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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双儿

    都尉府坐落在长安城东院,正对一条热闹的街坊。

    府邸从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古旧,内部却颇具规模,大小房屋与院落一应俱全。

    董卓胁迫汉献帝迁都长安时,这里短暂用作执金吾的府衙。后来诸侯与军阀连年征战,长安城历经攘掠,天子临幸东都,此处便闲置了。

    直到解系上任雍州刺史,才对这座府邸几经修缮,在吕臻出任建武都尉之后,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他在此住下。

    原主率性寡淡,一直用着先前的旧物,未曾在府中置办些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雇人在这里做事,平日里只有几个胥吏过来打打下手,因此都尉府积弊已久。

    “也不知原主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宅子竟然不加以善用!他难道不知道,一千多年后,想买个大点的房子能要人半条命吗?”

    吕臻看着萧条冷清的院落,简直想把原来的自己吊起来拷打。

    “好气派的房子!”

    “院子居然有这么大!”

    “我可以住在恩公的旁边吗?”

    苟坎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府邸,正在院子里兴奋地蹦跶。

    “坎儿不可胡闹,莫要碍了恩公的眼!”苟平见状训斥道,生怕他这不守规矩的样子,哪天惹得吕臻不高兴。

    “苟坎毕竟是孩童,喜欢玩闹也是常情,无妨。”吕臻笑道。

    自从苟平在车上,他要为自己打仗之后,吕臻看他越发觉得可爱,又转身从房中拿出一袋银钱交给苟平。

    “我这府邸倒是宽阔,尔等可以安心住下。只是府中一直没有妥善打理,明日还需买些家具回来,还要再雇些仆从来清扫。这有二十两银子和些许铜钱,苟翁且先拿着。”

    “多谢恩公。老拙明日一定尽心操办。”苟平接下银袋,欠身回答。

    这位老人每次与自己说话时都毕恭毕敬,吕臻劝了几次都没有效果,也就不再坚持了。

    “尽可挑选上乘的物件,奴婢也选些听话安分的,剩余的钱便当作你们这个月的薪酬了。”

    “恩公慷慨,可老拙承受不起这么多钱……”苟平有些心虚地说道。

    他简单算了一下,除去置办东西和雇买奴婢的费用,还能剩下不少银两。

    又想到一路上都是受吕臻的恩惠,自己还没有为这位恩公做什么事,所以实在没有脸面接受。

    “苟翁勿要多言。尔等既决意随我,甚至背井离乡来了长安,我当然不能亏待了你们。”吕臻正色道。

    我老爹生前毕竟是四品官员,积攒的家底也算殷实,再加上朝廷赏下来百万钱,够我吃喝玩乐三辈子了……吕臻对这五两银子压根不放在心上。

    苟平自然又是千恩万谢,在他看来,哪怕只剩一两银子,以他的消费水平也足够花好几个月呢。

    前院的房间留给日后的家仆居住,吕臻等人都住在后院,他将苟平与苟坎安排在后院的右上厢房,秦妙则在左上厢房,都与主房相邻。

    苟平知道,厢房一般都由房主的亲人、朋友或是来客居住,本来还在推辞,奈何吕臻心意已决,只好领下好意。

    几人说话间,却见一个身穿吏服的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门外可是府衙的人?”吕臻喝问。

    衙役被喝声怔了一下,立马堆着笑脸进来回话:“小人是州衙的差役,奉刺史之命,特来为都尉添置家用的。”

    “添置家用?”

    “正是。”衙役笑着回答,接着转身对着门外吆喝一声。

    很快,七八个吏卒抬着帐床、胡牀、屏风、案几等家具,又有盆栽、槽具一类的杂物,陆陆续续走了进来。

    “素闻都尉洒脱,不曾为府里增添用具,刺史特地吩咐我等买来这些器物,为都尉府上添些光彩,二来也是庆祝都尉凯旋。”衙役在一旁谄媚地笑着。

    这些东西正打算自己买呢,没想到有人送上门,很好,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吕臻心中好笑,说道:“替我转告刺史,就说下官感激不尽,有劳他费心。”

    “都尉放心,小人一定转告。”衙役说完,领着手下布置房间去了。

    一切妥当之后,整个府邸看上去完备了许多,可算有了一些烟火气。

    吕臻给衙役赏了一笔钱款,打发了他们,这才得以休息。

    可不过半个时辰,就有马车停在了门口。

    “刺史于望云楼有邀,请都尉移驾!”一个侍童吆喝道。

    “恩公,刺史请您赴宴呢。”苟平小跑过来传话。

    这么快?

    吕臻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整理了一下服装,走出了府邸。

    “都尉请。”侍童没有行礼,对着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点奇怪……吕臻思忖道,可也不清楚是哪里奇怪:也许是这小仆太俊俏了?

    这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男童长着一张白净的脸,五官端正,竟比许多女子还要漂亮,用美貌来形容也不为过。

    解系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独特的癖好吧?吕臻真后悔和刺史握手之后没有及时清洗。

    登上马车,吕臻掀开帘子,才发现里面居然坐着一个女子。

    这名女子眉目如画,容貌绝伦,却学着男人的样子身穿白锦长衫、束起了长发,腰间系着一条皮质的束带,反倒衬托出身体窈窕的曲线。

    她此刻正看着吕臻淡淡地笑着。

    搞什么?怎么男的不像男的,女的不像女的……吕臻大为震撼:不过这小脸瞅着确实精美,等秦妙再长大一些,说不定能和她有一比。

    “吕都尉请坐。”女子指着她对面的位置说道。

    “多谢姑娘。”吕臻老老实实地入座,心中好奇解系在闹什么名堂,“不知怎么称呼?”

    “叫我双儿就好。”女子含笑回答。

    “双儿,此名妙哉。”吕臻回笑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双儿的笑容纵然柔媚入骨,却隐藏着某种复杂的意味。

    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互相观察,好一段时间都没有搭话。

    “听闻吕都尉击退胡贼,小女只以为阁下晓勇悍战,却不曾想也是一位俊逸少年,堪称年少有为。”双儿突然说道:“吕家高才辈出,看来先贤高辅不仅忠君事忧,还治家有方啊。”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吕臻脑袋里嗡的一声响。

    他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若是解系手下的仆人,面对自己肯定极为恭敬。

    但是先前的侍童没有任何表示尊重的意思,而且眼前这名女子,不论做事还是说话,都透露着一种想低调、却没办法低调的气质。

    很明显,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与自己根本就没有处于平等的地位。

    况且双儿对自己的家世、出身十分了解,甚至对刺史的行踪了如指掌,其中必有猫腻。

    吕臻意识到来者不善,但也没有慌张,淡然回答道:“想来双儿姑娘并非刺史所派,可是吕某有了麻烦?”

    “并没有什么麻烦,吕都尉多虑了。”双儿依然是一副恰到好处的微笑,说道:“小女只是听梁王提到过你,今日过来探望一下栋梁之后而已。”

    梁王?她是梁王的人?

    吕臻倒是听说了刺史与梁王合不来,可不清楚这官场之争怎么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按耐住惊讶,吕臻再次打量了这位绝美的女子,说道:“姑娘说笑了,吕某赔贱了三千将士,尚未剿灭胡匪,实乃惭愧,不敢作践先严的名声。”

    双儿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可:“此事我已知悉,不过是主将临阵怯退,这才误了大计,都尉无须自责。”

    原来梁王已经知道了当时的情况,还好刚才没有托大……吕臻一阵后怕。

    “多谢姑娘宽慰。”

    “近来关中不怎么太平,还望都督多为朝廷分忧啊。”双儿收起笑容,正视吕臻道。

    “朝廷……”吕臻不由得重复一句。

    这时,马车停下了。

    “前面就是望云楼了,相必解刺史已经等候多时。我与都尉就此别过,小女还有要事,就不送都尉了。”双儿又换回一张笑脸说道。

    吕臻尚且沉浸在震惊之中,甚至不记得自己怎么辞别了双儿、又是怎么下了马车。

    朝廷……吕臻站在望云楼下,脑海里全是这两个字。

    呆了半晌,他终于从两人的对话中得出一个结论:那名女子根本就不是梁王的人,而是来自于中央的要员!

    至于她自称“双儿”,现在想来,则更像是一个假名了。

    难以置信……

    “这雍州到底有多少内幕,就连朝廷也亲自过问?”

    直到解系亲自下楼迎接,吕臻仍然未能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马车上。

    侍童有些好奇地问:“皇甫尚书①,吕臻不过是区区五品都尉,犯得着让您亲自来见一面吗?”

    “吕臻的先父,也就是司隶校尉吕高辅,曾经有恩于我。我今日来看望他的后人,也不为失礼。”自称“双儿”的女子悠悠道来。

    “这样啊。”侍童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有些犹豫地说:“可是梁王那边……”

    “司马肜徒有宗族身份而已,不足为论。只凭他,在皇后面前还掀不起风浪。”双儿虽然口头对司马肜十分不屑,但是眼神却微微闪动。

    只不过,没有人会看见就是了。

    侍童能够听出双儿语气中的烦躁,于是乖乖地闭上嘴巴,不再多言。

    马车行至闹市,声音嘈杂了起来,依稀能听到一群孩童唱着歌谣。

    “茂茂大杨,倚身高墙。南风摧之,莫哀其妨。飒飒南风,途艰且长。其亦无根,惜以自伤。”

    双儿听得失神,问道:“这些小孩子唱的是什么?”

    “回尚书,这是一首童谣,叫做《惜南风》,长安城的小孩都会唱。”侍童回答。

    “惜南风么……”双儿眼神朦胧,喃喃自语。

    只怕是我等的谶语吧。

    作者注:

    ①尚书:与六部长官的尚书官职不同,此为女官名。女尚书负责辅佐皇后处理后宫事务、掌管皇后昭令,《后汉书》对此有相关描述,却无详细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