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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聚散终有时

    “行啊,”陈慈终于点开老贾的聊天窗口,“你女朋友回家了?”

    “回了回了,”老贾秒回,“你在哪儿呢啊?在家呢?”

    “没,下午去办了点事儿,现在在咱们小学这边。”

    “行,那你等会啊慈哥,我约莫十分二十分的就能到。”

    “OK,”陈慈正准备熄灭手机屏幕,忽然一阵夜风刮过,吹得他打了个喷嚏,于是他敲击屏幕:“你要是在家帮我带件外套,我可乐洒衣服上了。”

    “行,黑的行不?”

    “行。”

    陈慈按灭手机,把它揣回兜里。看着有些破旧的、洗得已经有些发白又缩水的外套,忽然想要奢侈一下,做一件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他坐在路边的垃圾桶旁,把外套放在腿上铺平,拉上拉链,叠得整整齐齐方方正正,然后放在了垃圾桶顶上。

    “拜啦,”他说,“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你也陪了我四年了,辛苦你了。”

    陈慈总是买大两号的衣服,其实最开始是因为穷。一件要穿好几年的衣服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来说,刚好合身的衣服最快不出半年就会小了。久而久之,陈慈就觉得合身的衣服穿着反而不舒服了,还是宽松一点的衣服让他觉得自在些。

    其实陈慈离着他的小学也还有着一段距离,但不算太远,所以他朝着小学的方向不紧不慢地溜达过去。看着那一家一家因为经营不下去而只能锁上门的小卖铺,陈慈想起来小学的时候老贾就是同学里的大哥大、孩子王。那时候小孩子兜里平均每人只有一枚黄澄澄的五毛钱硬币,能揣着五块十块就算有一笔巨款了,谁要是有二十,那就是富豪。大家的钢镚总用来每天中午买一根“小红帽”冰棒,吃完以后所有人围成一圈把细长的包装袋在地上磨来蹭去,期待那灰色的涂层被刮掉后露出来的会是“再来一支”。不一样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从来不会买冰棒,只是远远地看着大家吃的陈慈;一个是在大家摸出五毛钱硬币买了冰棒以后把一张五十块大钞拍在柜台上捧着一大袋子零食和小玩具回学校的贾正渝。两个人的家庭环境、性格、长相在那时候都截然相反:贾正渝爹疼娘爱,家里有着不少佣人和司机,但他年轻貌美的妈妈仍旧每天亲自开着那辆拉风的红色法拉利接他上下学;而在一众同学艳羡的眼光背后借着同学们的后脑勺路过的,则是背着一个老旧的卡通书包安静而沉默的陈慈。贾正渝外向开朗,是同学们眼中的小太阳,下了课一群小男生小女生都会叽叽喳喳地围上去找他耍;而坐在教室角落里翻着一本书页发黄的《红与黑》的则是陈慈;老贾生得阳刚俊朗,在三四年级的时候就有着逼近一米七五的身高,是小学球队的小前锋;而陈慈当时瘦瘦小小,因为要省钱所以老师不让他去剪头发的话他能不剪就不剪,要么是寸头要么是妹妹头,搭上他当时课间操的时候只能站在班级排里偏后的个头,看起来就像个小姑娘。

    但陈慈的成绩好,小学那么简单的课程陈慈每次考试都是满分,属于考了98老师都会先去检查一下是不是答案给错了的类型。可能是因为老贾的爸妈给班主任塞了不少钱,所以在男女生同桌的小学班级里,陈慈和贾正渝是唯一一对男生坐同桌的,放学排队走出校门不得不拉着手说“老师再见同学再见”的时候现在想起来还是会给俩人恶心够呛。

    因为两个人的对比太过鲜明,所以时间长了,同学给他俩起了个“南贾北陈”的称号,就像《射雕英雄传》里面的南帝北丐,还挺贴切的,因为常年只穿校服的陈慈在同学眼里确实有点像个小乞丐。

    老贾是个自来熟的,心思也单纯,就想着和班里每个小朋友都处好。别人都是请他们吃点校门口的涮豆皮和肉串,借他们玩玩自己的psp他们就会高高兴兴地和自己做朋友了,可是同桌那小子不吃这一套。要请他吃东西他也不吃,借他玩具他会说他姥姥说拿别人的东西不好。除了学习上的事情陈慈基本不和贾正渝搭话,后来大了以后他们俩闲扯老贾才知道,当时学习上的事儿陈慈搭理他贾正渝也是因为老师和陈慈说如果他能帮贾正渝提高学习成绩,就不收他的学杂费了。

    像老贾这样招摇又有钱还长得不错的孩子一般是会被小学里那些五六年级的大孩子盯上的,毕竟不管什么地方,永远不会缺席的一直是那些不学好的小子们。一般来说孩子们最喜欢的体育课陈慈都跷,上课答个到,尿遁回教室睡觉,然后下课之前再去露个脸,应付应付就过去了,体育老师问起来就说是班主任找他帮忙批卷子,在体育老师没什么地位的学校里,这招总是屡试不爽。所以某次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在操场上疯跑的体育课,陈慈回到教室,就发现五六个高年级的孩子把老贾堵在了座位上。好像是因为先前他们管老贾要钱老贾不给,还告诉了他妈,所以害得这群小子被找了家长,这几个高年级就找准了机会要收拾他一顿,今天总算是逮着了。

    陈慈不乐意管那么多,但是看到其中一个高年级抡起外婆给他买的铁文具盒要朝着老贾脑袋上糊的时候,陈慈二话不说就从教室外头冲进去了。那些高年级的孩子们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到半路能杀出个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的程咬金,揍得他们满脸鼻血不说,最后受学校处分记了大过的还不是那个打人的小子,而是挂了彩的他们——毕竟年纪还小的他们不会明白喷着迪奥的香水、挎着香奈儿的限量皮包、戴着蒂芙尼的最新款戒指、画着精致妆容的老贾妈妈走进校长办公室的那一刻起,这场本就是有着正当防卫性质的战争就已经尘埃落定了,任他们的爹妈再怎么施压和哭嚎撒泼都意义不大了。

    陈慈认认真真地检查自己的文具盒有没有划痕的时候没有想到在这之后老贾妈妈给老贾带的营养餐都会多一份,也不曾想过会因为一场文具盒保卫战就能让自己有一个十几年的好哥们儿。

    然后他们四年级的时候老贾的亲妹妹也入学了,所以陈慈身后就又多了个跟屁虫,整天和陈慈形影不离,一回家就嚷嚷着要找陈慈哥哥玩儿,跟他比跟自己的亲哥老贾还亲。老贾也不在意,反倒是老跟自己的妹妹争到底谁跟陈慈更铁。搞得老贾的妈妈看在眼里以后总是宠溺地笑着叫老贾“癞皮狗一号”,叫妹妹“癞皮狗二号”,然后给陈慈送了不少衣服和书。

    陈慈坐在小学门口边的马路牙子上,听着树根底下蛐蛐清脆的鸣叫。他少有地惆怅起来,自己这一出国,不知道老贾再出去和女朋友约会,他该拿谁打掩护?

    一辆白色的高级轿车停在陈慈面前。陈慈不怎么关注房啊车啊之类的,所以只认得那个被四等分的“BMW”蓝白圆标是宝马,具体什么几系、值多少钱一概不知。车牌号他熟,ZY666,老贾自己挑的名字缩写加上666,据说这一块车牌就几万块。

    “慈哥。”老贾降下车窗,“等多久了?”

    “我也刚到。”陈慈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老贾伸手到后座提过来一个袋子,精致的包装里面装着一件黑色的卫衣,看标识好像是个什么挺贵的潮牌:“我刚也不在家,路过花园城就进去随便找家店给你买了一件带过来,车位不好找,就到晚了点。XXL码对吧?比我的还大一号,你就爱穿得跟个垃圾袋似的。”

    “谢了,”陈慈也不推诿,掏出来衣服就套上了,“没合计晚上这么冷,冻死了。”

    “上哪吃啊?”老贾关了车载音乐,“安全带。”

    “你定呗,”陈慈侧身拉过安全带系上,“你说吃啥就吃啥了。这事儿还问我,我有话语权吗?”

    陈慈和老贾的妹妹背地里都管老贾叫“美食家”,因为一个是因为总会带女朋友去各种餐厅打卡,一个是老贾自己也嘴馋,所以哪家餐馆好吃哪家餐馆不行,谁家什么口味适合什么时候去吃,老贾都门儿清。那些好吃的常去的店,老贾一般都有卡。陈慈和老贾出去吃饭一般都是老贾请客的,因为陈慈没钱。两个人一开始遇见这情况的时候陈慈还坚持着AA。老贾还会故意选便宜的蝇头小店迁就陈慈,后来两个人处的时间长了关系够铁了,一般就是一人请一顿,老贾请陈慈去外面吃,陈慈请老贾到家里吃。一般第二种情况老贾身后还会吊着个死皮赖脸的贾澄然,拎着买来的食材拖着哈喇子说陈慈哥哥今天我想吃糖醋排骨,排骨已经买好了,就差你给糖醋一下了。

    “跟着慈哥有肉吃”,这是老贾亲妹妹贾澄然的名言。她最爱吃的就是陈慈做的排骨和陈慈姥姥做的炖豆角。这个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的姑娘比起自家老哥阳光威猛帅气那一挂的更喜欢陈慈清秀俊美有点男生女相的类型,每天只恨自己亲哥不是陈慈,不能每天都吃到陈慈做的饭。

    “那我俩就近吧,正好附近有家烧烤。”老贾发动车子,开了导航。

    陈慈点着手机,脑子里还回想着阿芙罗拉的嘱咐,让他“快点”。

    回想起来好像至今为止他的人生都急匆匆的,开了二倍速一样。因为超常的记忆力,所以他长大的速度是那么快,十几年就懂了几十年的道理;因为父母不在所以外婆老得也是那么快,还没等着享受天伦之乐,生命却已经在争分夺秒地流逝在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琐碎的事情里了;因为他是“特别的”,是“优异”的,所以就连离开平常的生活都是那么快,连慢悠悠告别的余裕都没有。

    小火慢炖的粥对陈慈来说不曾有过,因为扒拉完一口饭以后就马上要去赚自己的生活费和零花钱了。

    “最近干嘛呢,”老贾挠挠脸,“咱俩这放假以后就没见过了,你还兼职呢啊?然然说她同学假期有想补课的,回头我帮你联系一下?”

    “就那样呗。”陈慈撇过脸,看向窗外,给老贾留了一个后脑勺。他把车窗开了一道缝隙,让晚风从那缝隙间钻进来,又觉得不够,于是干脆把车窗降到底,让猎猎作响的凉风涌进整个车子。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和凉风一齐涌进来的情绪吞回肚子里。他看着街景被飞驰的车子暴力地向后抛去,就像在几天后他坐上那架去往英国的飞机以后,他十九年的人生过往也会被一同抛在身后。那些日常中的困难和辛苦还有幸福和小确幸都会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危险未来。

    “澄然呢?没嚷嚷着一起来吗。”陈慈问。

    “哈哈,”贾正渝歪着嘴笑,“我没告诉她。”

    他颇豪气地拍了拍胸膛,又竖起一根大拇指,煞有介事地说:“呵呵,男人吃饭女人少掺和。”

    “给你录过去了,”陈慈晃了晃手机,“你等着回去受罪吧。”

    “我擦,恶心兄弟是吧?”老贾想朝着陈慈瞪眼睛,但因为在路上车还不少所以只能目视前方龇牙咧嘴,“我帮你买衣服请你吃饭,你就这么跟女人出卖兄弟?她回去肯定磨死我,我真服了!”

    “急了急了,”陈慈笑道,“逗你玩儿呢。”

    “吓死我了,”老贾心有余悸,“她最近不是也考完吗,总闹着让我带她去找你玩,我嫌麻烦,这要是让她知道我找你吃饭不带她,她能给家里房顶掀了。”

    贾澄然,贾正渝的亲生妹妹,出了名儿的胳膊肘往外拐,变着法地作他哥。兄妹俩的关系其实非常好,但是绝对算不上和睦和融洽。从小到大两个人就总是吵得鸡飞狗跳,好像《银魂》里面的神乐和神威,没少让他俩亲妈头疼。

    但是贾澄然在面对陈慈的时候完全就是个有着另一副面孔的小东西,会甜甜地叫陈慈哥哥,陈慈说东绝不往西,陈慈说一绝对不二。和她亲哥并排走恨不得隔个两米,和陈慈并排走就总是挤过去挽胳膊。老贾对此也不以为意,在他的人生观中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我慈哥那么好,怎么能有女生不喜欢我慈哥?班里那群坚持不到最后的都不能算是真爱,就都是见色起意。万一慈哥真能被贾澄然搞到手了那就是他贾正渝的妹夫了,这能比慈哥大一个辈分简直就是平地起高楼,做梦都能笑醒。

    贾家兄妹,一龙一虎,都颇有些陈慈无脑吹的发展趋势。

    也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关系,有着这样的朋友,加上外婆,陈慈才会切实地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爱着自己,才会觉得他面临的这个世界虽然很糟糕,但总归有些东西,还可以留住他。

    毕竟只要还有人爱着你,你就不会变得那么孤独,不是吗?

    “对了,正好和你说个事儿。”陈慈不自觉地憋出了漫不经心的样子。

    “啊,咋啦?”

    “我要出国留学了。”

    “啊?”老贾打着方向盘,一脚刹车就把车停在了路边。

    “啥?啥······时候的事儿啊?”贾正渝耷拉着眉毛,惊愕地看着陈慈。打死他也想不到陈慈竟然有可能去留学,因为“留学”这种字眼是大家公认的和陈慈不搭边。之前压根也根本没听他提过要留学的计划。老贾高考的志愿都是陈慈帮忙填的,那时候也没听说陈慈提交过什么之类的申请啊?

    “就昨天刚收到了大学的offer,这几天可能就得走了。”

    “这也太突然了······”老贾搓着鼻子,一个快一米九的大老爷们儿瞧着有些手足无措,“去哪啊,啥学校啊?”

    “英国,”陈慈回忆着阿芙罗拉介绍的学院信息,“剑桥的一所联谊学院,也是名牌大学,不怎么好进,我投的时候也就是想着试试,投了十几所,没想到真进了。”

    “那你不等高考成绩出来了啊?”老贾问。

    “嗯,感觉留学这边条件好点,家里也省心。”陈慈说,“而且我也想出去看看,多开阔开阔眼界对以后发展也好。”

    “我感觉行。你真想干点啥的话一般最后都能成。”老贾有点唏嘘,滔滔不绝的,“还记着当时小学那个征文比赛不?我想要那个第一名的变形金刚,然后让你研究研究帮我写的征文,结果你研究一下午征文咋写以后真得第一了,后来我妈带我俩去吃的饭······这么多年你和姜姥姥也是,我要是你真不知道咋过得悠然自得的,估计早就开始抽烟喝酒烫头混社会了。”

    “唉,”老贾问:“那你真去留学你姥姥咋办啊,姥姥知道吗?”

    “知道,本来就是家里联系的,据说我妈那边家里在英国有点亲戚,而且学校有奖学金,念书啥的不太成问题。”陈慈撒了个谎。

    “那她自己在国内啊?”

    “我想着有了奖学金,就能找个可靠的保姆,还能伺候伺候她。”

    “唉······”老贾又叹了一口气,又说了一次,“这也太突然了。”

    “不都这样吗。”

    陈慈说:“很多事儿都是突然就来了,都很快,但是你又不得不去面对,还得尽量解决得漂亮点。”

    喜欢的面包在不知不觉中突然下架、常去的店铺某天突然换成了陌生的牌匾、一条条皱纹一不留神就攀上了亲人的眼角、以前能一口气爬六层的楼梯现在却不得不在三楼停顿休息······这些小小的事情堆积起来,垒成一种名为“生活”的绝望。

    但人们仍是在努力生活的,就像王尔德说的,就算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人也还是有的。

    陈慈不觉得自己有多苦,相反,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所以这次道别也就是吃个饭扯扯淡,嘻嘻哈哈地过去一下就好了。

    “多大点事儿啊,”陈慈语气轻松地补充:“以后你不还得去英国旅游啊,哥们儿先帮你探探路。”

    老贾乐了,这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还在不那么知愁的年纪:“也是,那行吧,反正你认准了的事儿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别看你平常好像很好说话似的。”

    老贾发动了车子,继续向着目的地的餐厅前进,“也挺好啊慈哥,能留学是好事儿······我家里本来也合计着让我留学,但是我英语不好,不然咱俩从小到大一起上学,还能一起做个伴儿。反正今儿个高兴,就当是庆功宴,咱哥俩吃点好的去!”

    “嗯。”陈慈托起下巴,看着窗外。他也叹了口气,但是微不可查,没人听见。

    “啧,唉······”老贾龇牙咧嘴,“这回贾澄然肯定得伤心死了。”

    陈慈笑笑,没有说话。

    他不喜欢这样的剧情,但人也总是要长大。

    聚散终有时,人生多别离。

    但想见的人总能再相聚。陈慈想起阿芙罗拉说的话。

    每一次的分别,都是为了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