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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远行

    有些人在面临诡异的事件会慌乱恐惧,即便知道它们是虚假的也一样,不然世界上那么多鬼屋和恐怖密室都将面临停业倒闭的结局;有些人则会异乎寻常的沉着冷静,脑子比平时转得更快,做出的选择比平时更为理智,动作也比平时更为迅速和精准;再有些人,或是感到绝望或是感到茫然······总之,众生百态,各不相同。

    而试想,如果将你刚刚梦到的场景分毫不差地复刻进现实,投影在你面前,你会作何反应?

    ······

    陈慈深呼吸,平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缓了缓神,随即大笑起来。

    “哈哈!嗨害嗨,跟哥们儿开玩笑呢是吧?”

    他决定第一时间返回地铁站里,去逮住那个叫醒他的女乘务员。在他的脑子里有两种判断,如果那个女乘务员和他一起出站后一切正常,没有这很是能骇人的甬道和电闪雷鸣的话,那说明他可能是得了精神病了;如果那个女乘务员和他一起出站后外面还是这副奇妙景象的话,那就是他妈的这个世界出点儿毛病了!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万事大吉,他陈大老爷可以打个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然后洗个热水澡,美美地睡个大觉,醒了以后再去医院挂个精神科;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多一个人多条路嘛!这种漫画还是电影里的场景不多见的,怎么能就他一个人欣赏呢?他一个在社会主义的教育下成长得根正苗红的青年,自小就接受着什么“卧冰求鲤”、“孔融让梨”和“三人行必有我师”的熏陶,好东西一定要懂得分享才行!

    陈慈说干就干,于是转身,然后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地铁站入口,身后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6。”陈慈干净利落地吐出一个数字,如果有键盘,他相信自己一定还会打出一个“GG”来。

    “遇到事情,不要慌乱,”陈慈快步走到墙边,靠着墙坐下,以后背紧贴着坚硬厚实的墙壁来获得些许安全感,“微笑着面对它。”

    “吁——”陈慈深呼出一口浊气,“何方道友在此渡劫啊?”

    陈慈有一个毛病,或者说是习惯,越紧张的情况他就越是容易不受控制地飚出一些烂话,似乎靠着这些烂话就能缓解他的一些紧张感。初中的时候他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目前就读的这所全省最难进的私立重点高中,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的时候也是这样,面对着大会堂台下四千多双眼睛与那比牙科医生诊室的手术灯还刺目苍白的聚光灯时,本以为会慷慨陈词的陈慈开场一句“尊敬的父老乡亲们”就让全校师生家长们破了功。

    “不知是哪路神仙,今天把我陈慈叫来了这里,”陈慈继续,略带颤抖的嗓音在这条漆黑的长廊中回荡,“咱们今天有一说一啊,有一说一,一不二三不四,总之今天我被叫到这里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呢,相信我是不知道的,也相信你知道我是不知道的,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只有吼叫的雷霆与升腾的白雾在对他做出回应。

    “不理哥们儿是吧?”陈慈试探地问了一句。

    沉默依旧。

    总之,先想想问题出在哪里。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师爷不也是坐着火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被王二麻子给劫了吗?自己在这能见度极低的鬼地方真有什么危险自己估计也是一秒就完蛋的事儿。思及于此,陈慈索性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今早起来后我先洗了个澡以后吃了一屉小笼包,一个茶叶蛋,一碗加了三勺白糖的白米粥,咸菜是干豆腐丝和切片香肠,之后在电脑上和老贾切了两盘lol以后去看了部电影,lol他打的螳螂我打的刀妹,本来因为下路寒冰和琴女被爆杀所以一直是大逆风,16分钟的时候他抢了波龙我四杀才奠定了胜利······电影是《失控玩家》,讲的是······

    陈慈自小便有些个过人之处,记忆力极强则是其中之一。他能够通过冥想的方式回忆起被封存在记忆中的蛛丝马迹,这也是他《拳皇97》打得很牛的原因之一。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研究发现,遗忘在学习之后立即开始,而且遗忘的进程并不是均匀的。最初遗忘速度很快,以后逐渐缓慢。他认为“保持和遗忘是时间的函数“,他用无意义音节(由若干音节字母组成、能够读出、但无内容意义即不是词的音节)作记忆材料,用节省法计算保持和遗忘的数量。他根据他的实验结果绘成描述遗忘进程的曲线,即著名的艾宾浩斯记忆遗忘曲线。

    这条曲线告诉人们在学习中的遗忘是有规律的,遗忘的进程很快,并且先快后慢。观察曲线,你会发现,学得的知识在一天后,如不抓紧复习,就只剩下原来的25%。

    人的大脑是一个记忆的宝库,人脑经历过的事物,思考过的问题,体验过的情感和情绪,练习过的动作,都可以成为人们记忆的内容。而陈慈的“宝库”显然是异常的,如果说一般人的记忆是曲线,那么陈慈的记忆则是一个首尾相连的圆圈;如果说一般人的记忆宝库是会随着时间而逐渐缺斤少两的豆腐渣工程,那么陈慈的宝库至少会是一个全自动化的军事要塞,只要主人输入指令,它就能够分毫不差地运转。

    “我在与阿芙罗拉·伊万·维克托利亚分开后,在21:33分到达了地铁站。在坐过了三站后地铁上就只有很少的几个人了,当时耳机里循环的是一个月前我点了红心的‘lifehack’,我忽然觉得有些困倦,所以跟着摇摇晃晃的地铁睡着了······叫醒我的是乘务员,女性,穿着的是深蓝色半袖的制度,胸前口袋别着工牌。身高大概在1米6~1米65之间,没注意看脸,但是身材不错,目测大概有c······哎!想哪儿去了。”

    陈慈右手握拳凿在左掌上,做恍然大悟状:“大师我悟了啊!色字头上一把刀,那俄罗斯娘们儿有问题啊!怪不得一直神神叨叨地说什么还会再见,果然女人会耽误练剑啊,老贾你说得对啊!”

    “老贾”是陈慈的发小兼好友,关系铁得······因为直男陈慈声称对男人过敏,所以大概还是不能穿一条裤子的那种铁。老贾全名贾正渝,富二代,大情种,和每任女朋友出去约会都雷打不动地拿陈慈跟爹妈作掩护,事到如今,陈慈已经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陪老贾逛遍了大大小小的网红店、自拍馆、剧本杀店、上个假期还去了上海迪士尼。每次吵架或者分手,老贾都会痛心疾首,一边emo一边发一条“女人误我修行慢我神剑”的朋友圈故作逞强,然后再又觅新欢的时候把“退隐江湖”挂在嘴边。

    明明自身条件不差,可是偏爱做舔狗,那舔狗当得真狗看了都摇头。

    “得嘞,”陈慈掏出手机,“哥们儿准备报警了。”

    果然没信号,现在连老贾那样的舔狗都做不成,更别提联系阿芙罗拉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就算陈慈此刻给哪个女孩子发消息,信息面前出现的那红色的感叹号都不知道是没有信号还是被拉黑了的缘故。

    “意料之中啊。”陈慈扶着膝盖站起身,拍拍屁股,眼见着大雾越来越浓。

    他生怕真像梦里似的这雾再搞出点奇形怪状的东西来,像催那个少年似的催他往前,一直坐着就真成了坐以待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他有点想拉屎。

    总之,在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压迫下,陈慈决定往前走走。

    “风萧萧兮易水寒,老铁们,潇洒走一回了嗷!神仙你要是在看,就告诉晚辈一声厕所在哪儿,我自个儿带了纸。等哥们儿出来,给你表演个三口一只烤乳猪!”

    迈步向前。

    脚下似乎隐隐约约传来了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但雷声雨声风声都太大太吵,所以陈慈听不见。

    ······

    不知名的梦缓缓转动。

    我们伸长双臂,拨开云层,直冲天际。但即使拥抱住月亮与水星,却依旧触不到真相。

    世界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巨大吊桥。

    我们是虫,是在不具挥发性的恶意底下不断爬动的蠕虫,被无从选择的无知与恐惧所吞噬,坠落进被称之为命运的浊流之中。

    ······

    陈慈已经记不得自己在黑暗中行进了多久。迷雾层层叠叠,他却始终未能拨云见日。好在那些迷雾始终安静,没有变成什么手,什么刀剑,什么不可名状的恶心东西。到了最后,陈慈只觉得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让他抬不起脚。

    除了身体的筋疲力竭,心理上的压力也让陈慈行眠立盹。月亮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藏进了云层之中,所以陈慈连最后一抹光亮也失去了。

    人在完全的黑暗中行进是要有巨大的勇气的,这种勇气甚至比你面临恐怖景象的时候需要的还大得多,因为面对恐怖景象你至少还知道面前有着什么。2008年元月,英国BBC播放了一个名叫《完全隔绝》的纪录片,讲述的是一个在过去40年里因争议过大而无法继续的实验,这个实验就是想看看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人会有什么反应。

    这次研究由英国一流的心理治疗师IanRobins教授主持,共6名志愿者自愿参加了这项研究,他们告别亲友之后被送入一个废弃的核掩体中,每个人都独处一室,小小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里面除了一张床和被褥之外什么也没有,研究人员尽量不让他们接受任何感觉信息。这些志愿者感觉被剥夺了,他们感到极度不自在,非常恐惧,大脑中不断地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幻觉。经过48小时的煎熬之后,实验结束了,研究人员再对这些志愿者进行测试时发现,他们的心理功能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有的甚至连完成简单任务的能力也大大降低了。

    而陈慈正面对着这种压迫。他的大脑对时间的感知能力大大降低,一开始他还在用心算来计数,但在数到一万秒的时候就停止了。他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变得暴躁,到了现在只是在机械性地迈步。他神经质地觉得似乎黑暗中有什么在尾随着自己,已经看不见了的迷雾中有什么在抚摸着自己,他甚至在某刻幻听到了窃窃私语。

    如果说人的思维和人格是一座大厦,那“感觉”就是这座大厦的基石。各种信息通过感觉“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最终形成所谓的独立人格。但要消解独立人格也并不太难,只需要把视觉、听觉和触觉从身上移走,人格就会在短短几天之内崩溃,自我认识就会迷失在混沌之中。

    陈慈觉得自己离迷失还远,但眼下的状况并不能让他坚持太久了——他极度饥饿,口渴,而且困倦,同时面临着括约肌带来的巨大考验——他真的感觉自己憋了又憋,已经快憋不住了。

    “大王叫我——来巡山哎——咿儿呦,咿儿咿儿呦~巡完南山巡北山耶——咿儿呦,咿儿咿儿呦~~”

    虽然还是神气非凡地唱着小钻风的歌,好像给他一副铜锣他就能在这漆黑的走廊里开个红白歌会似的,但他的声音已经细微得盖不住铁栏杆外偶尔刮过的风声了。

    除了一直向前,别无他法。

    陈慈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停止思考。首先,他意识到自己要保存体力,所以并没有进行奔跑,而是稳步地行走着;其次,他尝试过一切方式去联系外界,但在收效甚微的情况下已经放弃了——他的手机也在不久之前耗尽了电量。他看不到窗外的景象,因为两边的高墙上大概相隔十米才有四个短小的栏杆组成几个长方形的空洞,甚至都不能被称之为窗。墙上没有任何着力点,所以陈慈就算想要攀爬上去看看外面以确定自己的位置都无能为力。

    陈慈并没有放弃希望。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无天无地之所,或者说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鸟不拉屎的狗屁长廊一定是有原因的,原地不动的每一秒都是在耽搁迎接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转机的时间。如果放弃了,那他可能为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在未知长廊被屎憋死的蠢货,这样的死法在搞笑里带着一些恶心,他不太接受得了。

    他刻意不去想那些坏的发展,只是强迫自己坚信一切不会在这里结束。

    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觉得,自己就快要被熟悉的孤独感追上了。

    他自小就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关于童年的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了,但总归是被争吵和谩骂所包围的。对于父母的印象并不深刻,这对自小便记忆力超乎寻常地好的他是非常奇怪的事情。好在陈慈的性格就是得过且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所以他也没有太过纠结。

    他是外婆一个人带大的,可就算不提原生家庭对他性格的影响,陈慈这个人在旁人眼里也是有些孤僻和古怪的。

    或者换一种角度讲,叫早慧。在别的小朋友还在“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时候,他已经在研读陀思妥耶夫斯基、太宰治或者王尔德的著作了。

    这与他异乎常人的记忆力有关。试想,当你的大脑每天都在以高度集中的状态运转,处理外界的巨量信息,而恰好这运转的cpu一直没有出现过热现象——通俗易懂地讲,你带着三四十岁的知识储备穿越回你七八岁的身体,但却失去了三四十岁的圆滑与人情世故,那么你也会显得与同龄人格格不入。

    好在陈慈十三四岁就已经学会了融入群体,让自己群而不党,变得“平庸”,所以才一直没有被孤立。但十九年过去,他称得上不离不弃的朋友也只有老贾一个。

    可即便如此,即便学会了为人处世,即便让自己混入其中,陈慈却依旧孤独。他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这里,并不属于人群,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或者说是“异常”的。他本该高兴,因为靠着这样的能力他完全可以有众多方法去积累财富,成为这内卷严重社会当中的人上人,可他只想陪着外婆过平静的生活。

    他觉得自己和那个有恋手癖的普通上班族的差别大方向上只有两个,一个是他不是替身使者,没有那个叫“杀手皇后”的替身能让他变着法儿玩爆破;第二个,是他真的没有什么恋手癖。

    陈慈仍旧走着,向着那不知名、甚至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目的地。肉体和精神的疲倦如滔滔巨浪般拍在他这踽踽独行的一叶扁舟上,无穷无尽。

    比起“奔赴”,更像“逃离”。这段不知时间长短的远足与其说是走过黑暗,更像走过他至今为止庸庸碌碌却又毫无建树的人生。

    或许我们用这些来形容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实在太过少年老成,可父母音讯全无,外婆也苍老得时日无多。按部就班参加高考后的他每天都会兼职补贴家用,但现在的社会大背景下,他只能零星地接到一些不那么体面的、时薪又低的杂活,甚至没有他在网上当游戏代练赚得多。

    他忽然觉得很累了。

    不知不觉,他的步伐、他的身形、他的神情都与梦中的少年重合。

    但他没有停止前行。即便他的肩膀快要被生活的重担压垮,即便他的大脑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变得迟钝,即便他的双腿因为过度使用而变得麻木。

    他仍在不退不避,笔直前行。

    有时候一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被逼着向前,你没办法。但既然向前走了,就会想要走得再远点,想看看前方到底有什么,想知道那些在等待着你的,到底值不值得。

    于是风刮起来,云卷起来,电闪雷鸣中,他听到了那个声音:

    “去吧。”

    他抬起头,面前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那扇神秘的、诡异的,厚重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