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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飞将还

    十三日下午,新雪初霁。

    官道上,距离截沙关的东城门还有些距离,马车缓缓停下,“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我们到了!”稚嫩活泼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风沉掀开车帘,便见额上生有独角的万花正站在外面眨巴着大眼睛。南临也移了移身子向外望来,天地皆白中,万花一身新崭崭的枣红色小袄格外醒目,加之南临让拾久给她的头发拾掇了一下,在脑后扎成个短马尾,前面两侧各垂下一绺来,如此打扮一下,立即可爱了许多。方才车厢内的气氛越渐严肃,此时见了万花,两个大男人的心不由得软化、轻松了些。

    只是南临的心情要更加复杂,昨日万花说要参军后,风沉起初分明是犹豫的,结果最后竟然同意了。而当他询问风沉为什么要把这么个小孩子拉进军队时,风沉停顿良久,随即说道:“比起如今二十三岁的你,十二岁的她的眼神,更像个战士。”南临哑口无言,他同样看得出万花眼底暗自燃烧的火焰。只是他不想承认,同样的十二岁,自己当初在干嘛呢?他来到了江府,被好吃好喝地供着,却终日自怨自艾。

    说起十二岁,南临不禁想到了叠衣,她也不过才十三,如今的生活也远比他曾经困难得多——如晦堂刺杀一事失败后堂内遭到了清洗,程岁英在周香的帮助下带着叠衣前往东国避风头去了。自凤栖城一别,直至现在,南临还没有再见过叠衣。

    再回到眼前,万花的这身小袄子是南临昨日为她新买的,初见时万花虽然已经穿得厚实,但得知她要从军后,南临总想着得为她做些什么。可惜因为行程匆忙,店家并没有时间量体裁衣重新做一套,故只是拿成衣改的。因此万花穿着并不服帖,袄子要大了一圈,她伸直了双臂也堪堪露出个指尖。

    南临看见万花的脸蛋红扑扑的,问道:“冷吗?”

    万花张开胳膊扑腾了两下,眼睛弯成了月牙:“暖洋洋的!”

    “等进了城,我再给你买几件合身的。”

    “嘿嘿。”万花笑着应声。从万沟村到武威城,她学会了很多大人都做不到或者说不敢做的一点——接受他人的好意。并且她总会记在心里,还会想着报答。

    南临和风沉看向城门,那里,一位白发将军正骑在马上远远望向这边,旁边,甲士们分列道路两侧,执戟列队百米。城墙上,又有甲士们一字排开,他们的手中,风字大纛迎风飘扬。

    ……

    万花的一句将军着实惊呆了掌柜的,之后的一系列发展更是连连超出了他的想象。万花虽然只是在这客栈帮工,但经年累月,他已经看这个女孩与自己的孙女无差,如此怎么舍得?不过,他是会在客栈每一张桌上亲手刻上那首绝笔诗的人,纵使万般不舍,大义当前,也由万花跟着风沉去了。只是临走前,他得确认一下飞将军的身份真假,于是派范四去上报了武威城守将。

    临近截沙关,风沉已经没有隐瞒身份的必要。万花一事本就打乱了计划,虽然她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收拾,但南临拉着她去买衣服了,因此风沉也就得了时间去会见了守将,而再次启程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好在武威城与截沙关毗邻,距离极其相近,一夜休整后,快马加鞭下,下午就赶到了截沙关。

    ……

    日上三竿,魏息正在截沙关的将军府中伏案处理着政务军务,他并不擅长这些,自风沉将军统领截沙关开始,这些文字相关的就一直都是刘直这位儒将在处理,好在他学得很快。只是看着关于今年过冬粮草的各项数据,魏息还是感觉一阵头大,他这一头大,就不自觉地又扥了几根头发。

    看着指缝间的那些白发,魏息长叹了口气。他本来是不信话本里说的什么一夜白头的,直到这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才二十五,但从狼军围城开始,他的头发就在一天天变白,直到刘直牺牲后,魏息的头上再看不到一根青丝。

    “将军,武威城来人求见!”这时,一个士卒飞奔着跑来。

    “嗯?所为何事?”魏息见这士卒浑身颤抖,心里咯噔一下,这才消停多久,难不成狼军又摸到后面了?

    可紧接着就听这士卒激动道:“风将军回来了!”

    魏息立即拍案惊起:“真的?!人呢?将军呢?快带我去见他!”

    “不,来人说将军早上才从武威城动身,他受武威城李将军命令,快马加鞭先来传报此事。”

    “把那人叫来!”

    如此,虽然已经从武威城来人处得知了风沉现今的体型并不正常,虽然他本身就知道风沉两年前患上的怪病,但风沉迅速变胖是在离开截沙关后。所以,远远望去,魏息不敢相信那肉山会是他们的飞将军。

    ……

    斥候营同其他部队不同,哪怕是站岗,为了训练脚力和眼力等,他们也会被安排变换不同的站岗地点。或者与其说是站岗,不如说是变相地巡城。因此早上陶迁还在西门处报到,等到下午他就来到了东门。

    但这刚到没多久他就看到魏将军率军来到了这,正摸不着头脑时,自己曾经见过且向往过,但从军后却从未摸过的风字大纛就被交到了他们一众士兵的手上。注视着这柄有自己两个高的青布红字的纛旗时,魏将军公布了一个惊天消息:“风将军回来了!”

    同陶迁一样,城墙上,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士兵都欣喜若狂——

    和现在的死寂全然两幅模样。

    士兵们看着从远处骑着马匹慢慢行驶来的肥硕的胖子,名为绝望的心情在人们心中悄然蔓延。

    “这是将军?”

    “将军怎么回事?”

    “怎么胖成这样?”

    “将军还能打仗吗?”

    “这不是将军吧?”

    “将军不可能这样的。”

    “他不是将军。”

    这些已经不单单是心声,更是陶迁的亲耳所闻。渐渐地,他也怀疑起来者是不是他们的飞将军,那个身姿矫健如雄鹰的飞将军。可随着风沉一点点靠近,那张他憧憬多年的相貌渐渐清晰,哪怕他胖了,脸上的肥肉模糊了曾经的刚毅,但陶迁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他,就是将军!

    耳边的质疑声依旧此起彼伏,顷刻间,陶迁的心中燃起了一团怒火——将军他回来了!可这绝不是迎接将军该有的阵仗!

    陶迁将手中大纛高高举起来挥舞,模仿起曾经见过、听过、憧憬过的军仪——风字大纛于风中猎猎作响,他的口中高呼:

    “风!风!风!”

    陶迁的声音感染了四周的同袍,一个,又一个,老兵也好,新兵也罢,人们纷纷被这呼声,被这飞舞的纛旗感染。一切的质疑淹没于“风中”。

    于是,呼声四起,又迅速合流,继而震耳欲聋:

    “风!风!风!”

    流得沙场千行血,才换风中万点红。飞将军风沉终于回到了截沙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