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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章 焚书

    三月连绵不断的阴雨洗刷着咸阳城,好似想要洗净咸阳城乃至剑门关外渗出的文人武士的血迹。

    嬴政这两日回宫后,要了一群太医前来医治身体,皆是束手无策,那群无用的老东西说自己身体无碍,但身体却死漏气的牛肚囊一般,开了好些药也无法滋补身体。

    嬴政却是觉得身体愈发的虚弱,脾气开始愈发的暴躁。再不似之前那样意气风发,勤于政事。已是有五日不曾开设朝会,大小事宜全全交给了李斯。

    今日李斯却是有些为难,公子扶苏和那些个名望颇大的儒林士子们竟然敢跪坐在章台殿外,赶也赶不走,有扶苏牵头,打却是又不敢。

    李斯硬着头皮跟随内侍来到了泰德殿,在门外来回踱步。得到召见后,深吸一口气小心推开了门。

    却是不敢抬头看嬴政

    “陛下,公子扶苏和一众儒林大儒,在章台殿外长跪不起,若是处理不当,恐生非议,于我大秦国策施行不利。臣不敢善做主张,请陛下明示。”

    侧躺在龙椅上的嬴政,此刻头发散乱,眼神无光,多日来自己按以往修行的功法练气,未有成效,连一点感知都没有,好不容易聚集一些炁最后却从三焦中流失,气府已然成为了一个漏斗,再怎么接水也是无用了。

    “决断?这点小事还要孤来操心?你这丞相留有何用。”干瘪的声响,充斥着大殿内

    李斯战战兢兢

    “臣以为,这些个儒士自持读书人的身份,竟敢裹挟公子非议国策,过于大胆,然这些人弟子众多,不好把控定罪的尺度。”

    “既然如此,全部杀掉吧”

    “是,啊?陛下,这。”李斯一时语塞。冷汗又爬了上来。

    “有什么这啊那的,还要孤重复一遍吗”

    “摆驾,章台宫。”

    章台宫外以耿越为首的一众儒林大儒端跪坐与宫前,眉眼须发皆白的耿越老神在在,今日必然要那嬴政答应自己众人恢复祖制,届时士林内自己的声望必然达到顶点。

    到底是用强硬一点的口气呢,还是稍微婉转一点毕竟是始皇帝,还是得给一些面子。耿越犹自想着在心中打起了腹稿。

    此时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毫无礼数的人快步走来,耿越年纪大了,眼神有些不好,刚想出声呵斥,却见来人一剑抵住自己的脑袋,当即话在嘴边又给憋了回去。

    “你,你,你想做什么,老夫乃是学子馆馆主,当朝公子扶苏的老师。你好好思量,莫要行那人神共愤之事。”

    一众文武见到来人连忙出了章台宫,跪地拜下

    “参见始皇陛下。”

    扶苏跪地,额头的细密汗珠,滚滚而落,何时见过这样的父皇。

    “你要教孤要好好思量?你能有多少斤两?”嬴政干瘪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似乌鸦嘶鸣。

    嬴政不赦,百官不起,就这样一步一台阶,抓着耿越去往章台殿。李斯随一众学生赶忙跟上。

    “请陛下恢复祖制,莫要一错再错!”耿越自持身份,以为是嬴政吓唬他。

    嬴政突然吼道

    “李斯”

    “臣在”

    李斯连忙上前。

    “着令,今日起废除学子馆,在殿内有一个算一个,给我查,是谁的弟子,师从何人,全部拉去咸阳城中坑杀,销毁所有除秦律以外的有关书籍,诗书,乐府,修道,只留医书,祭祀胆敢非遗者杀,胆敢藏书者连坐,胆敢瞒报不查者发配戍边。”

    “你,你怎么敢!”耿越再也不顾不得礼仪,抓住嬴政的衣袖。

    “孤忘了,打仗就要有人祭旗才是啊。”

    嬴政呢喃着,手中一用力,一代儒士耿越血溅当场。

    一众学生莫敢发声,直到有人开始低声啜泣。一众披甲禁卫将一众士子带离了章台殿。

    “今日起,再敢有议论鬼神者斩”

    “喏”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回到泰德殿,清退了众人,只剩下了扶苏与嬴政。

    跪在地上的扶苏,既悲愤老师被杀,又惧怕父皇的责骂。

    “起来吧,这里没外人了”嬴政有些疲惫。

    “是,父皇”

    “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可这些必须做,也只有为父来做,孤从来不在乎什么善恶之名,皆是为日后的你扫清障碍罢了。老了。”

    扶苏没由来心里一酸,何时见过父皇这般慈态,那个从来都是笃定人命胜天的父皇突然有了一丝垂暮之感。

    “父皇尚年富之时,还要带领着大秦千秋万世。是扶苏错了,不该听从外人来逼迫父皇。”

    “没关系,本来就该如此,你素来有仁德,施仁义这很好,只是人心险恶,为父自会为你铺平道路,去吧,让孤静静。”

    一月后,嬴政的心思全然不再政事上,想起当日那头被楚颐卿放走的赤龙说过,东海之外有仙山?那必定有长生之法,他命天星阁李牧的徒弟,一个叫徐傅的人前往海外求得仙药。徐傅告诉他,当年师傅偶有提起海外有一仙山唤作蓬莱,只是不知方位多少,海里几何。希望陛下给他三千童男童女去求得仙药,让仙师好明白大秦的诚意。嬴政大喜过望,让徐傅全全自理。

    旧楚南郡地界,衣着简单的一大一小两人,手里捧着一些购来的吃食,默默的走进了一处破庙安身。连绵不断的阴雨让两人满身泥泞。

    自当日救走齐眷后,巴山县是再不能去的,想来嬴政必定会严加查巡。齐眷这个月来,除了每日带着斗篷购买吃食时与人简短的沟通外,再不做声。

    男人似更加的消瘦了,每日咳嗽不断,亏得齐眷买来一些药物熬煮成汤,让男人夜晚好受一些。却也是无用。风雨拍打着庙门,吱呀吱呀作响,男人躺在佛像下用枯草铺成的草垛上不停咳嗽。

    孩子扯去了神龛上铺的一方长布,遮住破旧的窗户纸,再撤下一段把庙门系在一起,终于是没那么多风灌进庙了。

    “眷儿,咳,咳,先自己填饱独吧,那些熟食不用过多火烧,药不必煎煮了,我的伤势已入肺腑,药石无用了。”

    “先生为何救我,爷爷,父亲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也许是一月以来未曾过多说话,齐眷的声音有些不连贯。

    “我知道你怨我,未能救下你的父亲,未能杀死嬴政,自私也好,愚蠢也罢。你还小,不懂得你爷爷父亲的苦衷。”噼啪作响的劣柴,沾上被灌进来的风雨有些许的淋湿,让这一簇火苗好像随时熄灭,就如楚颐卿破败的身体一般。

    “有苦衷就可以拿我母亲换成修行的法决么,有苦衷你明明这么厉害,就不能杀了嬴政么。我是还小,但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苦衷强加于我,需要我来想。”齐眷抱着脑袋声音已是发颤,少年的哭声细细微微。

    男人有些心疼,想起身,挣扎了片刻,终于是呼出一口浊气。男人好像好了一些,坐了起来,精神也似有好转。望向齐眷。

    “眷儿,对不起,如果重来的话,可能你不理解,但是我还是不会杀了嬴政。只会断绝他求长生的念头。你很重要,你的爷爷父亲母亲都是爱着你的。师傅也是”

    男人不再咳嗽,站起身来,单手搂着齐眷肩膀。

    “是因为,这天下有了一些像你爷爷父亲他们这样的人,为你乃至芹儿他们这样的孩子,能有更好的未来,扫开向上道路上的灰尘叶子,等到你们成长起来的时候,再为这世间的花早树木遮风挡雨。这便是意义所在。”

    孩子不再哭泣,只是这样被搂着有些不自在。

    “我有些懂了,又没有全懂。不过我会记下这些话的。”

    “那就很好了,那师傅就再啰嗦一下。师傅没有告诉过你吧,师傅很会写词。现在就有一点兴致,念给你听”男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比以前长大了一些。

    “兴尽春风歌舞同,鸦惊寒梦,别意浓。

    落去一身烟尘重,墨轻案台,又匆匆。

    彼乘爱舟,随信而来。桑蚕虽老,犹吐新丝。

    不要怀疑,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好好睡觉。

    花木有期,年轮生发。大胆的向前走吧,替师傅好好的看一看春风明月,清浅横斜。”

    男人搂住孩子肩膀的手,慢慢变成耷拉在肩膀。念完最后一句,男人低下了头,好似沉沉的睡去。

    孩子没有发觉男人胸腹后最后一缕清明化作一颗三色珠子,没入了孩子的头中。

    总有离别,在不经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