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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临别

    陈慈走出这家装潢典雅的咖啡厅,莫名地觉得今年的秋天要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晚风一路风风火火地从天边的红霞那里滚过来,嬉笑着卷过陈慈身边,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陈慈穿上搭在手边的外套,叹了口气,拉上衣服的拉链。他抬眼看着面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扣上兜帽,双手揣进衣兜,融入这庸庸碌碌又平稳安宁的洪流之中。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分不清自己现在所体会到的孤独感究竟是不是来源于阿芙所说的血统的排异感。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一种茫然。面前人潮汹汹,车水马龙,他却好像孤身一人站在广袤而寸草不生的大地上,好像哪里都去得,但又不知前路究竟在何方。

    他现在还不想回家,也不饿,目前也没有打游戏的兴致。他就只是想走走,穿过马路,跨过长街,多留下点足迹。直到他快要离开这座他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了,他才发现本来都已经看腻了的景色才蒙上了一层又一层光怪陆离的滤镜,连路边摊的霓虹都变得五光十色起来,带了些赛博朋克的味道。

    他捏住记忆的线头抽丝剥茧,逆着时光行走,从高中走回初中、小学、幼儿园,这才发现很多地方都变了样。以前常去的大众浴池翻修成了名字颇有北欧格调的洗浴中心,克莱因蓝与乳白的ins风配色吞掉了曾经那个“众”字只有一个“人”字会亮的破旧LED灯;初中旁的“滴答滴”文具店改成了中式简餐,那一杆杆水性笔都摇身一变成了客人指间夹着的筷子;小学后身步行街那曾经一到放学时间就异常热闹拥堵的一排排小卖铺也只剩一两家在苦苦坚持了,在电脑、ps5和switch风靡的现在,很少会有小孩子再去买那些盗版的奥迪双钻的四驱车和《火力少年王》里面的悠悠球了;陈慈的幼儿园变成了盲人按摩,他往里面张望了一眼,前台坐着的那位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的大婶也不是曾经那个虽然对他很凶但也不让别的小朋友孤立他的园长了。

    陈慈忽然觉得这里异乎寻常的陌生,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这座城市,就好像这座城市也不曾记住他。

    人们总是习惯和过去划清界限,把断舍离叫做向前进。大家都喜欢忘掉旧的,记住新的,在新年都会把辞旧迎新挂在嘴边,生怕被过去绊住了去往未来的脚步。他们看着生命里的那些人或物急匆匆地来,慢悠悠地走,最后成为一段回忆,做一位位过客,再把这个过程称作“长大”。

    小时候陈慈以为长大是相逢,后来他才明白长大其实是告别。

    可他好像还没学会该怎么笑着说再见。这不是什么轻轻松松的海外留学,课余时间可以让他轻轻松松地享乐。一旦踏出了那一步,去往了“那一边”,他就要和从前自己普通人的身份saygoodbye了,像昨天那样的危险不知道要面对多少次,陈慈相信不是每一次都会有学院在背后兜底的。就算有,谁又能保证每次都会有像昨天的那个老头一样能还算及时地救下自己呢?再退一步讲,就算每次都恰好有人能救下自己,那么展现不出自己价值的陈慈也一定会被舍弃,这是陈慈自小到大就明白的道理······如果自己不是个叫人讨厌的孩子,怎么会有父母一消失就是十数年,期间连一条联络都没有呢?

    他再挣扎,再纠结,再想逃避,可还是要面临选择。还是要乘上飞机、跨越国境线,去到那个自己从未了解过的国度,去往那个叫做“艾丝翠得”的学院。并不是因为觉着自己有多特别,或者是对面对自己的评价有多高,又或者是想用自己突然拥有的超能力去做一番什么大事业,他只是想让自己的外婆过得好一些。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所以他只能趋利避害顺势而为,寻求那个学院的庇护,否则事到临头,他没自信自己能够做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摸出手机,划着屏幕,拇指停留在备注为“老贾”的聊天窗口,上面来了一条消息,作为昨天让他帮忙打掩护的回礼,要请他吃个饭。可停顿再停顿,甚至把屏幕都按出了指纹清晰的指印,他却还是没能点掉那个消息未读的小红点。

    “诶~你不回复啊~”

    “有点不知道怎么······喔噢噢噢噢!”

    陈慈被悄无声息就站在自己身后还理所当然地偷窥自己手机屏幕的人吓了一跳。他三步并作两步猛地向前窜去,拉开安全距离,惊魂未定。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他的一头中长发乌黑发亮,质感很柔顺,自然下垂。刘海细碎,分成几缕,发尖乖巧地搭在鼻翼。他的相貌给人一种清秀得过分的感觉,如果不是看身高、听嗓音,陈慈很难分辨出他的性别。他的眉眼清润,睫毛弯弯,但又不浓密,反而有种清纯的感觉。

    陈慈注意到他的纹身很多。青年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衬衫,领口敞开,下摆扎进同样宽松的西裤里,可光是露出来的这些一小部分皮肤,陈慈就看到他的颈侧、小臂、手背甚至十指指背就都有各种各样的纹身了。

    青年人身姿挺拔,站在原地看着陈慈,笑得眯眼。陈慈下意识地觉得他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因为据说眯眯眼的都不是什么善茬,虽然这个青年人的眼睛在不眯的时候还挺大的。

    “呦!”他挥了挥手,语调轻松:“又见面了。”

    “······你认识我?”陈慈佝偻着身,指着自己的鼻子。他弯腰缩脖恨不得蜷成一团的姿态就好像一只受惊的皮皮虾,与那个站姿入一杆长枪插入地面的青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

    “男人总是这样啊~所以现在才有那么多恐男的女性啊······”青年耸起肩膀摊开手,皱起眉毛撇下嘴,生动地诠释着什么叫“伤心欲绝中透着凄苦与无奈”:“竟然说是第一次见,果然穿上裤子就······”

    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指青年的面门。青年一个侧身,然后单臂如闪电般伸手一捞,两罐可乐就被他握在了掌间。

    “你能不能有点专员的样子?执行部的脸都要被你丢光了。”熟悉的声音响起,陈慈看到阿芙罗拉从小巷的另一边走了过来。

    “白宙,艾丝翠得毕业生,执行部中国大区的专员,”阿芙罗拉在陈慈身边站住,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看着白宙就好像看到了吃屎的苍蝇一般满脸嫌弃地介绍,“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姑且算是执行部的王牌。”

    “哈啊······怎么又是你们?”陈慈侧头看向阿芙罗拉,感慨着自己真的是一点清静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我和这位‘王牌’有见过面吗?我怎么没有什么印象?”

    白宙驼背弯腰,煞有介事地咳嗽两声,伸出一只手做出揉搓着什么的动作,看起来很是怪异:“你合格了~”

    陈慈挑挑眉,反应过来了:“你是昨天最后的那个老头儿?”

    “没错,让我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白宙说,“白宙,81岁,是你旁边那位女士的丈夫。负责你生活起居的调查与监视,这些日子里不论你吃饭还是睡觉还是洗澡上厕所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哦~”

    陈慈惊了。他看向阿芙罗拉,眼睛瞪得像金鱼,嘴巴长得能塞进去五个乒乓球。纵然是他也没想到艾丝翠得的手段竟然如此恬不知耻侵犯人权······话说丈夫又是什么情况啊,你们妖契师的恋爱自由到这种程度吗?诶?诶?为什么昨天看起来够当爷爷辈的人今天就像个同级生一样站在他面前满口惊天大爆料啊?

    “这你也信吗?”阿芙罗拉双指并拢揉了揉太阳穴,颇为头疼。她把鬓侧的碎发拢到耳后,说:“别听他扯淡啊。他25岁,以前出任务的时候做过搭档······他的工作内容是确保你的觉醒引导顺利进行以及在意外情况下进行现场控制,毕竟觉醒试炼中因为控制不好力量导致暴走的个例也不算少······我们不会偷窥你洗澡,他的性取向也完全正常,行了,你不要再这么看着我了,好想辞职······”

    “哈哈,大概就是这样~”白宙把手里两罐可乐的其中之一丢给陈慈。陈慈接过来,确实也觉得口干舌燥了,透过金属易拉罐传过来的冰凉感勾引出了他对碳酸的渴望。

    “哎,那个······”阿芙罗拉出声。

    “啊?”陈慈在阿芙说话的同时就扣下了拉环,然后被剧烈摇晃过的可乐喷涌而出,溅了陈慈满身。

    “我想提醒你的。”阿芙罗拉起开自己的那罐咖啡喝了一口,“但你的手更快,不愧是艾丝翠得草薙京。”

    “啊啊啊!”陈慈有些抓狂了,“能别那么叫我了吗?很傻啊!真的够了啊······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这家伙想来见见你。”阿芙罗拉习惯性地抱着胳膊,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白宙。

    “见我干嘛?”陈慈脱了湿漉漉的外套,团成团擦了擦脸和手,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话说他到底怎么回事啊?”

    “哎呀······想着难得有‘同类’觉醒了,就来看看,”白宙把阿芙的手指推回去,“你是说昨天那张面皮?啊哈哈哈~怎么说呢,兴趣?因为没有什么老的机会,就像扮一次老头子试试啦~”

    阿芙罗拉很识相地闭上了嘴,好像白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啊······很少吗?”陈慈问。

    白宙瞥了一眼阿芙的表情,挑了挑眉毛。

    “像我们这样特别的不多啊。”白宙说,“总之,好好相处吧,朋友多一点,至少不会那么寂寞。”

    “啊······好。”陈慈答应着。

    “那我就先走了,还有事情要忙。”白宙挥着手,倒退而行,逐渐消失在远方的景色中。

    “很怪的人吧?”阿芙罗拉看着白宙的身影远去,“但不坏的。有麻烦的话,其实可以找他。”

    “那我还是希望不要有需要找他的时候比较好。”

    “就算你不去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的,”阿芙罗拉笑着,“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这样。”

    “你还是学生吧?”陈慈斜睨阿芙,“怎么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小心不到二十五岁就长皱纹啊。”

    “那你该叫学姐吧?”阿芙罗拉没好气道,“快点把这边的事情搞定,我们回去的时间越早越好。”

    “嗯,越早越好,”陈慈说,“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