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舞剑
大殿之上有人不安地动了动，这大殿之内的气氛太过沉凝，叫殿中人呼吸都像是成了罪过。
殿上不能动刀兵。此刻李存礼的软剑不在身旁，但他想，这把剑今夜一定有它出鞘的时候。
剑是百兵之王，剑客总有些自负。高从谨以为李存礼不如他，一定会让他用自己的武器。
果然，高从谨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存礼，他站在玉阶之上，只能看见阶下人略显单薄的身形，他从李存礼进城之时就看见过这个人，心想通文馆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晋国当日势大才有了十三太保的名声，真相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于是他朗声大笑。
“刀兵无眼，可不要伤了贵客。”
李存礼的唇角微微一掀。
“无妨，请高章事赐教。”
高季兴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南平地小国弱，一向不与外人起争端，然昔日庄宗登基之日他曾经前往朝拜，只知那李存勖是个人物总不愿轻视了他这些义兄弟去，是以李存信来他不敢怠慢，李存礼的信也叫他有些心动，只是他依旧不敢轻易抛掷举国之力去赌，毕竟只荆州一地，输就是万劫不复。
然而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高从谨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旁人再来搅扰这一场比斗，可这比斗其实是对南平半分好处也没有的。李存礼胜了南平第一剑客自会让南平面上无光，他若是输了或是出些什么意外，南平也是与这凤子龙孙结了一枚苦果。
原本高季兴只是想让高从谨杀一杀李绛璎的锐气，却不想李存礼忽然站出来把事情搅成一个骑虎难下的局势。
李嗣源的护国大将军，当真不是善与之辈。
高从谨却不认为自己会输，扭头厉喝道：“把他的剑给他！”
内侍应声不敢怠慢，以金盘盛了李存礼的剑来。
李存礼也不过一笑，道：“高章事大气。”
“拿出你的本事来，我可不愿同太弱的对手浪费时间。”高从谨拔剑出鞘，寒芒一闪，大殿内温度都像是低了些。
这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就像是高从谨自己一般。
李存礼把剑握在手中，终于抬眼看向从阶上缓步走入大殿的高从谨。
高从谨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冷意。
他觉得自己是错了，有这样眼神的人，无论囿于病弱还是旁的什么，都不会是个弱者。
但高从谨的确是个剑客，剑客都喜欢与强者交锋，因为若是生出些畏惧来，手中剑便不再锋锐。
“请赐教。”高从谨终于生出一点正视的心思，对着李存礼沉声道。
李存礼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郑重。
他从不轻敌，可比斗之事瞬息万变，输给远不如自己的人也非不可想象之事，当日西宫之前不正是如此么？
只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软剑比长剑灵活许多，然而硬碰时要以真气灌注，如今李存礼内腑伤势未愈不愿正面拭其锋芒，只好腾挪躲闪以求万全之道。
就好像是在殿上舞剑。
李存礼忽然觉出一点不同来。
昔日洛阳，殿上设一场鸿门宴款待诸侯，他觉得满殿不过木雕泥塑偶人半点不值得他注目，所以不肯舞剑，那恭谨姿态里也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今日江陵，他来搅弄南平的风云，然而时移世易，他成了阶下那一个，但他不曾低头，这剑，是要来杀旁人的威风。
或者，杀人。
剑光如霜雪，折得殿中每个人脸上都是煞白颜色。李绛璎却只是笑吟吟看着席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饮酒。
南平弹丸之地，这第一剑客不过尔尔。李存礼伤势虽然未愈，对付高从谨却是绰绰有余，从她提起张子凡性命当由李存礼亲手去取的那一刻起，李存礼便像是忽然更多了些生的欲望，总归是不会再轻易拿自己性命玩笑。
所以她很期待今夜这一场比斗的结果。
高下分得很快。
高从谨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他的退路总被李存礼封住，那软剑如同灵蛇，在李存礼手中随心而动如臂指使，他避不开这一张剑光织成的网，像是被蛇缠住的猛兽，纵有尖牙利齿也不得脱。
李存礼忽然回望李绛璎一眼。
他眼底有一点嗜血的意味，脸上也多些兴奋的笑。
电光石火之间李绛璎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微不可见一颔首。
李存礼的剑当下便更快而急，高从谨支持不住，他觉出了李存礼的杀意。
高从谨是个很合格的剑客，剑客却也是个人，总是有些怕死的，况且他是南平王幼子不曾跟着南平王南征北战，自小享受的就是人间富贵，他不想死。
李存礼的剑已经到了。
高从谨的脸色变作煞白，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便提出这挑战来。
有铮然一声轻响。
是李绛璎手中掷出去的酒杯砸在了李存礼的剑刃之上，软剑一折，擦着高从谨的颈侧钉在大殿之上。
高从谨颈边有血一滴滴落下来，他脸上被甩了一点淋漓酒液，是李绛璎掷出酒杯时杯内残酒未尽。
李存礼笑了起来。
他收剑，又恢复了素日里端方有礼的姿态对着高从谨一拜，又转而向着高季兴一礼。
“刀剑无情，高章事剑法精妙存礼有伤在身不得不全力以赴，一时没能收手险些酿下大错，请南平王降罪。”
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谎言。
殿中懂武的，哪一个不曾看出李存礼的游刃有余来？
若非李绛璎出手，高从谨早已血溅当场。
金殿之上悍然杀人，杀的还是一方诸侯之子，这是个狂人。
狂人悍不畏死，敢与天下为敌，可他们是不是敢与狂人为伍，用弹丸之地去搏一个万世基业？
高季兴自然只能说是无妨，他看得出这是李绛璎尖锐的回击，也知道为何与高从谨比剑的人是李存礼。
李存礼是在警告他，如今李绛璎看着是势单力薄，她身后却有一个通文馆，只不知是李绛璎收了这几经离乱的通文馆，还是通文馆要借着新一个大唐龙裔再入局中。
又或者两者都是。
李绛璎道：“南平王，荆州一地虽小，却也能入这天下之局，你荆州乃全楚之中，北有襄阳之蔽，若来日天下乱，西取夔陕，南攻蜀地，何愁不立万世基业？”
她声音清越，要搅弄人心底贪欲。
常人贪欲起，是家宅不宁。
诸侯贪欲一起......是天下不宁！
高季兴果然呼吸一滞。
李绛璎却不再看他，一抬手有侍女送上新杯，此刻她与高季兴对坐，却更像是这大殿之主。
她抬手遥遥举杯，笑意深深。
“这一杯，敬南平王。”
高季兴凝视李绛璎良久，终于举杯。
宴饮再续，宾主尽欢。
几人叫高季兴留宿宫中，虽是男女有别也不曾离得太远，看来高季兴很清楚他们几个对于南平的戒心一时半会不会消。
引路的宫女一退，便听见李存礼低低笑道：“殿上这场戏，多亏你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绛璎淡淡道：“既然你不惜冒着风险为我开局，我自然也会入局来。”
李存礼却是嗤笑一声，言辞之间多有不屑。
“风险？什么风险，高从谨那个草包么？我少年时便知道有这么一个剑客在了，多年过去不想他是毫无长进，还不如天子身边的女人。”
李存智低低笑了一声，道：“看来六哥还是耿耿于怀。”
李存礼看他一眼，李存智当下便又不说话了。
李绛璎道：“总归是把高季兴这老狐狸的野心引出来了，今后南地也有许多热闹可看，徐知诰能不能借势而起就看他的造化。”
“你为他们开局，你又如何？”李存礼忽然看她。
李绛璎喝了酒，眼神却依旧清明。
她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徐知诰本姓李，而这世上最能服众的一个李姓在我身上。”
“那么，便祝你得偿所愿。”李存礼正色道。
李绛璎一挑眉。
“难道也不是祝你？”
“你我心中所想，此刻是一样的。”李存礼望向北地，往北先是有一个窃据龙椅的张子凡，再是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漠北，都是叫他日夜不得安宁的心中刺，但来日，总能一一拔去。
报仇这件事，总不能太急。
一饮一啄都是前缘，他既然活下来，便能等，上天终究不曾太薄于他。
他忽然上前几步，离李绛璎近了些。
李绛璎也不过是望着他，没有要退的意思。
她很清楚李存礼是要问些什么。
“今夜为你开这局，蜀地美酒却不得尝。”李存礼道。
他这话是有些没头没脑，李绛璎却听得明白，当下朗笑出声。
“你有伤在身，便不下场比斗时也不能饮酒。”
“来日呢？”李存礼意味深长问道。
“来日？”李绛璎遥遥向北一指，此刻满院灯火满天星光，叫她在夜色中也是光芒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李存礼却只是看着，眼中不起波澜。
李绛璎朗声。
“来日取北地下洛邑，当斩逆贼头颅为杯，与君痛饮，不醉不归！”
殿上不能动刀兵。此刻李存礼的软剑不在身旁，但他想，这把剑今夜一定有它出鞘的时候。
剑是百兵之王，剑客总有些自负。高从谨以为李存礼不如他，一定会让他用自己的武器。
果然，高从谨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存礼，他站在玉阶之上，只能看见阶下人略显单薄的身形，他从李存礼进城之时就看见过这个人，心想通文馆也不过如此，不过是晋国当日势大才有了十三太保的名声，真相究竟如何尚未可知。
于是他朗声大笑。
“刀兵无眼，可不要伤了贵客。”
李存礼的唇角微微一掀。
“无妨，请高章事赐教。”
高季兴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南平地小国弱，一向不与外人起争端，然昔日庄宗登基之日他曾经前往朝拜，只知那李存勖是个人物总不愿轻视了他这些义兄弟去，是以李存信来他不敢怠慢，李存礼的信也叫他有些心动，只是他依旧不敢轻易抛掷举国之力去赌，毕竟只荆州一地，输就是万劫不复。
然而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以高从谨的性子绝不会允许旁人再来搅扰这一场比斗，可这比斗其实是对南平半分好处也没有的。李存礼胜了南平第一剑客自会让南平面上无光，他若是输了或是出些什么意外，南平也是与这凤子龙孙结了一枚苦果。
原本高季兴只是想让高从谨杀一杀李绛璎的锐气，却不想李存礼忽然站出来把事情搅成一个骑虎难下的局势。
李嗣源的护国大将军，当真不是善与之辈。
高从谨却不认为自己会输，扭头厉喝道：“把他的剑给他！”
内侍应声不敢怠慢，以金盘盛了李存礼的剑来。
李存礼也不过一笑，道：“高章事大气。”
“拿出你的本事来，我可不愿同太弱的对手浪费时间。”高从谨拔剑出鞘，寒芒一闪，大殿内温度都像是低了些。
这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就像是高从谨自己一般。
李存礼把剑握在手中，终于抬眼看向从阶上缓步走入大殿的高从谨。
高从谨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冷意。
他觉得自己是错了，有这样眼神的人，无论囿于病弱还是旁的什么，都不会是个弱者。
但高从谨的确是个剑客，剑客都喜欢与强者交锋，因为若是生出些畏惧来，手中剑便不再锋锐。
“请赐教。”高从谨终于生出一点正视的心思，对着李存礼沉声道。
李存礼的神色也变得有些郑重。
他从不轻敌，可比斗之事瞬息万变，输给远不如自己的人也非不可想象之事，当日西宫之前不正是如此么？
只是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软剑比长剑灵活许多，然而硬碰时要以真气灌注，如今李存礼内腑伤势未愈不愿正面拭其锋芒，只好腾挪躲闪以求万全之道。
就好像是在殿上舞剑。
李存礼忽然觉出一点不同来。
昔日洛阳，殿上设一场鸿门宴款待诸侯，他觉得满殿不过木雕泥塑偶人半点不值得他注目，所以不肯舞剑，那恭谨姿态里也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今日江陵，他来搅弄南平的风云，然而时移世易，他成了阶下那一个，但他不曾低头，这剑，是要来杀旁人的威风。
或者，杀人。
剑光如霜雪，折得殿中每个人脸上都是煞白颜色。李绛璎却只是笑吟吟看着席间，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饮酒。
南平弹丸之地，这第一剑客不过尔尔。李存礼伤势虽然未愈，对付高从谨却是绰绰有余，从她提起张子凡性命当由李存礼亲手去取的那一刻起，李存礼便像是忽然更多了些生的欲望，总归是不会再轻易拿自己性命玩笑。
所以她很期待今夜这一场比斗的结果。
高下分得很快。
高从谨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他的退路总被李存礼封住，那软剑如同灵蛇，在李存礼手中随心而动如臂指使，他避不开这一张剑光织成的网，像是被蛇缠住的猛兽，纵有尖牙利齿也不得脱。
李存礼忽然回望李绛璎一眼。
他眼底有一点嗜血的意味，脸上也多些兴奋的笑。
电光石火之间李绛璎便明白他心中所想，微不可见一颔首。
李存礼的剑当下便更快而急，高从谨支持不住，他觉出了李存礼的杀意。
高从谨是个很合格的剑客，剑客却也是个人，总是有些怕死的，况且他是南平王幼子不曾跟着南平王南征北战，自小享受的就是人间富贵，他不想死。
李存礼的剑已经到了。
高从谨的脸色变作煞白，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贸贸然便提出这挑战来。
有铮然一声轻响。
是李绛璎手中掷出去的酒杯砸在了李存礼的剑刃之上，软剑一折，擦着高从谨的颈侧钉在大殿之上。
高从谨颈边有血一滴滴落下来，他脸上被甩了一点淋漓酒液，是李绛璎掷出酒杯时杯内残酒未尽。
李存礼笑了起来。
他收剑，又恢复了素日里端方有礼的姿态对着高从谨一拜，又转而向着高季兴一礼。
“刀剑无情，高章事剑法精妙存礼有伤在身不得不全力以赴，一时没能收手险些酿下大错，请南平王降罪。”
这是一个明目张胆的谎言。
殿中懂武的，哪一个不曾看出李存礼的游刃有余来？
若非李绛璎出手，高从谨早已血溅当场。
金殿之上悍然杀人，杀的还是一方诸侯之子，这是个狂人。
狂人悍不畏死，敢与天下为敌，可他们是不是敢与狂人为伍，用弹丸之地去搏一个万世基业？
高季兴自然只能说是无妨，他看得出这是李绛璎尖锐的回击，也知道为何与高从谨比剑的人是李存礼。
李存礼是在警告他，如今李绛璎看着是势单力薄，她身后却有一个通文馆，只不知是李绛璎收了这几经离乱的通文馆，还是通文馆要借着新一个大唐龙裔再入局中。
又或者两者都是。
李绛璎道：“南平王，荆州一地虽小，却也能入这天下之局，你荆州乃全楚之中，北有襄阳之蔽，若来日天下乱，西取夔陕，南攻蜀地，何愁不立万世基业？”
她声音清越，要搅弄人心底贪欲。
常人贪欲起，是家宅不宁。
诸侯贪欲一起......是天下不宁！
高季兴果然呼吸一滞。
李绛璎却不再看他，一抬手有侍女送上新杯，此刻她与高季兴对坐，却更像是这大殿之主。
她抬手遥遥举杯，笑意深深。
“这一杯，敬南平王。”
高季兴凝视李绛璎良久，终于举杯。
宴饮再续，宾主尽欢。
几人叫高季兴留宿宫中，虽是男女有别也不曾离得太远，看来高季兴很清楚他们几个对于南平的戒心一时半会不会消。
引路的宫女一退，便听见李存礼低低笑道：“殿上这场戏，多亏你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绛璎淡淡道：“既然你不惜冒着风险为我开局，我自然也会入局来。”
李存礼却是嗤笑一声，言辞之间多有不屑。
“风险？什么风险，高从谨那个草包么？我少年时便知道有这么一个剑客在了，多年过去不想他是毫无长进，还不如天子身边的女人。”
李存智低低笑了一声，道：“看来六哥还是耿耿于怀。”
李存礼看他一眼，李存智当下便又不说话了。
李绛璎道：“总归是把高季兴这老狐狸的野心引出来了，今后南地也有许多热闹可看，徐知诰能不能借势而起就看他的造化。”
“你为他们开局，你又如何？”李存礼忽然看她。
李绛璎喝了酒，眼神却依旧清明。
她轻笑一声，道：“自然是坐山观虎斗，徐知诰本姓李，而这世上最能服众的一个李姓在我身上。”
“那么，便祝你得偿所愿。”李存礼正色道。
李绛璎一挑眉。
“难道也不是祝你？”
“你我心中所想，此刻是一样的。”李存礼望向北地，往北先是有一个窃据龙椅的张子凡，再是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漠北，都是叫他日夜不得安宁的心中刺，但来日，总能一一拔去。
报仇这件事，总不能太急。
一饮一啄都是前缘，他既然活下来，便能等，上天终究不曾太薄于他。
他忽然上前几步，离李绛璎近了些。
李绛璎也不过是望着他，没有要退的意思。
她很清楚李存礼是要问些什么。
“今夜为你开这局，蜀地美酒却不得尝。”李存礼道。
他这话是有些没头没脑，李绛璎却听得明白，当下朗笑出声。
“你有伤在身，便不下场比斗时也不能饮酒。”
“来日呢？”李存礼意味深长问道。
“来日？”李绛璎遥遥向北一指，此刻满院灯火满天星光，叫她在夜色中也是光芒璀璨令人不敢直视。
李存礼却只是看着，眼中不起波澜。
李绛璎朗声。
“来日取北地下洛邑，当斩逆贼头颅为杯，与君痛饮，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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