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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试炼(四)

    该死,觉醒已经完成了?

    高桥刚二在此刻意识到,天上掉下来的除了馅饼,也可能是花盆、是刚沥过面条的开水,或者陨石。

    他只听到面前的那少年嘴皮扇动:“下、右下、右,A。”

    什么东西?高桥刚二在一瞬间有些疑惑。

    “荒咬。”

    ——高温爆发,大火烧天!

    高桥刚二急速后退,有些后悔刚才出手慢了一步。如果再快几秒,目标根本没有觉醒的机会……可‘界’的反转又费了不少的功夫,客户随着订单寄来的小玩意足够神奇,但缺点就是用着慢了些……该死,该死,该死,刚刚明明已经是最完美的时机了!

    可陈慈并不会给这位不速之客后悔的时间。刚才融掉那柄刀具的高温火焰几乎抽掉了他一半的力气,他感受到自己的体能在急剧地消耗,所以他左手猛地一拉,拉得高桥刚二身子前倾,然后右手攥紧,拳出如雨,侵略如火。

    一拳、两拳、三拳......并不重,但快得连成一片,还带着灼裂皮肤的高温。高桥刚二被精准得打击在胸腔和腹腔之间的横膈膜上,心肺骤停,酸水呕上口腔。他眼神发狠,无数尖刺从他的影子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激射而出,直指陈慈。

    陈慈只得松开攥着高桥刚二的手,一脚踢在座椅旁的栏杆上。后退、下腰、双手支地,借力连续几个后空翻,堪堪避开那些黑色的箭矢。但他的动作没有停止,只见他双脚立定,一前一后,升腾的高温让他周身的空气都痛苦不堪地扭曲,下一秒,一朵烈焰在他掌间点燃,随即大作、紧缩,爆发!

    烈焰带着令人绝望的高温爆成冲天的火柱,熊熊烛天,焮天铄地。紧接着浑身裹着烈焰的陈慈宛如火神降世,大步踏前,一记直拳,一记右勾拳,然后以右脚为轴,转身,借着旋转的力量,左脚重踏,定住,再跟一记摧枯拉朽的右勾拳!

    起手便是草薙京三神技之一,最终决战奥义.无式!

    陈慈挥出那一拳后向前一个踉跄,双手撑住膝盖,汗流如瀑,剧烈地喘息着。《拳皇97》这部游戏他已经玩过成千上万次,草薙京作为他最喜欢的角色,每个技能他都烂熟于心。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又要确定命中、且一招秒杀的情况下,无式无疑是最适合的技能。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没有摇杆和按钮,没有键盘,不是在街机,不是在电脑屏幕上,而是在这个真实无比的现实世界,他打出了草薙京的技能。

    他的嘴唇干燥,唾液黏成白色的薄膜粘在嘴唇上。他的头脑发胀,仿佛自内而外被撑开一般。他觉得自己的耳边响起了轻微的蜂鸣,外界的声音变得微小。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四肢不住地颤抖。

    冷汗如针毡般包住全身,陈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杀了人。还好残肢断臂不在眼前,陈慈还能硬生生咽下呕吐的欲望。

    他被巨大的不真实感所包围,这种不真实感像汹涌的大海,拽着他坠入深沉黑暗的海底,让他避无可避。短时间内足以颠覆他整个人生观的海量信息粗暴地灌进他的脑子里,导致他陷入了一种错乱的情绪中。

    地铁车厢中大火燃烧。炙热的高温让空气变得稀薄,赤红的烈焰如同恶魔挣脱了禁锢它千年的牢笼,张牙舞爪地燃烧,恣肆狂妄地蔓延。乌黑的浓烟是它最忠实的仆从,为它的重生增声造势力。被点燃的材料痛苦地哀嚎,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仿佛被恶魔踩在脚下受苦的世人们。

    高桥刚二不知所踪,陈慈猜他应该是死了,就算没有,陈慈也没有去补一刀的余裕,也没有去验证的能力。

    总之......先离开这里。他转头看向身后虚弱地瘫坐在座位上的曲璇,与之四目相对。他这才第一次真正地看到这位“乘务员”的模样,面容柔美,皮肤白皙,像学校里那种备受老师喜爱的乖乖女。

    “呃...你好?”陈慈上前搀起她的胳膊,“我叫陈慈。不知道你......”

    乖乖女忽然把双手搭在陈慈的肩膀上,然后一把将本就有些站立不稳的他推翻在地。

    陈慈一惊,“你......”

    一根黑色的尖刺穿透浓烟,擦着陈慈头顶呼啸而过。

    “他还......没......”曲璇嘶哑着嗓子,艰难地托起陈慈。她的侧腹被开了个血洞,汩汩流血,触目惊心。

    “还没死。”陈慈接过她的话头,他爬起来,扶着曲璇的胳膊,捏紧了拳头,“你还好吗......或者能跑能打吗?”

    “我选修了《自由搏击》和《巴西柔术》这两门课程,但成绩只有B+,”曲璇盯着那个在烈焰中走出的人影,“我的射击成绩还不错,拿了A,但这次任务的性质导致我没有带枪。”

    这个长着一张清纯的初恋脸、看起来像是弱不禁风的大一系花解开盘着的长发,迈上一步,挡在陈慈身前,留给了他一个背影:“你跑,我会争取时间。让你面对敌人本就已经是我、或者我们的失职了,我可不想以后接受执行部背景调查的时候被提到曾经被刚刚觉醒的新人给救了一命。”

    什么和什么啊?

    陈慈看着她倔强而决然的侧脸,瞪大了眼睛。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坐上莫名其妙的地铁,做着莫名其妙的梦,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孩说我叫陈悲给了他莫名其妙的力量,醒来发现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想要捅他一刀,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女生用着好像要慷慨赴义的语气叫他快点滚蛋,越远越好,免得给她的履历留下污点。什么执行部、什么觉醒,这他妈到底是什么情况?

    可现在显然不是问问题的时机。曲璇一把推向陈慈,推得他又坐倒在地。高桥刚二从陈慈方才站立位置的正上方直刺而下,黑色的尖刺钉进地面。曲璇果断出手,她一只手抓住高桥的手腕,瞬间放低身形,将对方带倒;另一只手如藤蔓般紧跟着缠上去,抓住高桥脚踝,同时一条腿从高桥大腿外侧绕过,勾住他的另外一条大腿;另一条腿狠狠地踩住了高桥的膝盖。

    德拉西瓦式防守,由巴西柔术大师德拉西瓦发明,简朴而实用。

    “走啊!”她高声喊,“外面有人能帮你!”

    从陈慈的“无式”下生还的高桥刚二只剩下了人形,而很难被称之为是“人”了。他半边身体都被火焰烤成焦褐色,夹杂着片片白斑,干燥得像是皮革。仅剩不多的表皮其中一部分剥落,鲜血淋漓,翻卷出皮肉。他的脸上鼓起大大小小的水疱,有些破了的水疱流出清亮的脓液。他的牙床和整个牙齿都裸露在外,陈慈能通过他齿间咯吱作响的声音判断出他在以极大的力道死咬着牙关。即便是被曲璇锁住,他的眼珠仍旧直勾勾地锁着陈慈,陈慈能从那双眼皮外翻、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中读出怨恨、不甘、愤怒与恶毒。

    跑、跑,跑!快跑,不然这个人一定会杀了自己,陈慈的本能对他这样吼叫着,现在一个人,撒腿就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双腿发软,蹒跚地向后退去。

    曲璇榨干自己的所有气力,企图勒断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的关节。但她的脑袋被一双手给按下,避过了地面上横支出来的一根尖刺。陈慈一只手按在曲璇脑袋上,另一只手提着从车座下面摸出来的灭火器,就像是混混打架朝着对方脑袋上甩酒瓶子一样,一声暴吼,抡圆了砸在高桥刚二的脑袋上。

    他撞开曲璇,手中再次燃起火焰。他如同掐住人的脖颈般掐住灭火器的瓶口,手中的火焰随着他的手而收缩,然后爆开。

    草薙京,二百十二式,琴月阳。

    他捏爆了灭火器的瓶口,大量的泡沫与干冰涌出,与火场的烟雾融合,吞没了三人的身影。陈慈一把将曲璇捞起,将她的手臂架在脖子上,跌跌撞撞地向着车厢后方跑去。

    疼痛刺激着神经,而流逝的鲜血吞噬着意识。陈慈整只左臂都血肉模糊,颓然下垂,但还好被火焰烧得焦黑的胳膊没有止不住地流血。他的半边身子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划伤,是刚刚灭火器的碎片飞溅导致的。他脚上的一双运动鞋没了半边,脚趾甲也掀开了两三片,每跑一步都钻心地疼。

    妈的、妈的,妈的!陈慈只觉得下一秒他就要跪在地上了,但他不敢停下逃亡的步伐,停下就是死,鬼知道那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有没有被砸死!话说怎么会有人被烧成那样还能活着?还能跑跑跳跳像个猴子一样?

    曲璇的视线没有焦点,她就快要失去意识了,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四肢冰冷、意识不清、呼吸困难,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除了在格斗课上与同学们拳脚相接以外,从小到大连她的爸爸都没有打过她。陈慈拖着她藏在地铁站滚梯的下方,扯下她领口的丝巾,单手按压她的伤口,企图止血;可他气力虚浮,好像感受不到自己手的存在了,又担心自己的按压力度不够止血,就索性粗暴地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自己的那一只手上。到此为止陈慈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多动一下对他来讲都是天方夜谭。大量的肾上腺素分泌过后带来的是极度的虚弱感,陈慈感到阵阵恶心,甚至有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他艰难地抑制着呼吸的声音,但随即放弃了,大口地喘息起来——因为前方还站着那个如梦魇般的身影。

    陈慈想站起身,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喘了半天的气,骂了句娘:“你妈的,你怎么还不死啊?”

    高桥刚二缓缓地走过来。

    他的状态说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极差。和他的身体状况一样,他的心情也差到了极点。他追杀这两只小兔子的每分每秒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飞快地流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据说兔子在生死危机的关头也能爆发出狼都畏惧的恐怖飞踢,他信了。这一单是亏大了,命差不多也搭进去了,所以他得拉两个陪葬的,才不算亏本。

    他确确实实地避开了陈慈的“无式”,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潜身进了车座下的影子中。但那不知道是什么招式的冲击力大得离谱,铺天盖地的火焰带着燃尽一切的威力爆开,竟然将连带他藏身的座位所在的半节车厢都摧毁了。根据他能力的特性,他潜入的影子的原物体如果消失的话,他会好像一颗被弹弓发射的石子一样“弹”出潜身的影子,所以虽然并没有正面挨上那一下,可还是被余波重度烧伤。

    如果结结实实地被打中,那就死得透彻了。他心想。果然是雇主花天价要买的命,果然是怪物。

    “怪物。”他的声音像是破风箱般嘶哑、令人生理性不适,他的声带被灼热的高温空气损伤得很严重。

    “哦......你好,怪物,我叫陈慈,”陈慈肩膀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你还有没有什么第二形态第三形态什么的?我血和蓝都见底了,现在只能走走位平a你了,不知道你的仇恨范围是多大,这个副本现在退还来不来得及?”

    “这游戏太难了啊......”他苦涩地说道,“一上来就是地狱模式。”

    他真的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连站在这里都是强撑着。他知道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可他连自己就要死了这件事情都没有实感。自己的死因会被怎么报道?地铁站杀人狂?还是万能的瓦斯爆炸?总之都挺搞笑的,不是吗,自己连死前的最后一次屎都没拉上。

    “好汉,”陈慈看向高桥刚二,“能讲讲为什么吗?”

    高桥刚二当然不会给这个少年拖延时间的机会,但他同时也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刚才少年所爆发出来的力量太过强大与诡异,他不确定对方是否在引诱他过去。他试探着又从影子中抽出一杆尖刺握在手中,投掷过去。

    陈慈费力地闪避,可还是被刮中了大腿,让本就站立不稳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坐倒在地。

    好么,这么一会儿就摔了这么多下,屁股该是要肿了,不知道尾巴骨会不会摔裂。陈慈胡思乱想着。

    高桥刚二又掷一根过去,陈慈慌乱地抬腿翻滚,像是菜板上的活鱼。

    高桥刚二又掷了一根过去......

    “你丫玩飞镖呢啊?”陈慈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随手就拔出插在一边的尖刺扔了回去,可尖刺最终只是当啷坠地,离高桥刚二的脚边都还有着不短的距离。

    陈慈鼓着腮帮子使劲儿,想要再努力一把,可他好像一个刚刚睡醒的人一般,拳头都攥不紧;身体像一个没了机油,火石也磨没了的打火机,连一点火花都迸不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眼见着拖延不了时间了,陈慈慌乱起来。他瞥向身旁的曲璇,踢了她一脚:“醒醒,醒醒啊。”

    他听着自己的嗓音,只觉得陌生。

    “有人吗?”他探性地喊,颤抖的声音变了调。

    “有人吗!阿芙,阿芙罗拉!陈悲!”

    无人回应,只有身边那个漂亮的女乘务员小姐虚弱的呼吸声还在响,甚至陈慈不确定那声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听,她到底还是不是活着的。

    “陈悲!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要死了!你不是说了……”

    高桥刚二继续投掷,陈慈一咬牙,扑过去压在曲璇身上。尖刺贯穿他的肩膀,疼痛钻心,带出少年一连串的不成调的绝望哀嚎。

    高桥刚二这才松一口气,对方应该是真的没有其他手段了。

    行吧......陈慈从曲璇身上撑起,挣扎着靠着墙壁坐下,毕竟原来的姿势多多少少有些不雅,他陈大老爷要做个体面人。也算是和美女死在一块了,他心想。不知道新闻上会不会爆出什么“19岁少年与美女乘务员疑似殉情”一类的条幅字幕?我是无所谓,不知道美女有没有男朋友......不过自己长得也还行吧,不算辱了美女的清名......他依旧胡思乱想着,想法不着边际。

    高桥刚二又抽出一根尖刺掷出。

    陈慈恨得牙根痒痒,觉得这家伙在moba游戏里的话射手一定打得很好,不说别的,至少打法很猥琐,够恶心人。

    尖刺直冲着陈慈的心脏飞过来,可陈慈真是避不开了。他的眼睛被流下的鲜血糊住,还混着没出息的眼泪和鼻涕。可就算没有鲜血,陈慈也看不太清东西了,他的眼前发黑,尽是一环套一环的光在乱舞。

    “好~”轻佻的声音传过来,“你合格了。”

    一只手攥住了尖刺,然后就像是折断指间的香烟般轻而易举,将那足以钉进混凝土墙壁的尖刺折断。

    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凝滞,因为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来人就好像在一部连贯的动画中被暴力插入的一帧,突兀地出现在了陈慈身前,然后救了他的命。

    高桥刚二当机立断,向着一旁潜入,但他的视线却离地面越来越远。身穿衬衫的老人单手掐着他的脖颈,像小鸡崽子一样把他提了起来看着他,姿势就像是顽童在对着太阳看手上的玻璃石。

    高桥刚二剧烈地挣扎起来,此时此刻他才开始感到莫大的恐慌。这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是怎么过来的?他想。

    “你不能死啊,”老人笑着,“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还有很多事情也需要你去做,毕竟你的能力很方便。”

    他单手稍微使力,高桥刚二便昏厥过去。

    陈慈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终于精疲力尽,也一同昏厥过去。

    “我们的两只小白兔都很努力了啊~”老人丢垃圾一般将高桥刚二丢在地上,向着陈慈踱步过去。他蹲下身,掌间温和的白光依次覆在陈慈和曲璇的伤口上。

    “睡一觉吧,醒了以后就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