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细作重重 » 第九章 过往

第九章 过往

    刘庆安再一次坐进阴暗的东厢房中,他敏锐地发现了今日的氛围有了微妙的变化——徐冠的坐垫向中间移了数尺,整个房间的重心不知不觉中已经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坐垫是齐康移的,他发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副手似乎比自己更加精通鉴别和分析工作后,立刻提出今天的鉴定由徐冠为主,并在徐冠的谦让声中把他的坐垫移到了中间。

    和昨天有些随意的谈话不同,今天的问题都是经过精心的设计,主要针对刘庆安在燕军北漠府的工作经历和最后的撤离过程。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被提出,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询问,两个书佐不时进来将一卷卷厚厚的鉴定记录抱出。

    在军闻曹更里间的一进院子里,数个胥吏将平原分曹昨夜通宵准备的资料和刘庆安所说的进行横向比对,一旦出现和现有资料矛盾的情况就会被他们发现。

    刘庆安坦然而应,对答如流。徐冠时不时地会突然打断他的话语,让他从某个节点重新再过一遍。

    徐冠有些惊异地发现眼前的这位由姜定峰挑出的谍探不但逻辑严密清晰,说起有关的事务头头是道,耐性也相当惊人,在自己这种密集地发问和不断地打断中,仍然能面色从容地按照要求作答。

    齐康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为人和善,总觉得这样不断地打断和高强度地发问有些不太好。

    等到徐冠又一次地打断了刘庆安讲述的如何巧妙地伪装成商贩混进平原城的过程,让他第四次讲述如何与六指搭上关系的过程时,刘庆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六指应该也在你们的掌握中吧,徐捕头大可把薛强的口供与我的口述比对,何必在这里反复纠缠呢?”

    徐冠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六指昨日守城时不慎从城楼上摔了下去,当场阵亡,现在除了刘府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已经没有人能佐证你的经历了。”

    刘庆安很快反应过来:“徐捕头的意思是我只有再供出些能验证的情报才能自证身份是吧。”

    徐冠欣赏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刘庆安苦笑了一下,“现在平原内外隔绝,我脑子里的东西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看不出真假。燕北漠府三十二军的辎重账册尽在此颅中,可惜。”

    齐康唤来一个书佐低声吩咐了几句,书佐点点头,退了出去,过了片刻端来三个竹筒,奉给三人。

    “平原署中无他好物,只有一点齐南的蜜水,委屈二位了。”

    徐冠此刻也有些口渴,听到是有名的齐南蜜水,抿了一口,果然质地绵软,滋味甘甜,不由精神大为振奋。

    对面刘庆安皱着眉,小口喝着,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良久才慢慢道,“有一个人,可能……”

    三个月前,燕国北漠都督府安粮司

    大名鼎鼎的燕国的北漠都督府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府衙,而是一整套协同运作的机构,掌握着整个燕北大大小小的军政事务。

    内行人都知道那个挂着鎏金牌子的北漠都督府并非是北漠府的关键所在,北漠府的力量隐藏在散落在蓟城的大大小小的司署中,安粮司就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骆兄,早啊。又熬了半夜?”陈和真(刘庆安)一手握着两块油纸包住的胡饼,一手推开安粮司东署的木门,跟一个满脸胡茬,面色惨白的矮壮汉子打了声招呼。

    桌上除了散乱的文件外还摆着两盏青铜雀首油灯,立在一边的烛架上的蜡烛则被烧的只剩下短短的烛头。东署的另一头则趴着两个呼呼大睡的属员。

    这位骆兄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疲倦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人名叫骆裘,是陈和真安粮司的同僚,和另外几个同僚共同负责北漠府一个军的粮草辎重的校验核对工作,近几日北漠府频繁调动军队,连带着让这些负责校验的属员也不得不熬夜才能完成工作。

    见到骆裘满脸疲色,两眼通红,陈和真知道他已经累得快要脱力,忙递过手中刚在司外小贩手中买来的胡饼,又从旁边的暖水釜中倒出水来递给他。骆裘咬了一口胡饼,连喝了几口水,脸上方才有了血色。

    “娘的,北漠的事情已经忙不过来,却总有些魍魉拿些作弄人的东西消遣老爷们。”骆裘刚恢复些精神,张嘴就骂了起来。

    陈和真熟知这位骆老兄的性情,不过一笑,刚准备坐下开始今日的工作,突然心中一动,又替骆裘续上了水,顺口问道:“怎么,昨夜难道做的不是校验军资的事务?”

    骆裘牢骚道:“若是校验,又怎会用得了一整夜?怕不知道是哪个权贵家的兵盘推演,还用得着咱们北漠府的人帮忙打下手,做演算。

    眼见着各军调动频频,却还有人拿北漠府的人才去讨好权贵,我看这大燕怕是要完。”

    陈和真见他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暗自好笑,拿起骆裘面前的草纸笑道:“我看看你演算的如何,别丢了咱们安粮司的脸面。”

    骆裘满不在乎地扔过来几卷竹简:“我演算肯定没问题,不过这推演全然是儿戏。我大燕军中战马皆以干草为食,精料佐以高粱,哪有马料是黑豆的,那是我大燕种的东西吗?”

    陈和真接过竹简,粗粗一扫,竹简开头刻着“兵书推演”四个燕体字。原来这竹简上刻着的是一城的军粮军械,要求推出这城中军力军种,以及该城能在被包围的状况下能支撑多久。种种数据甚是繁杂,难怪骆裘满腹牢骚。

    陈和真刚要放下,又觉得哪里不对,又多看了两眼,随后问道:“这推演如此着急可是今日有人来取?”

    骆裘道:“孙司丞叮嘱再三,要我今日午时前把这推演结果送去西署文库入档,说是今日午后有人会去取。”

    “巧极,我正好今日要去西署文库调阅一份文档。”陈和真顺口说道,手中仍然翻着竹简。

    “那太好了,”骆裘见状大喜,“陈兄你一向乐心向善,不如此事好人做到底……”

    “天下岂有白做的买卖?”陈和真故意道。

    “好说好说,听闻城西新开了一家酒楼,专门做鱼,味道很是不错,什么时候请陈兄去搓一顿。”骆裘忙拍着胸脯应道。

    陈和真点了点头,算答应了下来,随即坐下开始今日的事务。那两个呼呼大睡的属员此刻也都醒了过来,站起来活动着筋骨。

    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属员推门进来,小小的安粮司又开始了新的一天的紧张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