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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风雨

    晶莹的冰粒依附着凛风穿过走廊,飞速刮进屋内,与室内温热的空气相互摩擦,发出阵阵凄怨的哀鸣声。临近窗边的同学连忙把残留的那一寸空隙关上,紧接着便能听到冰霰叩打玻璃的声音。

    12月7日,恰好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虽然外面下得不大,但也算是今年的初雪了。

    今天上午的时光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宁静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孙小莲因为早上的事情已经不和我说话了,我也识趣地不搭理她。我看着黑板上一串串拗人物理公式,无聊地打着哈欠,转头瞅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幻想着未来的时光。随着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我知道,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我佯装若无其事地来到食堂吃饭,却发现“徐胖子”早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了。我将面前餐盘里的饭菜胡乱扒了几口,接着用袖子抹了下嘴巴,便起身跟着徐闻离开食堂。我待在他的身后拐弯抹角来到的一座独立建筑前,建筑物的大门上竖着三个大字——科技楼。徐闻表情凝重,我纵使有许多疑问此刻也不敢吱声。

    进到楼内,我发现地面上很多处瓷砖都裂了口子,甚至部分早已残缺不堪,原本洁白的墙皮也因天气返潮的缘故开裂脱落,漏出原本灰暗粗糙的洋灰层。徐闻不急不忙走向楼梯,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感到些许不安。

    “这家伙不会要对我滥用私刑吧。”我暗自猜想着。

    “怎么了,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徐闻肥肉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本就诡异的气氛,让这幅笑脸变得更加让人窒息。

    “不怕。”我强装镇定走上台阶,但发觉自己的双腿开始打颤。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前,徐闻将右手伸进西服内兜,缓缓掏出一串钥匙,熟练地挑出其中一把,接着将钥匙插入门上的锁孔,向右一拧,“咔哒”,房门应声而开。这次徐闻没有着急进入,而是侧着身子将入口呈现在我的面前,示意让我先进。

    这栋老楼应该是很久没用过,屋内空气中夹杂着腐败的气息,仅有几束暗淡的日光从被窗帘遮蔽的缝隙处落在地面,光柱的中心还在飞舞着点点尘埃。

    “徐主任,这是哪里?”眼看着就要被关进“小黑屋”,我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发出疑问。

    徐闻不语,应该是为了让我放下疑虑,迈步走进屋内,按下门边的开关,略微发黄的日光灯管闪烁几下后照亮了整个房间。屋内设施摆放整齐,衣柜、餐桌、床铺之类该有的起居用品一应俱全,只是窗台上漆黑的窗帘在这个屋内显得格格不入。看着眼前的画面,本来还悬着的心突然异常平静,我竟不由自主地进了屋。

    “坐吧。”徐闻指了指桌子下面的塑料板凳,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床上。

    “好的。”我机械地抽出一把蓝色的高脚椅坐了下来。

    “章伟同学,大道理就不和你讲了,没意思,你应该也懂,你觉得我把你带到这里是为了?我看你能不能猜对。”徐闻摘下眼镜看向我。

    “那谁知道呢,总不能是要打我一顿吧。”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说实话,刚刚在主席台的时候我确实特别想踹你那一脚,可惜被别人抢先了。”我重新把眼镜戴起,冲着我冷笑。

    “你看,我就说嘛,但凡是能见得了光的事就没必要把我带到这里了。”我假装镇定,其实心里慌得要死。

    “不对,你还是太年轻了,那你猜猜这里是干吗的。”他接着问。

    “就你这装修风格总不能是你的宿舍吧。”我说。

    “这次你猜对了一半,曾经是。”

    “那不是一样的吗?你在这跟我逗着玩呢。”我语带嘲讽。

    “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闲着也是闲着,那你说说看吧。”我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感到莫名其妙。

    “好的,但是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没关系,愿闻其详。”

    这是一个南方的水乡,每间房屋都坐落在河流的附近,这里的百姓靠水营生,居住在这里的多数家庭并不富裕,镇里许多年轻人都向往着走出这里,徐闻的父亲徐兵就是其中一位。

    那年徐闻还在母亲的肚子里,徐兵带着大女儿徐苒和老婆曹芸来到河清市打工,因为徐闻的降生,整个家庭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即使日子过得再苦再累,徐冰都感觉十分幸福。可惜没多久,这个让很多普通人羡慕的家庭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碎了。

    那是一个炎热的八月底,徐苒小升初报到的前一天,母亲曹芸特意安排徐兵带着女儿去百货大楼里买开学需要的文具和新书包,自己留在家里照看刚出生的徐闻。80年代初期,通信设备尚未普及,曹芸喂完了奶,看着墙上的挂钟指到六点钟,不免感到奇怪,但她并没有在意,心想肯定是女儿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又缠着他爸在外面下馆子,便又忙活起自己的事情。

    时间不一会儿来到晚上八点,曹芸刚把小徐闻哄睡着,准备到厨房简单吃点东西。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曹芸慌忙放下手里的碗筷,跑到客厅打开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惶恐的徐兵,身后跟着两名身穿墨绿色制服的警察同志。

    “女儿回来了吗?”只见徐兵大口喘着粗气,急切地问道。

    “没有啊,小苒不是跟你去买东西了吗?”

    就这一句话,让本就焦急的徐兵瞬间嚎啕大哭起来,曹芸一时间还未发觉有什么不对,便向徐兵身后的警察询问道:“您好,警察同志,发生什么事了?”

    “我下面所说的话可能让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是我先请你不要激动。”一位样貌年轻的警察先说了话。“你的女儿徐苒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看来,应该是走丢了。”

    “走丢了?不可能吧,她都13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会走丢呢,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此时曹芸还在不断否认眼前的事实。“老徐你说是吧。”

    “唔…”徐兵蹲在地上不停地抽噎,不论曹芸怎样摇晃都默不作声,顷刻间她似乎意识到了,随即脸色骤变,不停地用手掌抽打着徐兵的后背。

    “请你冷静一点”。另外一位年长的警察赶忙拦住几近发疯的曹芸。

    “你让我怎么冷静,又不是你的孩子,你当然冷静了!”曹芸嘶吼着宣泄内心的痛楚。

    “唉,你这位同志是怎么说话的,我们来就是要帮…”还没等年轻的警察说完,身前的老警察便拦住了他。

    “这是我们在百货大楼四层的女厕所门口发现的书包,应该是你女儿的,请你收好。”老警察从身后拿出一个崭新的绿色帆布书包。

    “人都没了,还要这破包干吗?”曹芸抢过帆布包凶狠地丢在地上,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屋内。

    “如果有消息我们会来联系你们的,请你们务必要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那我们就先不打扰了。”老警察向夫妻俩深深鞠了一躬后离开了。

    巷子外。

    “师父,您觉得他们家的那个女娃还有可能找到吗?”

    “希望不大。”

    “那您还信誓旦旦地给人家承诺?”

    “从戎,生活嘛,总得有点念头,要不然多痛苦呢。”

    “那您不怕人家哪天面对残酷的现实后活得更痛苦吗?”

    “我看你就是光嘴厉害,一点本事没有。”

    “我说的不是实话嘛,您看您又人身攻击我。”

    “从戎啊,你跟那家子有缘,上点心,万一真能找回来呢。”

    “好的,师父,我会尽力的。”

    “听我爸讲,我妈当时很自责,说如果自己不让他带我姐去买东西的话,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但是故事的结局又有谁能知道呢。不久,在出事的一周后我妈就疯了,那个时候我爸每天在外面打工也顾不上管我妈,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跑到我家附近的护城河旁边,大叫着跳了下去,这对她来说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吧。”此时徐闻的眼眶里早已充斥着泪花。“之后的日子里,我爸是既当爹又当妈,他出去打工,就把我放在附近的邻居家里。那个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奶粉,一个大男人天天还要跑到左邻右舍那给我借奶喝,现在一想感觉还有些好笑呢。”

    眼前的徐闻用双手捂住脸颊,泪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口,我待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他,只惊奇这个油腻的胖子竟有如此柔弱的一面,心里顿感内疚。

    “徐主任,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的,我就是有点不服气,要知道你身世那么悲惨,我肯定不会耍你的。”我被此时的气氛搞得语无伦次。“呸呸呸,不对,我就是不是要耍你,我就是随便过个嘴瘾,真的对不起,我向您道歉。”

    “我说这些呢,不是为了上午的事情。”徐闻用纸擦去残留在脸庞的泪水。

    “那你为什么…”我有些疑惑。

    “不知道,只是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促使我说出这些故事,同时,我有种奇怪的预感,就是告诉你以后一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徐闻擤了擤鼻涕。

    “那我也给你说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隐约记得那是我小的时候……”我不明所以,试图转移一下话题。

    “不用了,我不想知道。”还没等我整理好语言,徐闻便直接把我噎了回去。

    “我真是,唉,你们一个个怎么都是这样,为啥就不能让人家把话说完呢。”我感到十分无奈。

    “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单纯不想听你瞎扯,因为你的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徐闻冷漠地看了眼手表。

    “这话怎么听着好熟悉,不过我现在挺想知道最后的处理结果。”

    “什么结果?”徐闻纳闷地看着我。

    “就是我,那个,不是,是你喝多了还是我喝多了?”我有些不知所云。

    “嗷,你说上早上胡老师踢你那一脚啊,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他这个人就这样,搞体育的嘛,难免比较暴躁,我在这里替他向你道歉。”徐闻轻描淡写地说道。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我全校检讨的事情,没有什么说法吗?”我一脸懵逼。

    “哦,没事,校领导们都没说啥,毕竟童言无忌嘛,那群大人应该也不会跟你这个小孩子计较的。”徐闻笑着说。

    “嗷嗷,那就好,对了,你说早上踢我那个男的姓胡?”我悬着心终于放下了。

    “你们班的体育老师你自己不认识吗?”徐闻反问道。

    “认识,当然认识,就是忘了叫什么名字了。”我打着哈哈。

    “胡永胜,他可不是一般人,你最好别去招惹他。”

    “什么意思?”我瞬间好奇心爆棚。

    “你一个小孩子老老实实地上你的学,再过半年就毕业了,别瞎打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等你以后长大就明白了。”徐闻敷衍地搪塞我。

    “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你没想过去找你姐姐吗?”我问。

    “想过,但是已经不可能了。从我小的时候我爸就开始找,年轻的时候他自己做生意跟着货车司机一起跑大车,天南海北都转了一遍,到一个地方就拿着我姐小时候的照片问东问西。这30多年里,他问过的派出所都数不清了,但哪怕是一丁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你说我还有必要继承他这份执念吗?”徐闻感叹道。

    “那警察呢?”我接着问。

    “当年负责这个案子警察倒是来过我家很多次,但也都是来询问情况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应该也都身居高位了,谁还会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

    “那你有照片吗?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这鬼使神差的一句话让我自己都感到惊诧不已。

    “没有,那张照片应该是我出生的时候拍的全家福,至今为止就只有一张,我爸将其视为珍宝,谁都不能碰,就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没能看过几眼。”徐闻解释道。

    “呵呵,那没事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回去吧,时间不早了。”

    “对了,还有……”

    “有机会的话,下次再问吧。”

    徐闻拉着我的胳膊离开了这间屋子,看着面前的房门慢慢关闭,心中突然有种莫名的不舍,随着最后一抹光芒消失,曾经的一切又被重新尘封起来。我忽然明白,真正的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