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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田横出兵断后路 蒯彻求援挽败局

    话说田横接到齐王要他暗中做好与楚、汉残军决战准备的密令后,心中兴奋不已。除了积极备战,便是连日饮酒、唱歌,以此来抒发他内心的喜悦。

    一天晚上,田横的忠贞死士之一成不周来见田横。田横心里高兴,拿过一个银制酒爵放在成不周面前,倒满酒,让成不周陪他喝酒。他左手端起酒爵,右手拿起筷子等着。

    成不周在田横对面坐下,摆了摆手,没有端酒爵。问道:“相国如此备战,想必是又要效仿前几年,发起复国之战?”

    田横放下酒爵,看着成不周,眼中流露出喜悦的光芒,“是啊,正如先生所言,我们就要复国了。”

    “恭喜相国又要立下天大的功劳。不过……”成不周的眉头微微皱起,“如此坐等,岂不容易错过消灭韩信的时机?”

    “此话怎讲?还请先生赐教。”田横闻言,把伸出去要夹菜的筷子又收回,放下,严肃起来,听成不周继续说下去。

    “要复国,就必须把韩信的军队消灭掉。而韩信现在已占据历下、临淄以及周围大片齐国土地,即便韩信被我们齐楚联军打败,他依然有历下、临淄可以退守,如果刘邦再派张耳率军前来救援,则汉军势必与齐楚联军形成持久对峙的局面,那样,又谈何复国?眼下,韩信的主力远在潍水西岸,历下、临淄的防守极为空虚,不如我们主动出击,急攻历下、临淄,截断韩信的退路,与齐楚联军夹击韩信,一举消灭汉军,再想办法把楚军赶走,则恢复齐国易如反掌。”成不周不紧不慢地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田横手捋长须,眼睛微眯,眉头微皱,沉思良久。随后抬眼看着成不周,语气低沉缓慢,“先生的计策甚妙。只是……我王是要我在楚、汉两军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相机而动。”轻轻摇着头,“我……我不能打破大王的部署。”

    “相国差矣,将在外而君命有所不受。况且,打仗是要根据具体情势,站在有利于国家的角度随时改变策略,不能拘泥于事先的计划。”

    “让我再想一想。”

    “相国,时机不容错过,要速速决断。”成不周见田横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心中有些着急。

    嗯……田横沉吟着,仍是犹豫不决。他端起酒爵喝了一口,又夹了一口菜慢慢咀嚼,时而垂眼沉思,时而抬眼看看成不周。内心在翻腾,在权衡利弊。

    成不周则一直盯着田横,渴望田横快些定下决心。

    突然,田横猛地一拍案几,“对,就按先生的计策行事,明天出发!”目光炯炯有神,心中燃起了烈火。

    成不周也轻舒一口气,安下心来。

    田横叫侍卫把酒菜撤走,又让卫兵去叫田明、颜开来、都立。田明、都立原本是驻守博阳的齐军将领,有一万余人,田横到来后,便听从了田横的指挥。此时,博阳城内的齐军已有四万之多。时间不长,田明、颜开来、都立三个主要将领来到,向田横拱手施礼。

    田横示意他们坐下,朗声说道:“我决定,明天就打响复国的第一战,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田明、颜开来、都立一听有仗要打,也振奋起精神,高声答道:“我们早就等不及了,请相国下令。”毕竟,与韩信交战太过仓促,还没等他们展现出真正的实力就迅速失败了,实在是太憋屈,心有不甘。

    “好!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临淄无险可守,我和颜开来率领一万五千兵马进攻临淄;田明、都立二位将军领兵两万进攻易守难攻的历下;成不周先生带领剩余兵将坚守博阳。我们定要马到成功,为恢复齐国立下不世之功!”田横的眼神明亮起来。既有对成功的向往,又有对汉、楚两国的愤怒。

    “诺!”田明、颜开来、都立、成不周也都兴奋不已,一扫往日的阴霾。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尚暗。田横精神抖擞,穿戴整齐,来到阅兵场的高台上,看了看台下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的待命将士,又看向身边的成不周。

    成不周跪在案几前,点燃三炷香,双目微闭,合双掌朝空中拜了三拜,右手拇指在微曲的四指上上下左右掐算了几遍,睁开眼,朝田横点了点头。

    田横精神大震,振臂高呼:“出发!”

    恰在此时,鲜红的太阳倏地一下跳出了地平线。田横身披红霞,更是心情愉悦,这预示着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胜利即将到来吧!

    高台两侧的士兵得到命令,用力擂响了战鼓。两路大军在咚咚的战鼓声中,分别从东门和北门而出,迎着寒风,披着霞光,浩浩荡荡,直奔临淄和历下。田横胯下“飞雪”,手提大刀,威风凛凛。

    颜开来率领精锐领先锋部队抄小路一路疾奔,仅用大半天时间就来到临淄城下。来不及休息,便摆开了阵势。颜开来命令士兵:“擂鼓!”刹那间,十多面战鼓同时擂响,咚咚咚的战鼓声传进了临淄城,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

    看见突然出现在城下的齐国军队,守将张悦赶紧命令士卒关闭城门,并派人向蒯彻报告。

    蒯彻正在房内处理公务,听见城外传来了战鼓声,大吃一惊,赶紧上马来到城墙察看。见临淄城外,战旗猎猎作响,将士吼声震天,齐军正在战鼓的催促下向城下进攻。而博阳方向尘土飞扬,可想而知齐军正源源不断地向临淄城开来,好在尚未围拢。蒯彻手捋胡须定了定心神,明白了齐军的用意,暗自惊叹齐军中还真有能人异士。他赶忙让张悦传令士兵拿起弓箭,搬来滚木雷石,并嘱咐张悦只能在城墙坚守,不准带兵出城迎战。又吩咐两个亲信随从:“你们赶紧悄悄出城,分别向韩信将军和历下守军报告,让韩信将军速派援军,通知历下守将牛才和李吉茂,若遭到齐军攻击,只能坚守,不得出战。否则,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两个亲信随从答应一声,立即出城,策马扬鞭,飞奔潍水、历下而去。部署完毕,蒯彻浑身冒出了冷汗,暗道:是谁给田横出了如此狠毒的计策!

    颜开来知道城内的守军不多,更不敢出城迎战,便端坐战马,挥动令旗,传令攻城。他希望能在田横到达之前一举拿下临淄城,一出胸中那口一个月前被汉军打败、追赶的恶气。齐军将士也欺汉军人少,嗷嗷地喊叫着,一部分向城头上射箭,压制汉军的反击,一部分推着战车、抬着云梯靠近城墙,攀着云梯向城头上爬。他们也想重返临淄城,与家人团聚。

    蒯彻虽是文官,却也手持盾牌,冒着箭雨站在城墙上,和张悦一起指挥士兵向齐军射箭还击,用滚木雷石朝云梯上的齐军猛砸,把烧开的水和油往云梯上齐军的身上浇,点燃火把往云梯上扔,用铁钩把云梯拉倒,用铁叉把云梯推翻……一切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一场混战在城墙上下展开。一时间,喊杀声、哀嚎声、跌落声、叫骂声,此起彼伏,红色的血泊和白色的脑浆遍布城墙之下,跌落的尸体越堆越高。攻守之间,异常惨烈。

    入夜,田横率领的主力部队也赶到了临淄城下,把临淄城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阵阵密集的箭雨,带着嗖嗖直响的破风之声不停地向城头上的汉军射去,令人不寒而栗。守城汉军无处躲藏,死伤较之前更重,临淄城已是岌岌可危。

    蒯彻披头散发,声音嘶哑,骑战马在城墙四周不停驰行,鼓舞汉军将士要无所畏惧,死战到底,尽一切所能斩杀攻城的齐军。蒯彻看上去镇定自若,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焦急,他知道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多么希望援军立刻就从天而降。他害怕稍一拖延,临淄城就保不住了,他们汉军将面临绝境。

    与此同时,历下的守军也在经受着同样的煎熬。齐军将领田明、都立带领两万齐军一围住历下城,就迫不及待地展开进攻,他们要趁汉军兵少,重新夺回历下,好在齐王和田横面前展现能力,为恢复齐国建立功勋。二人信心十足。可历下城地理条件优越,易守难攻。牛才和李吉茂采用蒯彻前往临淄时叮嘱的策略,指挥士兵坚守不出,用弓箭、用石头、用滚木,不断消耗齐军的兵力……至天黑,历下城仍在汉军手中。

    帐内已燃起油灯,韩信正在吃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卫兵把蒯彻派来的随从带了进来。

    随从顾不得施礼,喘着粗气急急地喊道:“田横带领齐军攻打临淄了,恐怕历下也会受到攻击,蒯彻先生请求大将军赶快派军救援,否则,临淄、历下就支撑不住了!”

    韩信端着饭碗愣在当场。瞪大眼睛看着随从,心想田横这一谋略的确凶狠,他是要断我的后路。他回过神来,把饭碗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墩,发出砰地一声,什么也没说,跨上战马,急急地向灌婴的营地奔去。

    韩信一到灌婴的军营驻地,不等灌婴出来迎接,径直闯进灌婴的营帐。

    灌婴看见韩信的神色,大吃一惊,“大将军,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还从来没见韩信如此着急过。

    “你赶紧派出骑兵救援临淄和历下,迟了,恐怕这两城要不保。那样,我军就危险了。”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赶路急促,韩信的脸上已是一层密密的汗珠,连声音都变了腔调。

    灌婴从韩信的语气和神色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也不细问,转身跑出营帐,让丁礼、丁复立即点齐本部人马,支援临淄和历下。丁礼和丁复同样从灌婴急促的语气中,知道事情非常紧急,不敢怠慢,各自带领三千精锐骑兵向临淄和历下疾驰。一路上,蹄声嘈杂,尘土飞扬。

    回到营帐,灌婴安慰韩信:“大将军不必忧虑,丁礼和丁复都是能征惯战之人,定能解临淄、历下之围。”

    韩信听灌婴如此说,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稳住心神。他没有立即回自己的营帐,又派人叫曹参调一部分军队过来,填补灌婴防线出现的空当。

    丁礼带领的部队距离临淄城还有五六里路时,已是深夜。他侧耳倾听,并没有听见临淄城方向传来嘈杂的战鼓声和呐喊声,禁不住在心里敲起鼓来,难道……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吃些随身携带的干粮,让战马也休息休息,又派出暗哨前往临淄城外打探情况。很快,暗哨就回来向丁礼报告,说齐军已经停止攻打临淄,正在城外休息。丁礼顿时松了一口气,蒯彻先生真是好样的,已经成功顶住了齐军的猛攻,由此可见齐军的战斗力更是不强。他迅速集合起队伍,向将士们慷慨激昂地说道:“前面就是临淄城,那是我们的大本营,如果被齐军占领,我们将没有退路,只有死路一条。现在趁齐军不备,立即攻击他们,要猛打猛冲,不计后果,直到把齐军打败!”他扫视着眼前的黑压压一片,“进攻!”最后这两个字在寂静的寒夜格外响亮,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气传遍整个部队。

    “进攻!进攻!进攻……”那黑压压一片发出震天的吼声。

    丁礼掉转马头,用力拍了马屁股一掌。战马前蹄腾空,咴咴一声嘶鸣,向前冲去。顿时,三千匹战马的嘶鸣声、马蹄的疾驰声响成一片,如轰隆隆直响的滚雷,似一阵无坚不摧的旋风,向临淄城奔去。转眼之间,丁礼的三千骑兵就冲进了齐军的营地,手持大刀、长枪、铁戟朝齐军猛砍、猛刺。

    齐军尚在休息和睡梦之中,有的还没来得及拿起兵器,甚至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成了汉军手下鬼魂。齐军被汉军的突然袭击打得措手不及,他们如同无头苍蝇,到处乱撞,互相拥挤,互相踩踏,逃跑的,投降的,死亡的,受伤的,痛苦哀嚎的,哭爹骂娘的……混乱至极。待田横和颜开来在慌乱中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已经约束不了部队。他们不知道汉军骑兵有多少,更组织不起部队与汉军战斗,只得随溃败的齐军向博阳逃命。

    丁礼指挥骑兵紧紧地追在齐军后面,越杀越兴奋,一直杀到人疲马乏天光放亮方才收手。丁礼约束好部队,清点人员,发现伤亡并不严重,非常高兴,终于不辱使命。他站上马背,望着这些浑身是血出生入死的将士,任他是铁血将军,眼眶也湿润了。他双手抱拳,目光坚定,环视着众将士,默默地在心底里感谢他们的奋勇拼杀。

    蒯彻半夜里听见城外人喊马嘶,知道是援军到了。他和张悦跑上城墙观看,却不敢打开城门,害怕齐军趁机进入城内。直到看见齐军向博阳溃败后,两人才露出欣慰的笑容。蒯彻忍不住仰天长啸,总算是守住了!

    太阳升起来时,丁礼率部队回到临淄城外。

    蒯彻忙出城门,跑到丁礼的马前,热泪盈眶,“幸亏将军出兵神速,否则临淄就难保了。”

    丁礼赶紧从战马上下来,战马战袍已被齐军鲜血浸湿,拱手道:“先生受惊了,是有了先生临淄才得以保全啊。”

    两人百感交集,四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片刻,丁礼抽出手,目光坚定,“齐军新败,无力再来,我要带军队回潍水前线去了,不敢久留。”

    蒯彻点点头,“丁将军辛苦了。告诉韩大将军,我正在筹集粮草,不日将运往前线。”

    丁礼上了战马,向蒯彻抱拳,“先生保重。”策马疾驰,带领部队凯旋复命。

    话说丁复率领军队到达历下时天色将明,他没有让兵马休息,立即趁着夜色对田明、都立带领的齐军发起突然袭击。他知道,天亮后若齐军知道了他们的底细,就难以击败齐军了。

    呐喊声惊动了历下城内的牛才和李吉茂。二人赶紧到城头观看,见是汉军来救援他们,心里也吃下了定心丸。

    牛才跟李吉茂商量道:“我带领四千士兵从城内杀出去,与救援的汉军来个里应外合,天亮就能把齐军打败,你看如何?”

    李吉茂点了点头,“好,我来守城,给将军擂鼓助威。”

    齐将田明、都立带领混乱的齐军正在应付丁复的骑兵时,牛才又从城内杀了出来,城头上十多面战鼓也咚咚咚地响个不停。齐军将士见受到两面夹击,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也就不再受田明、都立军令的约束,各自丢盔弃甲,向着博阳溃逃而去。丁复和牛才带领汉军追杀了一阵,也鸣金收兵,收缴齐军丢弃的大量粮草器械。

    天光大亮,历下的危机已解除。李吉茂也出城迎接丁复和他带领的汉军。他们寒暄几句,丁复告辞道:“牛才、李吉茂二位将军,潍水战事正紧,我该回去了。”

    牛才抱拳施礼,“幸亏丁复将军连夜赶来救援,历下才得以安全。将军就顺路带些粮草、衣物回去吧,也省得我们再分兵往前线运送。”

    丁复大喜,“多谢二位将军,这可是解燃眉之急的喜讯,韩信大将军必定对二位将军刮目相看。”

    李吉茂微微一笑,“丁将军客气了,前线将士更加辛苦,我们同是汉军,本就应该同舟共济,何必说见外的话。”

    时间紧急,丁复不再多言,飞身上马,带着六千担粮草和几车御寒衣物,率部队回潍水去了。

    朝阳已从东方升起,历下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城头上的汉旗在鲜红的霞光中随风招展。

    且说韩信从灌婴处回到自己的营帐后,坐卧不宁,心急火燎,盯着地图一夜未眠。他没有亲临战场,不知道临淄和历下的战况如何,心里总觉不踏实,甚至想到了万一汉军的后路被切断,他该如何处置,又该从哪里冲出齐楚联军的包围圈。他是一军主帅,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不能不提前谋划,他要为十万汉军将士的性命负责,为汉王的大业负责。天已大亮,还是没有临淄、历下的消息,他眉头紧锁,在大帐中来回踱步。

    中午时分,韩信见灌婴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心中便平静下来,也露出释然的笑意。这一晚算是白白担心了,还是定力不足啊。他想象着昨天晚上激烈战斗的场景,暗暗地对丁礼、丁复的作战指挥能力赞赏不已,有这样的将领,汉军何愁不胜!

    转念间,他又想到了对手田横。都说田横善于招揽爱惜人才,确实名不虚传,颇有其祖上孟尝君田文的风采,他身边的五百死士中,能人异士也不在少数,决不能轻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