉到傅玉岩的尴尬,父亲又补充道:“哪有不在乎......自己孩子的父母呢?你以为.....你那点小计俩......能玩得过......我?”父亲有些得意,因为病痛让他说话时常停顿,说话间总喘着粗气。

    “爸,快别说话了,你这身体要紧......”傅玉岩话还没说完,感觉父亲那枯槁的双臂把自己箍得更紧了些。

    “玉岩,你做得很棒了,你比小时候更加强壮了,你也更高了,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帅哥呢,你在公司做得很好啊,以后还会变得更好,别一个人单着,有个人和你一起,肯定比你现在要好,不能什么都自己扛着,这样会把自己累坏的,你这个样子也没什么朋友吧,没一个人经常说话的人会把自己憋出病来的,要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要按时吃饭,早点睡觉,别熬夜......”

    傅玉岩有些意外父亲的絮絮叨叨,以前说话很简洁,要做什么,怎么做,需要什么结果,基本上都是这几个环节,这一大段话说完,父亲竟也没怎么停顿,喘气声也变得没那么粗重了。

    “爸,快别说了,说这么多话,也不怕身体受不了......”傅玉岩感觉父亲更加用力地抱着他,他也不太敢用力,怕伤着父亲,这样使得他和父亲贴在了一起。

    “玉岩,不要太辛苦了,还有......”父亲停顿了一下,浑浊的声音也变得清澈了些许,“原本有些话都写在了信里,我怕你不回来,既然你回来了,我就要当着你面和你说了。”傅玉岩感觉父亲在努力地把嘴靠向自己的耳朵,他也顺势贴了过去。

    “玉岩,你是我最大的骄傲,玉岩,你能是我的孩子真是太好了,我能做你的爸爸真是太幸福了,还有......玉岩......对......不起,让你......小时候......受太多......苦了。爸爸,以前......对你太......严格了。”

    话音刚落,温柔枯槁从背上滑落,泪水从眼角滑落,这一句“对不起”傅玉岩很想听自己父亲对自己说,他觉得小时候父亲对自己过于严格,让自己的性格有了些奇怪,然而当父亲真说出口的时候,他又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紧紧地搂住父亲,后悔却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只是维持着那个状态,许久也没有变化。

    在医院处理父亲的遗体的时候,他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信,上面潇洒的笔迹让他有些神往——“我儿岩启”,他拿起信封,拆开细读起来。

    玉岩:

    这次提笔,思绪良久,想起你幼时的情景就好像是在昨天,旧时之境涌上心头,让我有太多的话想对你说,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表述,但我时日无多,我怕再不动笔,我就再也写不了了,所以请原谅我之后内容的随性。

    玉岩,我是第一次当爸爸,你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爸爸,我怕我和你妈走后,你会过得不好。正所谓人生如战场,社会中到处都是竞争,太多的人都在竞争中败下阵来,但是竞争才是社会进步的原动力。所以每一个为人父母都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虽说不是非得要出人头地才是唯一道路,但是我希望你能顶着竞争的洪流,不要变成被遗留在河床上的一粒沙。

    在你小时候学的课本里都是在鼓励真善美,而现实却是急功近利、麻木不仁,甚至有些时候是冷酷无情的,但是社会中依旧存在着那些美好的事物。因此我怕你分不清谁是好,谁是坏,什么话该信什么话不该信,所以我在你很小的时候逼着你去和外面的人交流,让你一个人坐着车去这去那,我希望这能让你见识到不同人,让你以后知道社会上的人应该如何结交,知道他们说的话中的真伪,不要让自己被骗。其实,我也很害怕那个时候的你会真被骗子拐卖掉,所以我前四五次的时候都在你的后面偷偷跟着,有时也会乔装一下去指引你,我每一次都害怕被你认出来,而导致一个人出行对你没有效果,不过你每一次都没认出我来也让我有点难过。

    我怕你长大以后会喜欢这喜欢那,什么都想学,但那个时候的你可能什么也学不进去,因为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怕你变成和我一样,我让你选你喜欢的乐器、绘画,逼着你把这些课程学完,小时候的你学什么都快,爸爸真为你感到骄傲,不知道现在的你还有没有练习。不过,我听说你有在公司年会上表演,想必你还在精进中。

    我怕你以后赚不了太多钱没法养活自己,怕你有太多喜欢的事情因为金钱限制而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我逼着你学习,虽然学习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至少还是能保证你有个不错的未来,毕竟下限很高。

    玉岩,我希望你能过得比我要好,即使没那么好,也要幸福啊。玉岩。小时候我强迫你做了许多的事,但是每一件事都是我害怕你未来会面临的事,我想让你成为自己生活中的英雄,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能有一技之长去打发你闲暇的时光,而不是白白浪费掉。

    我希望小时候经历的事情能成为你长大时候的宝贵经验,你在小时候吃过的苦会成为你长大时候的解药。话虽如此,但是我还是要在这里说,玉岩,小时候你辛苦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更好地让你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在自己生活中顶天立地的人。所以,我还要在这对你说一句,爸爸对不起你。

    你的爸爸

    傅祐松

    看完信后,傅玉岩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强撑着站着,缓缓地让自己靠在墙上,结果这一次父亲说出了自己的话,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在葬礼上,傅玉岩碰到了傅玉衡,傅玉岩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弯了弯腰:“玉衡,谢谢你。”

    “岩哥,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嗯,真是幸亏你给我打了电话,不然我也真不会回来的。”

    “你跟大伯......”玉衡试探性地问道。

    “也不算完全解开了,有些话我没有说出来。”玉岩怅然若失。

    “没事的,大伯就是理解你才没说什么。”玉衡安慰道,他拍拍玉岩的肩膀,“有些时候我们会觉得对另外的人没有感情,但是当我们经历离别才会明白对他们思念。”

    “你这话说的,讲这么多大道理。”玉岩没好气。

    “经历过才说的。”玉衡随意地说道,“岩哥,大伯对你一直都是希望你你好好活着就行,这些年你不在家,有些事你确实不知道的......”

    “我知道。”

    “嗯”两人不再言语。

    父亲的事处理完后,傅玉岩临时请的假也到了期,这一次的离家却让他有些不舍。

    “妈,我走了,我节假日再回来看你。”傅玉岩对着母亲弯了弯腰,久久没有变化,母亲也伫立在门口,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抬起头来,看到了母亲欣慰又带点伤感的表情,傅玉岩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倏地,他放下手中的物品,向前走去,他久违地,或者说是第一次地拥抱了母亲,轻声说道:“对不起,妈妈。”母亲被傅玉岩的举动震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抱住自己的孩子,这一次傅玉岩再也忍不住了,在自己的母亲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爸爸。”母亲一时语塞流着泪拍着傅玉岩的背,安慰道:“玉岩,你爸都知道,都知道,他没有怪你,你们父子俩都是嘴笨。”也许,正因为如此,傅玉岩哭得更厉害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母子之间好好地道了别。傅玉岩拿着自己的行李走下楼去,走到楼下,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自己住的那层,他以前出门从不回头看家那边,因为他以前觉得每一次离开家就是一种解脱,他这一次认真地去找到自己的楼层,发现母亲正张望着,他意识到母亲是在看到他是否走远了,忽然一个想法涌现至自己的心头,他努力地压制着,不让自己再一次哭出来。

    这一次的离开竟让他有了些许的不舍,脚开始走动,而心却驻于原地。他顿了顿神,再一次想起了父亲,这一次不再是厌恶和害怕。等自己走了很远,恰好再走一步就看不到自己的楼层时,他再一次回过头去,隐约还是看到了母亲的身影,他又一次弯下了腰,然后转身坚定地走向未来。

    小时候的自己词不达意,小时候的父亲言不由衷。长大后父亲留在了昨天,把自己送向了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