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长孙璀（三）
长孙全绪的部分预见与郭晞不谋而合，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赏和佩服。他接过话茬说，优势是在唐军一边的，陇右方面虽丢了龙驹岛，反而形成以逸待劳的局面，哥舒翰的嫡系士兵训练有素，抵挡得了正面攻击，也能急行军从侧翼予以威胁，焦灼的状态一两年内贯穿始终。但他无意中泄露的担心是，怕哥舒翰不体恤借调的朔方兵，将他们肆意滥用，或者行驱狼吞虎、作壁上观的阴谋，但这不是能堂而皇之宣诸于口的判断。稍后，重点又转回崇文生长孙从重身上，至少这样聊得很轻松。
“七叔，我听说上个月你去礼部司简选太庙斋郎了？”长孙全绪问，“这方是世家子的荫补，虽不如千牛及三卫，到底是正经文资出身，比死读书强。不是我小觑天下的寒门小家气，他们直以文学优长，未谙朝俗礼仪，论道治国还得靠士族名门之后。”
“你这话也不全对，”长孙从重摇摇头，“毕竟各取所长，不能偏颇。”
郭晞公正地说，“据我所知，太庙斋郎仅试一大一小两经而已，方法则如贡举之制，七郎已是绰绰有余，但需过六考番满才能守选，最好的途径是参加吏部南曹选，关试合格可释褐，如此周折，快则七八载，慢要十四五年。何况授官也难得京朝职做，屈于外县簿尉、州郡参军一类的下僚有何乐事。若依我言，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互不误，省试归省试，除非科场蹉跎，斋郎就是保底的另一说。”他侃侃而谈，三人心悦诚服。他见长孙璀听得津津有味，不觉打趣地说，“本国风气开放，女子得自由，其实六娘适合去选斋娘。圣朝惟新，凡事礼毕，恩诏皆赐一官，未嫁可转授其父；已婚则夫与子矣，岂非好事。”
“我！真的吗？”长孙璀呆住了，旋即娇羞得脸通红，不知在想什么。
长孙从重倒一本正经地说，“阿姐，不打诳语，确有此事。”
她嗫嚅着，迟迟不发言。郭晞留神看她眉蹙如新月，目漾秋波，肌肤胜雪，脸映云霞。恍如含苞豆蔻、带露芙蕖，才醒悟到自己好像搅乱了一池春水，唐突冒昧了。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说：“三位今天来得巧，有人馈赠我岭南甘蔗，甜美异常……”
“主人，今日的账目在此。”磨勒说。郭晞刚要解嘲，黑人就走入中堂。跟他一道的是任氏，戴一顶羊皮搭耳帽，两边护耳垂下；身穿翻领窄袖胡服，罩了一件红地小团窠锦面貉子皮的大氅。她发现在座的客人一个都不认识，身子急忙转了回去，作势要退出中堂。
“进来，二十，不妨事。”郭晞赶紧喊她。“贤姐弟，”他对客人介绍道，“她是我的小妻任夫人。二十，这几位嘉宾是华州长孙使君的子息。”
任氏敛容正色而拜，“贵客登门，有失远迎，乞容宽贷，以尽绵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稍微清了清嗓子。
从郭晞的遣词语气中可以判断，对方不是一般的姬妾，非但极其受宠，甚至不免有些逾越名分。三人随即站起身来，平等但又从容，以宾主的礼节见面，无双对长孙璀尤其重视。
“妾以蒲柳之姿侍奉君子，才疏学浅，常恐力不能及。”她说，“长孙娘子名门闺秀，有松柏之质，若蒙不弃，愿结金兰，庶几不负向学之心。”无双用眼神机敏地从长孙璀脸上快速瞟闪到郭晞身上，一头雾水的郭晞感觉莫名其妙，怎么客套反变成较真起来。
长孙璀心里突然完全明白任氏的言外之意，无论自己的情绪因为什么缘故显露破绽，总之任氏凭借敏锐的直觉看出苗头，主动给予善意、或许是自己这辈子里对郭晞最重要的一个机会，她于是桃来李答，为了要呼应对方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同演一个戏剧性的场面。
她拉起任氏的手，无双也亲亲热热地很快做出反应。一时间两人相互姐姐妹妹叫起来，看得旁边的三个目瞪口呆，心里直呼女人的世界果然不可理喻。
郭晞已经习惯于无双不时的神秘劲儿，但这回仍令他吃了一惊。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对两位之情谊，我深为感动。可二十，既见外客，何不先换了行装。”
虽然被郭晞打断了她俩的密语，但兴致似乎丝毫没有减退。无双反而更不松手，趁机牵着长孙璀一起去，把面面相觑的他们一股脑留下。良久，长孙从重才打破沉寂，“阿姐从小和我结伴读书，郭三兄，如今我每旬一天的假日，她都抽出半天考校我的文艺，以代替家父督促我。真是位有能力的姊姊，可惜她生不是男儿，否则举业乡贡不在话下。我这么说，固然有做弟弟的自豪，但也不夸大其词，她可谓是仕女班头。”
“七叔，”长孙全绪看出端倪，轻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他犹豫了。
郭晞看了看残席，又翘首瞧了眼日色，仔细听，隐隐觉得街鼓声传来。他吩咐躲在中堂阴影里、简直分不出身形的磨勒，去通知任氏时间。他掠了掠鬓角，声明道：“我这个如夫人，平素也不算任性，今天大概是真的与贤姊投契，不然，断不至如此失仪，作恣意妄为的小儿女态，稍后我会与她交代，下不为例。”
“不，不，”长孙从重说，“些许小事，不必为难，我看阿姐也是情愿的。”
郭晞说：“贤弟回去后，当代为致意，转达谢忱。”
“郭三兄，我会如实说的。”长孙从重答应到。
“无论如何，我临门而候，欢迎三位再来。”他带着热情的微笑表示，“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人生之一大幸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贤者意不可度，当体谅这个。”
“七叔，我听说上个月你去礼部司简选太庙斋郎了？”长孙全绪问，“这方是世家子的荫补，虽不如千牛及三卫，到底是正经文资出身，比死读书强。不是我小觑天下的寒门小家气，他们直以文学优长，未谙朝俗礼仪，论道治国还得靠士族名门之后。”
“你这话也不全对，”长孙从重摇摇头，“毕竟各取所长，不能偏颇。”
郭晞公正地说，“据我所知，太庙斋郎仅试一大一小两经而已，方法则如贡举之制，七郎已是绰绰有余，但需过六考番满才能守选，最好的途径是参加吏部南曹选，关试合格可释褐，如此周折，快则七八载，慢要十四五年。何况授官也难得京朝职做，屈于外县簿尉、州郡参军一类的下僚有何乐事。若依我言，两全其美的法子是互不误，省试归省试，除非科场蹉跎，斋郎就是保底的另一说。”他侃侃而谈，三人心悦诚服。他见长孙璀听得津津有味，不觉打趣地说，“本国风气开放，女子得自由，其实六娘适合去选斋娘。圣朝惟新，凡事礼毕，恩诏皆赐一官，未嫁可转授其父；已婚则夫与子矣，岂非好事。”
“我！真的吗？”长孙璀呆住了，旋即娇羞得脸通红，不知在想什么。
长孙从重倒一本正经地说，“阿姐，不打诳语，确有此事。”
她嗫嚅着，迟迟不发言。郭晞留神看她眉蹙如新月，目漾秋波，肌肤胜雪，脸映云霞。恍如含苞豆蔻、带露芙蕖，才醒悟到自己好像搅乱了一池春水，唐突冒昧了。便生硬地转移话题说：“三位今天来得巧，有人馈赠我岭南甘蔗，甜美异常……”
“主人，今日的账目在此。”磨勒说。郭晞刚要解嘲，黑人就走入中堂。跟他一道的是任氏，戴一顶羊皮搭耳帽，两边护耳垂下；身穿翻领窄袖胡服，罩了一件红地小团窠锦面貉子皮的大氅。她发现在座的客人一个都不认识，身子急忙转了回去，作势要退出中堂。
“进来，二十，不妨事。”郭晞赶紧喊她。“贤姐弟，”他对客人介绍道，“她是我的小妻任夫人。二十，这几位嘉宾是华州长孙使君的子息。”
任氏敛容正色而拜，“贵客登门，有失远迎，乞容宽贷，以尽绵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稍微清了清嗓子。
从郭晞的遣词语气中可以判断，对方不是一般的姬妾，非但极其受宠，甚至不免有些逾越名分。三人随即站起身来，平等但又从容，以宾主的礼节见面，无双对长孙璀尤其重视。
“妾以蒲柳之姿侍奉君子，才疏学浅，常恐力不能及。”她说，“长孙娘子名门闺秀，有松柏之质，若蒙不弃，愿结金兰，庶几不负向学之心。”无双用眼神机敏地从长孙璀脸上快速瞟闪到郭晞身上，一头雾水的郭晞感觉莫名其妙，怎么客套反变成较真起来。
长孙璀心里突然完全明白任氏的言外之意，无论自己的情绪因为什么缘故显露破绽，总之任氏凭借敏锐的直觉看出苗头，主动给予善意、或许是自己这辈子里对郭晞最重要的一个机会，她于是桃来李答，为了要呼应对方的态度，她心甘情愿地同演一个戏剧性的场面。
她拉起任氏的手，无双也亲亲热热地很快做出反应。一时间两人相互姐姐妹妹叫起来，看得旁边的三个目瞪口呆，心里直呼女人的世界果然不可理喻。
郭晞已经习惯于无双不时的神秘劲儿，但这回仍令他吃了一惊。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对两位之情谊，我深为感动。可二十，既见外客，何不先换了行装。”
虽然被郭晞打断了她俩的密语，但兴致似乎丝毫没有减退。无双反而更不松手，趁机牵着长孙璀一起去，把面面相觑的他们一股脑留下。良久，长孙从重才打破沉寂，“阿姐从小和我结伴读书，郭三兄，如今我每旬一天的假日，她都抽出半天考校我的文艺，以代替家父督促我。真是位有能力的姊姊，可惜她生不是男儿，否则举业乡贡不在话下。我这么说，固然有做弟弟的自豪，但也不夸大其词，她可谓是仕女班头。”
“七叔，”长孙全绪看出端倪，轻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他犹豫了。
郭晞看了看残席，又翘首瞧了眼日色，仔细听，隐隐觉得街鼓声传来。他吩咐躲在中堂阴影里、简直分不出身形的磨勒，去通知任氏时间。他掠了掠鬓角，声明道：“我这个如夫人，平素也不算任性，今天大概是真的与贤姊投契，不然，断不至如此失仪，作恣意妄为的小儿女态，稍后我会与她交代，下不为例。”
“不，不，”长孙从重说，“些许小事，不必为难，我看阿姐也是情愿的。”
郭晞说：“贤弟回去后，当代为致意，转达谢忱。”
“郭三兄，我会如实说的。”长孙从重答应到。
“无论如何，我临门而候，欢迎三位再来。”他带着热情的微笑表示，“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人生之一大幸事。不敢请耳，固所愿也。贤者意不可度，当体谅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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