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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可有一尺量心距(下)

    第二天一早,宁文星还是照常在绸缎庄里上班,只不过眼圈更重了,而且满身都是酒味。

    古剑生今日休息,打着哈欠来这里拿换洗的衣物,看到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只好想了个法子,便和掌柜的商议让宁文星休息一日。

    “你今日先回去休息吧。”掌柜道。

    “不,我不想休息。”宁文星道。

    “你瞧你精神不佳,又满身酒味,弄坏了布匹绸缎也不好啊,先回去休息吧。”掌柜的苦口婆心一番劝阻,终于让他点头答应回去休息。

    宁文星看到古剑生从柜台后面出来,心里知道是他为自己说得话。

    “我并不想休息。”

    “为什么?”古剑生问。

    “人一休息就会多想,工作起来却是什么都不会想的。”

    古剑生一愣,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便说道:“饿了没有,饿了的话,我们去吃席吧。”

    “什么?”宁文星一愣,没想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黄家小子今日大婚,托人给我递了一份请柬。”古剑生说着把请柬拿了出来,“现在宁家如日中天,会请我这个小角色算是卖宁家一个面子了。”

    “昨日你可是不让我去的。”宁文星苦笑道。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走吧。”

    古剑生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文星犹豫再三,还是埋头跟了上去。

    古剑生其实并不想去,上一次参加婚礼给他太多痛苦的回忆,现在又要参加婚礼,多少有些应激障碍。但他看着宁文星这副愁容,心里明白,这家伙还想再看那个女子一眼。

    黄家经营着镇江城八成的酒店,家族实力雄厚,这场婚礼的规模可谓是相当气派。

    晌午时分,黄家大宅的院子里门庭如市,新娘子的花轿从正门而入,锣声震天,鞭炮齐鸣。最前面的是骑着马的黄家少爷,接着是舞狮长队,两侧童男童女撒花铺路,身后仆从鱼贯而入。

    古剑生两人早已在院子里交完贺礼,上了座,等着开饭。此时看到新娘回了婚房,宁文星顿时激动地不成人样。

    “是她吗?”古剑生问。

    “她走路的时候喜欢踮着脚尖,我再熟悉不过了。”宁文星呼吸急促,恨不得马上冲过去质问她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但他的理智阻止了他,这样冲动行事只会害人害己。

    “等会我带你去见她。”

    宁文星一惊:“怎么能做这种事……”

    “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做伤风败俗的事情。我难道是那种掀新娘盖头的采花大盗吗?”

    古剑生长出了一口气,心里道我若不帮你,看你那表情,怕是恨不得现在就扑到新娘脸上!明显你更是采花大盗!

    趁着黄家主人带着儿子拜见客人,古剑生两人一路偷偷摸摸到了婚房的院子里,找婚房这事他现在可谓是轻车熟路。

    房间里的人并不少,他们只好蹲在几棵铁树之间,等人少些。

    还好这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见丫鬟们出门,宁文星宛若离弦之箭跑到了窗户边,轻轻敲打着窗户。

    “什么人!”房内女子惊呼道。

    “是我。”宁文星道。

    “你不去吃饭,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女子冷声道。

    “我……”宁文星噎住了,他一腔热血地来这里,听到这番话热血瞬间便凉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竟把想说的话全都忘了。

    “没有事就快些走吧,被人发现了可是要说闲话的。”

    “我答应送你的新衣服……”

    “我不用你再送什么东西,你还是先顾好自己的生活吧!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再不找个好工作,什么时候才能成家立业……”

    “你当真喜欢他?”宁文星有些失魂落魄,打断了她的话。

    “我今日结婚,你还问这种蠢问题!别说气话了,快走吧!呆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女子大怒道。

    “好好好,是我犯蠢了。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宁文星表情扭曲,当真是说不出的痛苦。

    房中女子久久没有回话,宁文星宛若遭了重击,不自觉后退了两步一脚跌坐在地,而后仓皇爬了起来,狼狈地往屋外跑去。

    “我自是喜欢你的……”此时女子的声音才悠悠传了出来。

    “他已经走了。”古剑生道。

    “也是,只他一个人是万万不敢来这里说话的。你是他的朋友?”

    “姑且算吧。”

    “昨天晚上,我不知为何从梦里惊醒。想要找人说话,可找不到人,也不敢告诉别人。我忽然不想结婚了,一旦想到结了婚,我就再也不能爱上别人,心里就会害怕的不行,可是不知不觉我还是睡着了,今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家里的丫鬟、亲戚、朋友,一个个都那么高兴,我也没那么害怕了。我这才意识到,放弃心里的执念,原来没那么难,时间会给出最合适的结果。”

    “多说无益,我要走了。”古剑生抿了抿嘴,不愿再听女子的大道理。大道理他已听得够多了。

    女子突然站了起来,慌忙说,“我还是爱他的。”而后又捂住嘴,支支吾吾道,“你、你莫要告诉他。”

    “一定。”

    古剑生离开了婚房的院子,却哪里也找不到宁文星,最后想来想去来到了小酒馆。他果然在这里,不过已经醉成了一滩烂泥。

    何管事坐在一边,替他倒了杯茶。桌子上摆着他那把木尺,尺柄处却是断了两寸,瞧不见文星二字,流苏也没了踪影。

    宁文星成日丈量布匹,却永远量不出他与那名女子两心之间的距离。

    “他怎么喝的这么多。”古剑生道。

    “让他喝吧,头疼总比心疼好。”何管事摇了摇头,“他是从黄家回来的?”

    古剑生点了点头,何管事便知道他中意的是哪位女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感情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了。结婚呢,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不是说你情我愿就能结的了的,这是两个家庭的事。富小子想要穷家女儿那是易如反掌,穷小子想要富家小姐那是难如登天。平日里那些出身中庸以上的人没少劝人努力,可在感情这件事上,穷小子还在努力呢,人家已经嫁人生子了。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人的命。”

    “他应该多听听你说的话。”古剑生想到自己的人生,不由得无比赞同。

    “他听不进去的,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何管事叹了口气,“你年纪比他还小吧,却明显比他要成熟的多了。”

    “也许吧。”

    古剑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不也痴想过与宁如佩卿卿我我吗?不过他更加能克制自己,何况也没有人催他结婚。如果把他放进宁文星的处境里,多半也是要借酒浇愁的,不过更惨的是,他喝不醉。

    那女子依然爱着宁文星,可现在她嫁作人妻,再说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这时候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他满脸皱纹,身材瘦弱但眼睛炯炯有神,手上厚厚的老茧说明他是干粗活的。他一进酒楼便径直走向了宁文星所在的桌子,开口骂道:“这小子又在这喝混酒。”

    “你找他做什么?”古剑生问道。

    “我是他爹,我能找他做什么?”男人不满地说道。

    “用不着你操心,他只是喝醉了。”何管事不悦地反冲道。

    “这小子今天连班都不上,在这喝酒,怕是昏了头!等他醒了老子肯定要好好教育教育他。”

    “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他要在白天喝成这样?”古剑生冷声道。

    “为什么?我倒想问问老子辛辛苦苦养他几十年,他不干活挣钱在这喝得烂醉算什么?”

    “多关心关心你儿子吧!”何管事怒道。

    “他已经二十了,该关心关心他老爹老娘了!”

    “你!”何管事对他怒目而视,将手里握着的茶杯捏成了粉末。

    “不要再说了。”古剑生拦住了何管事,“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当爹的。”

    “臭小子你说什么?”

    古剑生把剑扔在桌上,冷冷道:“你可以再问一次。”

    男人重新端详起古剑生,无论是衣服还是佩剑都不是寻常人家买得起的,只得悻悻闭上嘴,把自己的儿子扛回了家。

    何管事叹了口气,道:“这也不怪他爹,一个干苦力的人,哪有闲心关心自己的儿子。对他们来说,生了孩子反而是人生痛苦的源头。”

    “是现在的年轻人变脆弱了吗?”古剑生不由得问道。

    “不。”何管事摇了摇头,“我们那时候,大部分人穷的吃不起饭,哪有精力去想什么情情爱爱的,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只要生了孩子,生活就有了盼头,自己的愿望便能寄托在孩子身上,日子再苦也能凑合着过。但现在不一样了,人人不说吃的多么好,起码没多少人会饿着了,结婚的代价也变大了。年轻人更能看出彼此之间巨大的差距,怎么可能不痛苦?你要是问宁文星他老爹,有没有想过什么是爱,他一定会说没有。思想是人痛苦的根源。要说现在的年轻人改变了什么,无非是思想。”

    “他们这些做父母的,以前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吗?”古剑生问道。

    “也许吧。不过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的,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模样,活的只剩下自我。”

    古剑生看着何管事侧脸刚毅的轮廓,心里对这个男人不禁刮目相看。刚来的时候,他并不喜欢何管事,因为他故意刁难自己,现在看来那些举动不过是他的伪装,他比寻常人要思考的更多更透彻。店小二跟他说过,这位管事曾经也是饱读诗书,入京为官数年,后来家中遭遇变故,失去了妻女,脑袋还生了病,这才衣锦还乡,落得这幅田地。现在看来果然不假,他的言辞跟世人便有着云泥之别。

    过了不久,古剑生离开了酒馆,在大街上边走边晒着太阳。正午已过,寒风停了,太阳晒在身上很是温暖。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何管事一个弱不禁风的人居然能将筷子捏的粉碎!他都做不到的事情,一个小管事居然能做到!他一会儿说自己是书生,一会儿说自己是干苦力的,他说的话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