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策反（三）
汪石荣如遭雷亟，呆立在地。
他自承账目问题，乃是为了倒逼张任，看看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没想到这摇头晃脑鼠须病夫一般的人，张嘴就把自己十年前走投无路，截江杀人的事抖搂了出来！
真正是大出意料，这个商海沉浮，素有急智的大掌柜一时呆在原地，犹如泥胎木偶。
上次汪父做寿，随着赵如柏的封帖一道寄过去的，还有一本买卖生丝账簿的抄件，上面许多地方或勾或圈，全都是这些年来丝绸生意账目不明之处。
汪石荣见了，只淡淡一笑，第二天就请了赵如松到家中吃二遍酒，随行的还有丝绸生意上的几位分掌柜。席间，汪石荣指着账目向赵如松一一解说，此处是为何，此处又是为何。
说到第三处，赵如松止住了他，举杯道：“石荣，生丝易损耗，这些账目和入的大账有出入，十分正常，不必再解释。若是信不过你，我手下难道找不出一个替代的人来？你不要自疑，来，今天是来吃汪老爷子二遍寿酒，我想听戏班子替老爷子上寿！”
汪石荣感动流涕，宴席之后，赵如松悄悄将汪石荣拽到一边，二人秘议一番，才知道这本账簿并非赵如松的手笔……从那时候起，汪石荣便留上了心，瞧瞧是谁在背后捣鼓自己。
待昨晚收到张任的信，汪石荣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今天“屈尊”来到半山别墅见赵如柏，就是想和赵如柏挑明，不要再纠缠，孰料张任不哼不哈，抛出了另一件毁家灭门的把柄……
汪石荣苶愣愣坐在石鼓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说句碗口割舌的话，截江做“水鬼”那段日子，船上客人生杀予夺，一任己意，当真是花果山的逍遥神！
然而没过多久，有个举子寻到鹰嘴涧，正是李干，后来李干中了进士，榜下即授了知县大印，又多次到鹰嘴涧查访，汪石荣正是因此才“风紧扯呼”的……
去年年底，李干好端端从肥缺请调至神仙难管的江阳县，难保不是发现了线索，为报父亲兄弟的大仇而来……
汪石荣陷溺在可怕的回忆中，这十年间许多煊赫商海的大事都变得模糊，但那李家叔侄临死之前愠怒与不甘的血眼，李干当年在鹰嘴涧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渐渐清晰……
张任此刻如同催命的判官：“知道么，当年李干查访鹰嘴涧时，我尚未出师，师父派了我去‘跟随历练’的，只是当时没想到，十年之后又遇到了你，汪无常也成了汪大掌柜，哈哈！”
“报应，报应，”汪石荣如同被抽干了血的僵尸，嗫喏道，“既然如此，我向江阳县自首，还他一条命就是！”
张任说道：“汪大掌柜，你若真想去自首，这就请吧！要做良民，我不拦着你这份志气。”说着，将手一让。
“你，你，唉！”汪石荣沉默良久，语气终于软了，沮丧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嘛？”
赵如柏初时还觉得张任太过孟浪，但张任软硬兼施，揉搓汪石荣，如同整治小儿，真叫开了眼界！汪石荣这一问，等于是屈服了，他默默地瞧了张任一眼。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石荣兄到底不是二百五！”张任笑着朝赵如柏使个眼色。
赵如柏会意，上前拿起那封帖，塞到汪石荣怀中：“石荣，什么你们我们的，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嘛。”
汪石荣怀拿着封帖，最终揣入怀中：“唉，再回首是百年身，那时穷极了，饿疯了，人也就不是人了。原指望跟着赵大爷洗心革面，重头再来，到最后终是不能！大爷，对不住了！”汪石荣说完，从石鼓上滑落，伏地嚎啕。
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祭奠枉死的李家叔侄，祭奠即将被出卖的赵家大爷。然而就算把头磕破，又有多少血呢？
他多么希望哭一会儿之后，身子一震猛然醒来，发觉是一场噩梦啊！但天理人情犹在，痛悔只是哄骗自己良心，刑场才是残酷而正当的归宿。
汪石荣知道，这一刻起，自己该预备着逃亡了。
“我劝你不要有逃亡的想头儿，”汪石荣的心思逃不过张任这个熟牍师爷的三角眼，“李干非同一般！”说着，将上午李干驱虎吞狼，又手刃白莲使者的事详细说了。
“可以推知，你若贸然逃亡，落到此人手中，是个什么下场！”末了，张任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眼前不是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你听二爷的吩咐吧。”
汪石荣呆呆地起身，赵如柏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汪兄弟，有个叫周允梅的，望你关照一下。”
汪石荣说道：“周允梅目前只是个跑堂，凭才具，做个绸缎铺子的掌柜是可以的，我也能作主担待，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往上的人事变动，都要经大爷过目的。”
在本省，赵家绸缎铺子不下百家，区区一个绸缎铺子的掌柜，连给赵如松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将来怎么助自己与之抗衡？
赵如柏显然对此不满意，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张任心想，这点小事都不给办，费尽心思拉拢汪石荣做什么？不得不驳一下，因道：“兄弟这话我不信，赵家百家绸缎铺子，数十家典当铺子，另有茶楼酒肆无计其数，大爷若连小铺掌柜这样的变动都要亲自过问，岂不是累死了。你再想想看，给他安排个高一点的位置。”
汪石荣说道：“张兄说得何其简单！他无显著功劳，由跑堂升为小铺掌柜已是破格，再骤然升到高位，且不说大爷驳不驳回，我这个大掌柜先就失了人心，往后还怎么办事？”
张任这才发觉自己想左了：赵如松数十年经营布局，就算己方拉拢了汪石荣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后续也得小心经营，慢慢抢占地步，才有可能扳平局面，最终和赵如松一斗！
汪石荣见二人不说话，起身辞出又折返，返了回来却欲言又止。
张任狞笑道：“我知道老兄的顾虑——李干不是抓了何武么？咱们就来个李代桃僵，用姓何的顶包！”
他附到汪石荣耳边，吩咐如此如此。
“从今往后，你是清白人！”张任说。
狐疑过后细思量，汪石荣最终难掩兴奋：“高，实在是高！”言毕拱手离去。
他自承账目问题，乃是为了倒逼张任，看看他到底知道自己多少事，没想到这摇头晃脑鼠须病夫一般的人，张嘴就把自己十年前走投无路，截江杀人的事抖搂了出来！
真正是大出意料，这个商海沉浮，素有急智的大掌柜一时呆在原地，犹如泥胎木偶。
上次汪父做寿，随着赵如柏的封帖一道寄过去的，还有一本买卖生丝账簿的抄件，上面许多地方或勾或圈，全都是这些年来丝绸生意账目不明之处。
汪石荣见了，只淡淡一笑，第二天就请了赵如松到家中吃二遍酒，随行的还有丝绸生意上的几位分掌柜。席间，汪石荣指着账目向赵如松一一解说，此处是为何，此处又是为何。
说到第三处，赵如松止住了他，举杯道：“石荣，生丝易损耗，这些账目和入的大账有出入，十分正常，不必再解释。若是信不过你，我手下难道找不出一个替代的人来？你不要自疑，来，今天是来吃汪老爷子二遍寿酒，我想听戏班子替老爷子上寿！”
汪石荣感动流涕，宴席之后，赵如松悄悄将汪石荣拽到一边，二人秘议一番，才知道这本账簿并非赵如松的手笔……从那时候起，汪石荣便留上了心，瞧瞧是谁在背后捣鼓自己。
待昨晚收到张任的信，汪石荣心中已明白七八分，今天“屈尊”来到半山别墅见赵如柏，就是想和赵如柏挑明，不要再纠缠，孰料张任不哼不哈，抛出了另一件毁家灭门的把柄……
汪石荣苶愣愣坐在石鼓上，胸口起伏，喘着粗气。
说句碗口割舌的话，截江做“水鬼”那段日子，船上客人生杀予夺，一任己意，当真是花果山的逍遥神！
然而没过多久，有个举子寻到鹰嘴涧，正是李干，后来李干中了进士，榜下即授了知县大印，又多次到鹰嘴涧查访，汪石荣正是因此才“风紧扯呼”的……
去年年底，李干好端端从肥缺请调至神仙难管的江阳县，难保不是发现了线索，为报父亲兄弟的大仇而来……
汪石荣陷溺在可怕的回忆中，这十年间许多煊赫商海的大事都变得模糊，但那李家叔侄临死之前愠怒与不甘的血眼，李干当年在鹰嘴涧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却渐渐清晰……
张任此刻如同催命的判官：“知道么，当年李干查访鹰嘴涧时，我尚未出师，师父派了我去‘跟随历练’的，只是当时没想到，十年之后又遇到了你，汪无常也成了汪大掌柜，哈哈！”
“报应，报应，”汪石荣如同被抽干了血的僵尸，嗫喏道，“既然如此，我向江阳县自首，还他一条命就是！”
张任说道：“汪大掌柜，你若真想去自首，这就请吧！要做良民，我不拦着你这份志气。”说着，将手一让。
“你，你，唉！”汪石荣沉默良久，语气终于软了，沮丧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嘛？”
赵如柏初时还觉得张任太过孟浪，但张任软硬兼施，揉搓汪石荣，如同整治小儿，真叫开了眼界！汪石荣这一问，等于是屈服了，他默默地瞧了张任一眼。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石荣兄到底不是二百五！”张任笑着朝赵如柏使个眼色。
赵如柏会意，上前拿起那封帖，塞到汪石荣怀中：“石荣，什么你们我们的，往后都是一家人了嘛。”
汪石荣怀拿着封帖，最终揣入怀中：“唉，再回首是百年身，那时穷极了，饿疯了，人也就不是人了。原指望跟着赵大爷洗心革面，重头再来，到最后终是不能！大爷，对不住了！”汪石荣说完，从石鼓上滑落，伏地嚎啕。
他的头重重磕在地上，祭奠枉死的李家叔侄，祭奠即将被出卖的赵家大爷。然而就算把头磕破，又有多少血呢？
他多么希望哭一会儿之后，身子一震猛然醒来，发觉是一场噩梦啊！但天理人情犹在，痛悔只是哄骗自己良心，刑场才是残酷而正当的归宿。
汪石荣知道，这一刻起，自己该预备着逃亡了。
“我劝你不要有逃亡的想头儿，”汪石荣的心思逃不过张任这个熟牍师爷的三角眼，“李干非同一般！”说着，将上午李干驱虎吞狼，又手刃白莲使者的事详细说了。
“可以推知，你若贸然逃亡，落到此人手中，是个什么下场！”末了，张任话锋一转，说道：“不过眼前不是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你听二爷的吩咐吧。”
汪石荣呆呆地起身，赵如柏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汪兄弟，有个叫周允梅的，望你关照一下。”
汪石荣说道：“周允梅目前只是个跑堂，凭才具，做个绸缎铺子的掌柜是可以的，我也能作主担待，但也仅此而已了——再往上的人事变动，都要经大爷过目的。”
在本省，赵家绸缎铺子不下百家，区区一个绸缎铺子的掌柜，连给赵如松回话的资格都没有，将来怎么助自己与之抗衡？
赵如柏显然对此不满意，可又不知如何反驳。
张任心想，这点小事都不给办，费尽心思拉拢汪石荣做什么？不得不驳一下，因道：“兄弟这话我不信，赵家百家绸缎铺子，数十家典当铺子，另有茶楼酒肆无计其数，大爷若连小铺掌柜这样的变动都要亲自过问，岂不是累死了。你再想想看，给他安排个高一点的位置。”
汪石荣说道：“张兄说得何其简单！他无显著功劳，由跑堂升为小铺掌柜已是破格，再骤然升到高位，且不说大爷驳不驳回，我这个大掌柜先就失了人心，往后还怎么办事？”
张任这才发觉自己想左了：赵如松数十年经营布局，就算己方拉拢了汪石荣这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后续也得小心经营，慢慢抢占地步，才有可能扳平局面，最终和赵如松一斗！
汪石荣见二人不说话，起身辞出又折返，返了回来却欲言又止。
张任狞笑道：“我知道老兄的顾虑——李干不是抓了何武么？咱们就来个李代桃僵，用姓何的顶包！”
他附到汪石荣耳边，吩咐如此如此。
“从今往后，你是清白人！”张任说。
狐疑过后细思量，汪石荣最终难掩兴奋：“高，实在是高！”言毕拱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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