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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三章 遇乔峰虚竹段誉(十)

    “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师伯祖玄难摇头莞尔。范百龄虽在衰疲之余,也忍不住道:‘那不是开玩笑吗?’

    苏星河道:‘先师遗命,此局不论何人,均可入局。小师父这一着虽然异想天开,总也是入局的一着。’将虚竹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

    段延庆大叫一声,从幻境中醒觉,眼望丁春秋。

    丁春秋向我瞧了一眼,目中满含怨毒之意,骂道:‘小贼秃!’

    段延庆看了棋局中的变化,已知适才死里逃生,乃是出于我的救援,情知丁春秋挟嫌报复,立即便要向我下手。

    苏星河向我道:‘小师父,你杀了自己一块棋子,黑棋再逼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我赔笑道:‘小僧棋艺低劣,胡乱下子,志在救人。这盘棋小僧是不会下的,请老前辈原谅。’

    苏星河脸色一沉,厉声道:‘先师布下此局,恭请天下高手破解。倘若破解不得,那是无妨,若有后殃,也是咎由自取。但如有人前来捣乱棋局,渎亵了先师毕生的心血,纵然人多势众,嘿嘿,老夫虽然又聋又哑,却也要誓死周旋到底。’

    他叫做‘聋哑老人’,其实既不聋,又不哑,此刻早已张耳听声,开口说话,竟然仍自称‘又聋又哑’,只是他说话时须髯戟张,神情极是凶猛,谁也不敢怠慢于他。

    我合十深深行礼,说道:‘老前辈。’

    苏星河大声喝道:‘下棋便下棋,多说更有何用?我师父是给你胡乱消遣的么?’

    说着右手一挥,拍出一掌,砰的一声巨响,眼前尘土飞扬,我身前立时现出一个大坑。

    这一掌之力猛恶无比,倘若掌力推前尺许,我早已筋折骨断,死于非命了。

    我吓得心中怦怦乱跳,举眼向师伯祖玄难瞧去,盼望师伯祖出头,救我脱此困境。

    师伯祖玄难棋艺不高,武功又已全失,更有什么法子好想?

    当此情势,只有硬起头皮,正要向苏星河求情,忽见我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所下之处,却是提去白子后现出的空位。

    这一步棋,竟然大有道理。

    这三十年来,苏星河于这局棋的千百种变化,均已拆解得烂熟于胸,对方不论如何下子,都不能逾越他已拆解过的范围。

    但我一上来便闭了眼乱下一子,以致自己杀了一大块白子,大违根本棋理,任何稍懂弈理之人,都决不会去下这一着。那等如是提剑自刎、横刀自杀。

    岂知我闭目落子而杀了自己一大块白棋后,局面顿呈开朗,黑棋虽然大占优势,白棋却已有回旋的余地,不再像以前这般缚手缚脚,顾此失彼。

    这个新局面,苏星河是做梦也没想到过的,他一怔之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

    原来我适才见苏星河击掌威吓,师伯祖又不出言替自己解围,正自彷徨失措之际,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钻入耳中:‘下平位三九路!’

    我也不理会此言是何人指教,更不想此着是对是错,拿起白子,依言便下在‘平’位三九路上。

    待苏星河应了黑棋后,那声音又钻入我耳中:‘平位二八路。’

    我再将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我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我抬头起来,只见许多人脸上都有钦佩讶异之色,显然自己这一着大是精妙,又见苏星河脸上神色又是欢喜赞叹,又是焦躁忧虑,两条长长的眉毛不住上下掀动。

    我心下起疑:‘他为什么忽然高兴?难道我这一着下错了么?’但随即转念:‘管他下对下错,只要我和他应对到十着以上,显得我下棋也有若干分寸,不是胡乱搅局,侮辱他的先师,他就不会见怪了。’

    待苏星河应了黑子后,依着暗中相助之人的指示,又下一着白子。

    我一面下棋,一面留神察看,是否师伯祖在暗加指示,但看师伯祖玄难神情焦急,却是不像,何况他始终没有开口。

    钻入我耳中的声音,显然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说话者以深厚内力,将说话送入我一人的耳中,旁人即是靠在我的身边,亦无法听闻,但不管话声如何轻,话总是要说的。

    我偷眼察看各人口唇,竟没一个在动,可是那‘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的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我耳中。

    我依言而下,寻思:‘教我的除了师伯祖外,再没第二人。其余那些人和我非亲非故,如何肯来教我?这些高手之中,也只有师伯祖没下过棋,其余的都试过而失败了。师伯祖神功非凡,居然能不动口唇而传音入密,我不知几时才能修得到这个地步。’

    我哪知教我下棋的,却是那个天下第一大恶人‘恶贯满盈’段延庆。适才段延庆沉迷棋局之际,被丁春秋乘火打劫,险些儿走火入魔,自杀身亡,幸得我捣乱棋局,才救了他一命。他见苏星河对我厉声相责,大有杀害之意,当即出言指点,意在替我解围,令我能敷衍数着而退。

    他善于腹语之术,说话可以不动口唇,再以深厚内功传音入密,身旁虽有好几位一等一的高手,竟然谁也没瞧出其中机关。

    可是数着一下之后,局面竟起了大大变化,段延庆才知这个‘珍珑’的秘奥,正是要白棋先挤死了自己一大块,以后的妙着方能源源而生。棋中固有‘反扑’、‘倒脱靴’之法,自己故意送死,让对方吃去数子,然后取得胜势,但送死者最多也不过八九子,决无一口气奉送数十子之理,这等‘挤死自己’的着法,实乃围棋中千古未有之奇变,任你是如何超妙入神的高手,也决不会想到这一条路上去。任何人所想的,总是如何脱困求生,从来没人故意往死路上去想。若不是我闭上眼睛、随手瞎摆而下出这着大笨棋来,只怕再过一千年,这个‘珍珑’也没人能解得开。

    段延庆的棋术本来极为高明,当日在大理与黄眉僧对弈,杀得黄眉僧无法招架,这时棋局中取出一大块白棋后再下,天地一宽,既不必顾念这大块白棋的死活,更不再有自己白棋处处掣肘,反而腾挪自如,不如以前这般进退维谷了。鸠摩智、慕容复等不知段延庆在暗中指点,但见我妙着纷呈,接连吃了两小块黑子,忍不住喝采。师伯祖玄难喃喃自语:‘这局棋本来纠缠于得失胜败之中,以致无可破解,虚竹这一着不着意于生死,更不着意于胜败,反而勘破了生死,得到解脱。’他隐隐似有所悟,却又捉摸不定,自知一生耽于武学,于禅定功夫大有欠缺,霎时之间全身大汗淋漓。

    我听从段延庆的指点落子,眼见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着黑棋。

    段延庆传音道:‘下上位七八路!’

    我依言下子,我对弈道虽所知甚少,但也知此着一下,便解破了这个珍珑棋局,拍手笑道:‘好像是成了罢?’

    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小神僧天赋英才,可喜可贺。’

    我忙还礼道:“不敢,这个不是我。”

    我正要说出这是受了师伯祖的指点,那‘传音入密’声音道:‘此中秘密,千万不可揭穿。险境未脱,更须加倍的小心在意。’

    我只道是师伯祖玄难再加指示,便垂首道:‘是!’

    苏星河站起身来,说道:‘先师布下此局,数十年来无人能解,小神僧解开这个珍珑,在下感激不尽。’

    我不明其中缘由,只得谦虚道:‘我这是误打误撞,全凭长辈见爱,老先生过奖,实在愧不敢当。’”虚竹说。

    “没想到虚大哥得人指点,竟破解了这个珍珑棋局,那后来怎么样了呢?苏星河有没有给虚大哥一些奖赏,毕竟这是一个极难的棋局,甚至几乎无人可破。”端王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