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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法不容情

    “罪神朝日,你罔顾礼法,酗酒生事,并毁损花木,你可知罪?”殿上,玉帝大人厉声诘问道。四个罪人不觉打了个哆嗦。

    “知……知罪。”听见问话,阎朝日哆嗦了一下,随即向前答话,身体抖的似筛糠。

    看见今日之场面,她已明白自己罪责难逃,心里除了怕,更多的是悲伤。玉帝阿嫲往常虽则严厉,但似今日这般声色俱厉,凛然不可犯的模样,她却是从未见过;四位神君也都凛若冰霜,不苟言笑,想必他们是对她的所作所为,大失所望了……想到这里,阎朝日的眼里便噙满了泪水。

    试问天下,还有什么比那冷若霜雪的眼神更为严厉的责罚?在天牢里的日子,她无时无刻都在悔恨自己犯下的糊涂事,虽是无意识犯下,却也酿成了大错,如今既已到了审判的日子,她也只求俯首认罪,痛痛快快地得个了结。

    而今,虚空玉帝见她含泪认错,只求一罚,便也打算遂了她的心愿:

    “既如此,北斗星君,你且说说,此罪依照云影律法该如何处罚?”

    “回玉帝大人,”北斗星君向前一步,把久未翻阅的律籍打开,找到酗酒生事一项,回道:“依照云影律法,酗酒生事一项,轻者当上剥骨台,受五日抽筋剥骨之刑,重者当受十日。”

    “如此说来,罪神朝日该轻罚?重罚?”

    “回玉帝大人,”北斗星君沉思片刻,道:“罪神朝日酗酒过量,登台乱舞,不顾后果,至推倒舞者多人,并扰乱宴筵,捣毁花木,虽未伤人,但影响极劣,理应重罚!”

    吁!

    听见判罚之重,殿外听审的众人不免一片哗然。

    众所周知,剥骨台是个剥骨饮血的地方。那里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传言说,只要上了剥骨台,白日要遭受拆筋剥骨之痛,黑夜则被抽打皮肉,日夜轮转,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虽则他们并非凡人之骨,筋骨剥了可以再长,皮肉烂了可以愈合,但若要他们日夜承受皮肉剥离之苦,十有九个神君也撑不住。何况,三日之刑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更遑论十日!

    听见北斗星君所言,阎朝日那煞白如纸的脸面便多了几分凄惨,全身更觉酸软无力,差些就要瘫软在地。

    若是上了剥骨台,她这一身皮肉可还保得住?她能经受那拆筋剥骨之痛吗?只怕是不能了……一想到此,阎朝日的泪水不觉夺眶而出,加上郁积多日的委屈无处诉说,她更觉伤心,便在殿上哀哀地哭将起来,哭得悲悲戚戚,涕泗满面,观者莫不动容。

    “苦啊……我阎朝日一向本分做人,安分守己,到头来却因一壶酒添了污名,还要经受那痛不欲生的极刑……我怎生这般苦啊……”她心里悲苦,热泪汹涌而下,如同决堤之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苦——苦——”

    阎朝日正哭得伤心,丹鸾雷神那小子心里难过,听见哭声,便也跟着哇哇痛哭了起来。

    “哇——”

    他的鼻头本就酸肿,只是在众人面前,他不想丢了面子,便始终强忍着,此时,他听见阎朝日的判罚结果,便再也难忍,试想想:酗酒生事便要受十日剥骨之刑,那私放天雷岂非大罪……呜呼哀哉,他还能保得住这副骸骨吗?

    “以后怕是要做个无骨之神,在这云影深处游走了……”一想到此,他再难顾得上颜面,就在殿上大放悲声。那声音之凄惨,之悲恸,闻者莫不落泪。

    见此场面,荀滕雪神于心不忍,便上前求情道:

    “玉帝大人,罪神朝日此次酗酒闹事乃初犯,况如今也俯首认罪,态度恳切,依我所见,可从宽处理!”

    飞廉风神亦上前进言,向玉帝大人恳求道:

    “玉帝大人,荀滕雪神所言甚是,云影深处向来伏罪从宽,抗罪从严,现罪神朝日已认罪知罪,依我所见,可从宽处理!”

    两位神君冒罪替她求情,阎朝日很是感激,心中的悲痛不免减了几分。看向虚空玉帝,她老人家听了两位神君的进言,虽还一派凛然,但声色已缓和了下来:

    “两位神君所言不无道理,罪神朝日虽犯下错来,但量在她俯首认罪,且态度恳切,依照云影律法,确可从宽处理。”

    听见虚空玉帝这样说来,阎朝日不觉松出了一口气。只是,过了一会儿,她不免又伤心了起来,只因她听见了虚空玉帝和北斗星君接下来的对话:

    “北斗星君,若是俯首认罪,该如何从宽处理?”虚空玉帝问道。

    “回玉帝大人,”北斗星君再把律籍打开,找到俯首认罪一项,回道:“依照云影律法,俯首认罪者,可酌量减刑。”

    “既如此,依你所见,该如何酌量才显公道?”虚空玉帝接着问。

    北斗星君把大胡子捋了捋,思索片刻,随即上前回道:“依我所见,酗酒闹事乃重罪,罪神朝日既已俯首认罪,可减一日剥骨之刑;再加其态度恳切,再减一日剥骨之刑,如此算来,罪神朝日,当伏八日剥骨抽筋之刑。”

    “如此,便显公道了。”虚空玉帝点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她老人家转过身来,在殿上当众宣布道:“罪神朝日,你酗酒生事,闯下大祸,量你认罪知罪,根据云影律法,现罚你上剥骨台,受八日剥骨抽筋之刑,三日后行刑!”

    完了,一切皆完了!

    判罚结果一出,殿外听审的众人便议论纷纷,有说判罚过于严厉的,也有说要更改律籍的,但所有这些议论,阎朝日全然听不见,她只是在殿内静静地跪着,不哭也不闹,仿佛那判罚与她毫无干系。

    众人看她如此安静,以为她并不畏惧抽筋剥骨之刑,都道她无畏亦无惧,是个强人。实际上,自虚空玉帝宣布判罚结果的那一刻起,她便如五雷轰顶,魂离躯壳,久久回不过神来。不知过了多久,阎朝日慢慢醒转过来,明白眼前一切非假,她那双才泪干的眼睛,不觉又噙满了泪水,怎么流也流不尽。

    “苦啊……我怎生这般苦来……”

    问茫茫青天,她如何不苦?——一个平日滴酒不沾,就连佳酿也不多识的人,到头来却被酒误了事,岂非有苦难诉?一个安安分分,守理守矩之人,就因为一时迷糊,便要遭受八日剥骨抽筋之刑,岂非苦不堪言?

    “苦啊,我可太苦了……”

    问苍苍八荒,她因何这般苦来?——天地之间,可还有同病相怜之人?若有,该往何处寻?她可也觉得苦?觉得不公?

    她抬头问青天,青天不回;她垂首问八荒,八荒亦不应。事已定局,即便她伤心欲绝,也于事无补。三日之后,她便要登上剥骨台,承受那惨无人道的极刑了……

    阎朝日不敢再想下去,便把眼睛闭了起来,任由眼泪如断线珠子,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淌。

    “玉帝大人,八日刑罚未免过重,朝日……罪神朝日恐怕无法承受,我看,念在她是初犯的份上,不如再酌量减刑……”荀滕雪神再次上前替她求情道。

    “玉帝大人,罪神朝日少不经事,不懂自持,才不慎酿出祸来,念她并非有意为之的份上,可斟酌减刑。”飞廉风神亦再次恳求道。

    听见两位神君再次上前替她求情,阎朝日眯睁着一双红眼,泪落不止。她心里明白,事已至此,两位神君再求情也无用了,玉帝大人若是一再替她减刑,便是示律法为无物,以后便再也难服众了。

    果不其然,虚空玉帝义正辞言地回绝了两位神君的求情:“两位神君的意思,我已知晓,罪神朝日虽是初犯,但酗酒亦非小事,何况还生出事来?至于少不更事,不懂自持,如今她已是一介神君,若还不懂自持,如何称得上神君之职?本次重罚,也是希望她经一事,长一智,日后克己慎行,莫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可是八日刑罚未免……”两位神君还想替她求情一番,但虚空玉帝却打断了他们的进言:“两位神君,你们都是明白事理的。宴会之上,罪神朝日当着众多神君之面,登台闹事,捣毁花木,你们也是亲眼所见的,今日之责罚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何况法不容情,岂能一再退让?两位神君不必再说了。”虚空玉帝说完,便背转身去,显然不想再听两位神君的进言。

    阎朝日怕两位神君受她牵连,便开口道:“多谢两位神君的好意,罪神朝日心领了。今日之责罚,的确是我咎由自取,三日之后,我便到剥骨台上受刑,请诸位神君放心。”

    “如此便好。”虚空玉帝听她这般说来,冷峻的脸面有了些回环。

    两位神君见她已将罪罚认下,不免叹了口气,不再进言。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三日之后,她便真的要去剥骨台,经受那抽筋剥骨之刑了。只是不知此程一去,可有归期?若是回不来了,那便怎好?她不免看向身旁同样沦为罪神的老友,心想,若是在去之前,能和他们道个别,那也算无憾了……对了,她也该要和竹音居里的一切道个别,她不在的这些日子,想必它们都受苦了……

    对不住了,小风铃,这几日可有受风吹雨打?都怪我粗心,总把你落在窗台之上,害你吃尽了苦头……往后,你可要灵醒一些,找一个细心的主子……

    对不住了,文房四宝,这几日可又不曾开张过了?你看,我又借口公务烦身,把你们撇在一旁……往后啊,你们要找个勤快的主子,不要像我,每每说到临书,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只会犯懒……

    对不住了,小书案,往常都是你陪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深宵,这几日我不在,你可有好好安歇,睡个安稳觉?……以前啊,那生死薄总是批个不完,累你深更半夜都要点灯与我作伴……往后,竹音居里便不再有生死薄了,你也不必日日通宵达旦,你便好生歇一回吧……

    对不住了,竹音居里的一切一切,原谅我是个粗心的主子,没有好生待你们……原谅我是个无情之人,不曾作别,便要将你们抛下。

    过去,日子似水,无味亦无波,若不是风起时,窗台有风铃奏乐;雨落时,有文房四宝相伴,我又何尝会觉得日子过的轻快,且兴味十足?往后的日子,我原以为会在竹音居里,和你们一同坐看云卷云舒,闲听花开花落,惬意过此生……

    只是,世事难料啊,我又怎生料到,今日会遭此巨变?

    唉。

    有人曾说过,无事不作叹,常叹花自落。可笑可笑……叹由人心而生,那落花又不通人心,如何得知人在伤叹?又怎会应声落下?——那大抵都是些骗人的胡话!

    唉。

    胡话归胡话,如今我倒愿那落花能通人心,听见我心中的感伤……若是这般,又有多少花儿会应声落下?可有宴会那日,我在无尽苑里撒下的花儿之多?——若果真如此,此刻无尽苑里定然纷纷扬扬,落英遍地;到时,只怕我身上的刑罚又要加重了……

    唉。

    说道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只一念之差,便有千差万别。若不是因那一念之差,我又怎生闯下祸事,以至在此仰天长恨呢……

    想到这里,阎朝日心中的悲痛不觉又添了几分,鼻头酸酸楚楚的,很想大哭一场。她用力挤着双眼,却怎么也挤不出一点泪来——不知何时,她的泪已经枯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可悲啊,她竟再也哭不出来了。

    “哇——”

    不知怎的,丹鸾那小子突然又哇哇大哭了起来,泪水如涌泉般哗哗地流下他的脸颊。阎朝日心想,他的泪真多呵!她真想问他借点眼泪,哪怕是只有一点也好——她的双眼被泪水浸得太久,如今离了泪水的浸润却是又肿又涩,不时隐隐作痛,很是难受。

    “丹鸾呵,给我一点泪吧。”她在心里默默地想道。

    “哇——”丹鸾那小子听不见,仍旧放声大哭。

    “哇——哇——”不知听了些什么话,丹鸾那小子更伤心了,突然在殿上痛哭个不住,哭的肝肠寸断,涕泗滂沱,很是可怜。

    看着他那副伤心欲绝的悲戚模样,阎朝日不由跟着呜咽了起来。

    “呜呜呜——”

    “哇——哇——”

    呜咽声、痛哭声、议论声……在殿内交相起伏,此起彼落,乱人心神。

    过了一会儿,心神归窍,阎朝日看着丹鸾那小子,迷迷糊糊地思索道:“那小子为何哭的这般伤心?难道又犯下错来了?”

    自她的判罚定下以后,阎朝日就一直魂离躯壳,只顾沉湎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她不知道,此时此刻,无为殿上正在宣判对丹鸾雷神那小子的责罚——

    “罪神小鼓,你窃取佳酿,私放天雷,情节颇重,根据云影律法,该罚三十日剥骨抽筋之刑……量你如今认罪伏法,态度良好,可从宽处理……终上考量,现罚你上剥骨台,受二十八日剥骨抽筋之刑,三日后行刑!”虚空玉帝向众人宣布道。

    听见判罚,丹鸾那小子哭声更大了,两行热泪簌簌往下落。

    呜呼,阎朝日要受八日剥骨抽筋之刑,尚且担忧在剥骨台上有去无回,而他丹鸾小子要受的是二十八日之刑,他如何不能想见:三日之后,他在剥骨台上会是何样的惨况?

    起初,他还担忧自己成为无骨之神,似鬼魅般在云影深处游走,如今看来,他怕是连神也做不了了……想到这里,他如何不哀痛欲绝?如何不大放悲声?

    听见他的哭声,殿内殿外的神君们,莫不怆然泪下。

    可是,那又如何——

    “法不阿贵,亦不殉情;他既犯下事来,便要承担责罚,古往今来,人皆如此。”虚空玉帝只冷冷地这般说来。

    接着,她老人家又宣判了白泽和青霄霜神两人的责罚:他们两人虽并未闯下大祸,但也参与到了丹鸾那小子的窃酒分赃一事,虚空玉帝念在他们无心犯错,更兼是初犯的份上,便罚他们禁闭反省一月。

    至此,犯错的四人各得其罚,无一幸免,听审众人莫不哗然——有说玉帝大人刚正不阿的,也有说律籍老旧、律法过严的,更有说判罚过于仓促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在一片哗声之中,阎朝日从恍惚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怎的,她突然忆起了宴会那日的种种场面:

    那时节,他们老友四人一聚头,便在牡丹亭里做了一出莽夫与泼妇的戏——莽夫还是从前的莽夫,泼妇还是那个泼妇。四人吱吱喳喳,闹个不停;其中乐趣,不减当年。接着,丹鸾那小子被他们三人抬去了游街,许多神君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后来,他们因这事被玉帝阿嫲罚跪了,再之后,他们便去了后山,在那里把酒言欢,赏春吃酒,多么惬意呵。

    和过去一样,他们四人一聚头,便总能生出许多趣事……

    只是不知,从今往后,他们四人可还有机会一同做戏玩闹?可还能一同赏春吃酒?可否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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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话十四:【云影轶事录】

    虚空癸酉年,元月朔七日辰时,躬行山房

    虚空玉帝走至无为殿,见白泽和青霄跪于殿前,遂而转身,去往躬行山房。到得山房,荀滕雪神起身相迎。

    荀滕雪神(笑迎,行礼):玉帝大驾光临,山房蓬荜生辉。

    虚空玉帝(笑回):不必多礼。

    荀滕雪神满斟一碗茶,虚空玉帝接在手上,轻啜一口。

    虚空玉帝(把茶碗轻刮两下,看茶叶上下飞舞,笑):玉龙芳华温润如此,果乃好茶。

    荀滕雪神(端起茶碗,亦把茶碗轻刮两下,笑):缪赞。托赖白泽常去茶园看顾,茶树方能熬过凛冬,于初春萌芽。

    (说到白泽,虚空玉帝想起他与青霄正在无为殿前跪着,不言语,自走到纹枰之边,看荀滕雪神留下的残局)

    虚空玉帝(看棋局,笑):棋仙好性情也。

    荀滕雪神(放下茶碗,笑):玉帝若不弃,何不与小仙弈棋一二?

    虚空玉帝(笑):甚好。

    两人遂相对而坐,纹枰横在其中,虚空玉帝手执黑子,荀滕雪神则执白子。茶香袅袅,虚空玉帝先落一子,荀滕雪神随后,寂寂山房,但闻落子声。

    一炷香毕,虚空玉帝妙手占领上风。

    荀滕雪神(观棋局,笑):玉帝果然妙手矣。

    虚空玉帝(笑):雕虫小技,不过侥幸耳。

    荀滕雪神(观棋局某眼,笑):非也,此眼甚妙,非惟小技,实乃妙着。

    虚空玉帝(笑):既知我在此作眼,何不破之?

    荀滕雪神(笑):手谈虚虚实实,难辨矣。况玉帝有心作眼,定有一番用意,我不揣冒昧,何敢轻易破之?

    虚空玉帝(笑叹):知我者,莫荀滕雪神矣。

    两人又对弈多时,至日暮西沉,两人方收子不弈。虚空玉帝归至无为殿,见白泽和青霄业已归去,方松一口气。

    天边红日灿灿,虚空玉帝思至四小猢狲,深叹一气。

    虚空玉帝(远望红日,自言自语):此眼这般作来,可对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