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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我进门时,发现地上的碎碟已经清扫、饭菜溅洒的油污也已擦拭洁净。屋里有三个人。阿航还是坐在沙发里,往后靠躺着,不知这几个小时中他是不是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他右脚附近有一堆踩扁了的烟头。阿泉坐在他左边,我们视线相交那一刹那,纷纷各自匆忙避开,我是基于羞愧,他可能是基于怨怒。我不由得想,他是怎么能强忍住继续待在这里的?视线继续延伸,我找到了答案。阳台的角落,伫立着一道身影,他双手分别揣进两边的裤袋里,双腿微分,挺立着肩颈面向窗外,似乎在注视不远处的道路上穿流而过的车辆。他是桓哥。我想,应该是在桓哥言语的作用下,暂时挽留住了阿泉的将走之势。至于他们具体是怎么说的,我不得而知。

    关上门后,我又故意清了清嗓子。

    “锅里留了饭菜,你热一热先吃吧。”桓哥背对着我说,没转身。

    我心里稍微悸动了那么一下,有点小感动。逢此人际关系出现破洞,濒临溃散之际,他还能暂且放下情绪上的冲动与思想上的所谓“面子”(虽然冲突发生时他本人并未在场),而先关心我肚子的储量情况,无不体现出了对我的照顾之意。无需再去过问他是何以确定我还没有吃晚饭这个事实的——这点他自然知道,就像我自己知道一样。这一刻,我有种要哭的感觉,甚至不争气的眼泪都在酝酿了,可我不想哭,因为“审判”还未开始,我若因此而先哭了,则有损自己的士气。为了掩饰我的这种心理,我说了句俏皮话:

    “吃饱了好上路是吧?哈哈。”

    没人理我。我感到有点小尴尬。阿航侧过头犀利地扫了我一眼,我顺势闪进厨房里进食去了。

    “你还是搬张椅子过来吧,坐在这边。”我吃完饭出来,桓哥转过身来对我说,“搬一张就行了,我不坐。”

    我走到了成为我无辜泄愤对象的那张椅子前,查看它的伤势,除了左前方的一只金属支脚稍微有所变形凹瘪了进去,其他地方没有造成明显的损伤。再看了眼那面墙,白色的背景下有一处不规则的破口,露出了里面的青灰色凝土。我拍了拍椅子的后背,算是对刚才鲁莽行为的自我原谅。然后搬到电视机前,面对他们坐下。

    “在我们开始谈话之前,我还是要先啰唆几句。”桓哥开口道,“我们在这里并不是要议论你,更不是要评判你,我们只是从彼此间朋友的角度出发,来谈一谈、表达一些对于你和你现阶段恋人或者将来可能的配偶的交往情况的看法。我要强调,我们的看法仅仅只是我们个人的看法而已,具体来说就是,仅仅只是代表此时此地、此种环境及此刻情绪下的各自所持有的观点而已。我们的看法并不一定正确,也不一定合理,因为它是由于我们各自的生活现状、思维观念等使然,表现出的更多的是个人的理解,或者说是自以为的理解。说到这里,我想再重复一下我自己的概括性的观念,之前我也和你讲过的,那就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存在,每个人都有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生活,只要你真的为此感到开心,感到快乐,那,就好。如果要这么说来,那我们似乎都没有必要进行接下来的谈话了,因为这是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但是呢,由于你的这番选择引起了几位朋友之间原本关系的冲击,导致我们之间产生了某种矛盾,可能危及到了后续朋友关系的继续相处,所以,我们还是有必要坐下来,心平气和、开诚布公、言无不尽地把各自的真实想法表达出来。我说的是真实想法,就是一定要是你自己从头到尾仔细推敲过一遍的、自己认可的想法,而不是随口谈一些自己都搞不明白从哪里塞进来的念头,那样就没意思了。”

    他停了会儿,补充道:“你们看,严格说起来,我们这次谈话的核心其实是关于朋友之间的关系,而并非阿冼与他女友之间的关系,但是为了便于沟通,我们还是以后者为出发点来进行。好了,我的前言说完了,谈话正式开始吧!我看,阿冼,你先发言吧。”

    “呃……要说的,刚才我已经对他们两个说过了,可能说的时候感情渲染得比较多,但也并不妨碍传达我的立场,只不过当时他们在气头上,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现在既然有机会可以重来一次,我想再听听他们的看法,不带个人色彩的看法。”

    “不带个人色彩,说得好听。”阿泉来了如此一句。

    “行,泉,”桓哥对他说,“那你先来谈谈你的看法吧。”

    阿泉快速地看了他哥一眼,然后学我似的咳嗽了一声,说:“我的不带个人色彩的看法很简单,人生只有一次,说话、做事,还是要谨慎。”

    听他这么说,我又内疚了起来。想着趁现在先向他道个歉吧,虽然难以启齿:“那个,阿泉……我向你道个歉啊,刚才我说的话确实言重了,说得不对,不应该那样说的。”

    “哼,那你应该怎么说?”

    “这……”

    “我和你表个态吧,以后,尽量不要到我家来了,最好是完全不要来。”

    “呃,你这……不是说不带个人色彩么……”

    “什么叫个人色彩?你倒说说看。既然你可以顾及你女朋友的名声去中伤欣欣,难道我不能为了欣欣,拒绝你的来访吗?”

    “好了,”桓哥从中调停说,“这件事后面再谈。现在先回到谈话的主题上来,你继续说你的看法。”

    “我没什么看法。”

    “说。”

    “你要我说什么!要我有朝一日让我儿子管那个人叫亲爱的阿姨吗?”

    “桓哥,”我缓缓地说,“你也别逼他了。就像你说的,每个人生活的大环境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实际生活中的小环境却不尽相同,所受的教育、所接触的人和事、所产生的思维观念和行为习惯都不一样,通过这区区三言两语就硬要别人放下多年来形成的东西而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考虑,那也不现实。真要是那么容易的话,那也挺可怕的,像被植入了某种观念的僵尸一样,是吧。而且,你真要说是站在完全开放的角度去评判的话,也很难界定谁的是对的,谁的是错的,谁的是真正好的,谁的是真正坏的。”

    “你说的这些我理解,”桓哥说,“但是这层隔阂不打开的话,势必会影响到你们作为朋友的关系呀。”

    “其实吧,”我冒出了一个观念,“有时候我就在想,你说这个所谓朋友,无非也就是噱头罢了。谁离开了谁就过不下去?谁离开了谁就活不了?不至于。说得自私点,我并没有太多依恋,没有觉得一定就要怎么怎么样,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就不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你说了这么多句话,这句我听起来是最舒服的。”阿泉说道,“我不打算改变我的立场,我也不愿意听你的阐述。”

    “嗯,好,”我面无表情地说,“也好……那阿航呢?到你了。”

    阿航这人有时候也挺好玩的,你不叫他的时候,他不知道要抽烟,等你一喊到他,他又想起来该抽烟了。现在他正点着火,慢悠悠地抽起来,估计得等一会儿才能开口。

    “我呢,”他说道,“对你没有不满,也没有看不起她,问题在于,我和她有过这层关系,如果你们后面在一起,那我们是不好绕过她的。”说完,他双眼朦胧,盯着吞吐的烟雾。

    我黯然了。确实,确实啊。难道鱼和熊掌真的就不可兼得吗?

    “桓哥,”我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像,我们的本次谈话接近尾声了诶。”

    他没说话了,转过身望向窗外。我跟着望去,看见道路上的车流变得稀疏了,觉得路灯好像也暗淡了下来。

    时间在我们的无言中一分一秒地流过,不知道过了具体几百秒,阿航和阿泉先后起身离去,屋里留下了我和桓哥二人继续无言。

    “不好意思,阿冼,”桓哥开口了,语气消沉地说,“谈话没有达到我前言中期望的效果……”

    “或许,”我说,“‘我们的’谈话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这样也可以。”他走到沙发旁坐下,看着我,然后接着说,“你是真的想和她结合?”

    “如果你说的结合是指婚姻的话,那我想,是的。”

    “还有其他结合的方式吗?”

    “可能是有的,不过那种方式的性质,可能更难以让别人理解。”

    “你还是在意别人的认同感的?”

    “至少身边亲近的人还是会在意的吧,而且,还有她的感受。”

    “那她是愿意和你结合在一起的?”

    “唔,我还没有明确地问过她,但我想,她应该是愿意的。”

    他听我这么说忽然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他。

    “你还记得,”他边笑边说,语调在笑声中发颤,“你和我吵架那天的情形吗?”

    “当然记得,怎么了?”

    “当时我要搬出去,你问我有没有明确问过阿泉的意见,我说我没有问过,只是自己感觉应该是那样的。”

    “哈哈!”我也笑了起来,“你说过,我们是同一类人,哈哈!”

    在笑声平静下来后,他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沉稳的表情,缓缓地说:

    “你还是需要找个时机,和她好好沟通一下,明确双方的意愿。因为你目前所做的设想,以及现在所持有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认为她和你怀有同样意愿的基础之上的。说得不太好听一点,这可能只是你的主观臆测。”

    “嗯,你说得对。我会找个时机和她好好谈一谈的。”我又补充道:“这么说来,你是认可我和她的关系的喽?”

    “不叫‘认可’,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资格能去认可你什么,你是表示对我的礼貌性尊重才这么说的。不过你也放心,我可以站在我个人的角度上对你说,我是理解你们的。”

    “那就好,”我开心地说,“至少还让我保留了一位朋友。”

    “阿航和泉泉的朋友关系就失去了?”

    “他们两个那架势你也看见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挽留’的余地。”

    “时间,”他说,“在带走你的必然的过程中,也会带给你某些东西,比如,关系的发展。”

    谈话结束,桓哥起身离开了。

    我不甘心,不愿就此“屈服”了——噢,我指的不是朋友之间达成一致的看法,这条路目前来看是走不通了,而是说的另一条路,通向她的那条。

    上面谈话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了。几天时间内都在蹲点,在她上班的地方和她的住所蹲点。我推测即使她要离开,工作方面也不会说走就走,一走了之的,应该会有个交接的过程。毕竟像我这样的人还是个例:在饭桌上不等领导就座,自己先动筷子吃饭,然后因一句口舌之争和对方大打出手,最后自己炒了自己鱿鱼的人。不多见。

    第一天没见影踪,第二天貌似有所踪影,第三天锁定目标展开跟踪。当晚在确定她进入原先的住所小区后,我迅速奔回屋中,把早已收拾好的简便行囊挎在肩上,步履不停地又折回目标所在地,直奔门前。敲门时我刻意沉住气,仅用食指关节清脆响亮而不失礼貌地敲了两下,然后便静立等待,假装自己是其他拜访之人。很快,有了回应,在里面的人触碰到门把手的同时,我在外面摆好了进攻的姿态。多亏我此番准备,她半开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猛地把门关上,可我比她动作更快,当门即将合上时冲撞了进去。

    接下来的一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点都不拖拉:扔下行囊,踢腿关门,趁她还处于惶惑之态未能做出任何回应(比如轰我出去)时,一把将她拥入怀抱,用双臂狠狠地紧箍住她,箍得那样用力,可能都把她勒疼了。我低头将脸庞埋在她的发顶间,轻柔地左右摩擦,然后久久地吻住她光洁的额头。过了差不多二十秒,她似乎才反应过来,身体有了动静,全身开始微微地颤抖着,但依旧没有发出一句声音。接着,我感觉到胸前开始发热,暖暖的,这温暖持续了一会儿,然后一股暖流浸透了我的衬衫,粘黏在了我胸口的茸毛间。我连忙扶起她的脸庞,只见两行热泪正源源不断地从她眼角滑落。我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尤其受不了女人的哭泣,况且还是这样令人楚楚动人的泪水。我不顾双手掌心冒汗潮湿及指尖沾染了灰尘并未清洗的影响,伸手抹去了她脸颊上流淌的泪痕,再用惯常的伎俩,在她泪水的源头印上了两个深深的热吻,试图以此终止泪腺的分泌。可效力不够,未能阻止。不过,哭出来也好,那就尽情地哭吧!泪水是咸涩的,就让这咸涩的泪水把你心中所承受的、至今一直压抑着的无助、落寞和悔恨通通都流淌出来吧;泪水也是温暖的,就让这温暖的泪水将你在夜深人静时,为了支撑自己继续在云雾缭绕的泥泞道路上跋涉而对未来所怀抱着的渴望、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化为这一道道暖流而释怀出来吧。这不是伤感的发泄,而是快乐的表现。

    “我恳请你不要说话,一句话也不要说,”我再次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让我能把心声好好地、彻底地向你倾吐!告诉你我的爱恋,告诉你我的偏见,告诉你我的不甘心,告诉你我的意愿。”

    “我是一个碌碌无为、平庸至极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去过活,不知道该持有怎样的思想、不知道该朝哪方面行进、不知道该去追求和索取什么、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回想起至今这三十年来,我似乎都没有真真正正怀有过对某件事情、某个人或某件东西的强烈的想要去追求、想要去拥有的意愿。直到你在电话里无情地封闭我,直到为此和朋友们闹得不欢而散,这时我心中才头一次涌现出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情感,想要见你、想要听你说话、想要拥抱你,甚至想要拥有你。我不敢断言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但我可以肯定,这一定是属于男女之间亲密关系的某种体现。我为此感到很快乐、感到很喜悦,我想让这种情感继续进行下去,你愿意吗?”

    她又哭了一阵,才勉强制止住再哭的势头,然后在我怀里擦了擦泪痕,幽幽地说:

    “你和我在一起,真的觉得开心吗?你真的认为这是值得的吗?”

    “既然你问到了,我也不怕把我内心深处的想法告诉你,不过我要先说明,我的这些想法是很偏颇、很狭隘的,可能会把我赤裸的一面暴露在你的面前。当然我指的是思想上的暴露,不是身体上的,身体上的你已经见识过了。”

    说到这里她扑哧地笑了。我继续说:

    “我认为,人生活在这世上,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幸运,因为在我们看似平凡的生活的外表下,无时不隐藏着各种危险及意外,身体的疾病、交通的事故、地质的灾害、人为的伤害,这些都蛰伏在我们周围,只不过我们没有去看或者是刻意无视它们,将它们视为次要的存在,认为当下其他的那些事物才是主要的存在,为之奔走,也受之羁绊。那些事物虽然在不同的时代下具体面貌各异,但其内在性质却未曾改变,还是那些调调。在这样的前提下,我就想试着去挣脱开那事物的无形牵扯,让自己的心扉得以稍微游荡片刻。你问我,和你在一起值不值得,我的回答是,值得!我们都是从各自深陷的泥潭中艰难爬行出来的人,在肮脏的交界处相遇,紧握双手,互相拥抱,这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所以我认为当然值得。”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用手钩住我的颈子,仰头深情地看着我,她说:

    “嗯,你说得真好。”降低了点音量,她又说,“我愿意。”

    我听闻,欣喜若狂,正欲表现,她却说:

    “可是,你是说谁肮脏呢?”她故作嗔笑,看着我要如何反应。

    “呃,这……我那是比喻呀,大姐……噢,我是说我的手脏,你看!”我把手掌翻过来给她看,经过她泪水的晕染,掌心显得像一幅水墨画,接着说,“我刚才拿行囊、开车门、按电梯,然后又往墙上蹭了蹭,都没洗手,这里面的细菌种类应该已经比较丰富了,来,我帮你擦擦脸。”

    她赶紧躲进了我的胸前,我们都笑了起来。然后她应该是注意到了我扔在地上的行囊,问道:

    “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日常用品。”

    “拿来干什么?”

    “用呀!还能拿来干什么。免得住在这里还得重新去买,又得——”

    “你要住在这里?”她从我胸前推起,有点吃惊地问我。

    “嗯,我决定了,我就暂时屈尊先和你在这里凑合一段时间,等稳定了,我们再一起搬到我那里去住。”

    “可是,我这里不是我一个人住呀!”

    “哦,我知道,和你合租那女孩我见过,长得还不错,只比你略逊一分。她有对象了吗?”

    “还没有,怎么了?”

    “那让她赶紧找一个,搬过来我们四个人一起住,就不会显得她孤单了。”

    “胡说!”

    “哈哈!”

    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但欲言又止:

    “我……”

    “你想说啥?”我问她。

    “我……可是……”她还是欲言又止。我见状,感觉她应该是要说比较关键的事情了,便收起了玩笑的姿态,对她阐述道:

    “你又有什么‘可是’吗?就尽情地说出来吧!这次我不会再用先入为主的成见干涉你的真实想法。我已下定决心,要遵循心中的夙愿,不论再有什么插曲出现、不论那凌驾于上的命运之神再如何设限,我都将心怀感激地坦然接受,不去抱怨、不去责怪,因为我已经战胜了心中的恶魔,没有什么再能阻止我。”

    “可我有预感,这件事说出来会把一切期望都打碎的,我的期望会破碎,你的期望也会破碎……”

    “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先等等!容我想一下。”在我以往阅读言情小说时,每当读到历经种种坎坷后终而相知的爱人,被那些看似无法逾越、只能低头哀叹命运的“意外”所击倒时,我无不为之落泪感伤,感伤有情人终成陌路。等我感伤过后,心中又会充满愤怒,愤怒苍天的不公,这种愤怒又化为一股能量充斥我的心扉,让我展开设想:若我能进入到书中,成为其中的男主人公,我定会披荆斩棘,紧紧抱住女主不放手,即使激怒家人、即使得罪朋友、即使被世人所唾弃,也在所不惜。我脑海中闪过种种阻碍的情形,把其中我认为是最严重的摘出来,以此询问她:

    “你想说的是,你已身患不治,命不久矣?”

    “怎么会呢!你想到哪里去了!”

    “哦,”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但还有一口气憋着,“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对我根本没有感觉,已经心有所属了?那你又为什么要——”

    “您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她激动地质问道。

    “哦,”憋着的两口大气已经完全松掉了,心情趋于平静,那这样的话,其他的任何答案对我都荡不起一丝波澜了,“你可以告诉我了。”

    “我们不可能有孩子……”

    听到这个答案,我先是犹豫了一下,以为她这么说是要拒绝和我……但随即明白了她所指何意。其实她这话也存在一定的语病,太绝对了,因为还有其他方式,比如收养。至此,我终于卸下了思虑上的负担。不过还是需要向她表明下我的心意和立场。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我可以明确回复你,没关系的!而且,我还巴不得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呢,不希望有任何第三者介入,即使这个第三者是孩子。虽然我知道我这样的想法很自私,但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她感到难以置信,用震惊及困惑的表情傻傻地盯着我,似乎想明白我到底说的是什么。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她问,“可是,为什么呢?”

    “唔,这个嘛,解释起来可能会需要费一番口舌,既然你想听,那我必定如实奉告。不过呢,我从今天早上起来到现在还未进一滴水,肚子已经在咕咕直叫表示抗议了,如果你能可怜可怜我俩,到厨房施舍一些好吃的,那么待酒足饭饱之后,即与你秉烛长谈。”

    她笑嘻嘻地到厨房里去了。

    “你到底还想不想吃饭了?”她假作生气地问我,实则心里喜悦,我知道。

    “当然想吃了!”

    “那你就好好地到外面坐着,不要打扰我。”

    为了填饱肚子,我只好暂时割爱了。我依依不舍地松开了从后面抱住她的双手,极不情愿地将伏在她左边细颈旁的下巴收回,像冬夜在没有暖气的浴室洗澡时那样震颤着吸取了一阵她发丝间蕴藏的幽香。做完最后一个“收式”时,还是没忍住,绕到她面前捧起脸颊,给了她一段(之所以说是“一段”,是因为我有在默数计时,一共是一分零八秒)略显粗鲁的吻,她略微抵触,而后回应。直至我那不争气的肚子传来醋意,我才作罢走出厨房。

    “你这样对我,让我觉得你是在占有我,觉得你好像巴不得把我吞掉才好。”她依偎着我如是说。

    “占有,我承认,但要说“吞掉”,就有点言重了。不过,你不是也挺喜欢我这种‘占有’的嘛!嗯?”说着我抱着紧了紧她,然后伸手去关壁灯。

    “等下!”她制止我说,“你还没交代呢!”

    “交代什么?”

    “你在装糊涂。”

    “我没有装糊涂,前提是你得先告诉我要交代什么呀?”

    “刚才你说的,你说你真的不在意,你还说你很偏心,但你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哦,那个呀,是的是的,我交代,好好交代。对了,你这里有蜡烛吗?”

    “现在谁还用蜡烛呀,要蜡烛干什么?”

    “秉烛长谈,没有蜡烛怎么能行呢。”

    “别贫嘴啦!快说!”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的思想框架我都说得差不多了,这个想法只是顺着大框架延伸出的枝条而已。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了。要不,明天再说吧!”

    她不同意,但我欲火中烧,实在无心再谈,伸手关闭了墙上的壁灯,开始享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