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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从军(三)

    这天,冯喜正在城墙下拌灰浆,突然,伴着“啊”的一声尖叫,城墙上落下一个人。冯喜眼疾手快,扔下铁锨,几步冲上去,伸手去接。巨大的冲击力压在胳膊上,迅速传到腰部和双腿,冯喜拼尽全力去托,还是被带倒在地。冯喜爬起来,将那人扶起,所幸两人只是些皮外伤,没有大碍。

    那人回过神来,扑通跪下,给冯喜磕头,“谢谢恩人救我性命。”

    冯喜又把那人扶起来,“不用谢,没事就好。”

    一起干活的人被这突发的情况吓得一愣,这会儿看到跌落的人转危为安,纷纷对冯喜竖起大拇指。

    被救的人叫张顺,前些日子还和宋典等人密谋给冯喜下药,此刻心里极度愧疚。吃饭的时候,他悄悄给冯喜使了个眼色,冯喜随后跟了过去,拐到一段破墙后面。

    张顺又跪下磕头,“谢谢恩人搭救。”

    冯喜赶忙去扶,“举手之劳,何足言谢。”

    张顺跪在地上不起来。“我没有脸起来。恩人救了我,可前些日子,我还在谋害恩人。”

    冯喜一脸疑惑。

    “前些日子,你晕倒在地,病了几天。那根本不是中暑,也不是什么疾病和瘟疫,是中毒。”张顺说着,一脸愧疚地低下头。“宋典找我们几个人商议,在给你喝的水里下了毒。”

    冯喜一愣,不敢相信。“我跟宋典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无冤无仇?”张顺说,“你知道吗,这里干活的都跟你有仇。”

    冯喜更是一头雾水。

    张顺把其中的缘由以及下毒的细节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冯喜这才后知后觉,脊背一阵阵发凉。“宋典跟我点过这事,但没讲透,只是说‘给其他兄弟留条路’、‘别把大家一块儿累死了。’我就想着多干点儿,给大家多分担一点儿,没想到却把大家累苦了。可是宋典大可以跟我讲明啊,为何要下毒害我?”

    “这事不能怪你,你是个忠厚之人,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张顺再三交代,“不过,你要小心,宋典这人面善心恶,别被他害了。”

    冯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苦笑起来,他越想越觉得可笑。这个世界跟他在书中读到的,跟他在头脑中想象的有着天壤之别,这让他陷入深深的迷惘和痛苦之中,他努力尝试为圣人之言辩解,但实在无法把这个现实的世界放到那个预设的框架中去。他头脑中原本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慈眉善目的好人,一种是凶神恶煞的坏人。现在看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慈眉善目的坏人,他们当面微笑,背后捅刀。此刻,冯喜的心在滴血,宋典那关怀的话语都变成了一把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心。那暖心的微笑,开始变得扭曲,变得狰狞,变成了一只满嘴獠牙的魔鬼,向他张开血盆大口,要把他撕成碎片。

    冯喜长吁一口气,在心底告诉自己,“要么适应,要么死亡。我要活下去!”

    冯喜清楚,现在跑过去找宋典理论,宋典肯定不会承认,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打了草,惊了蛇。蛇一定在等待新的机会,他也要等待机会。

    冯喜不露声色,假装不知道宋典在水里下毒的事,依然一口一声“宋大哥”,叫得亲热。宋典见冯喜救了张顺,怕张顺将下毒的事情告诉冯喜,本来心存戒备,但是看到冯喜对待自己和往常一样,猜想冯喜依然蒙在鼓里,心又放回到肚子里。一招不成,宋典还不甘心,怕冯喜怀疑,不敢再用毒,只得另找机会。相较之前,他对冯喜更加热情,经常询问冯喜身体恢复情况,嘘寒问暖。冯喜也对宋典无话不谈,整天哥长哥短的,非常亲近。

    紧张快干两个月,城墙加高工程完成了,堡城更显巍峨雄伟。新征召的这一拨人从工地上撤下来,开始操练军事。从体能训练、徒手格斗到弓弩骑射、火器操作,再到阵列阵型、战术战法,每天热火朝天。冯喜日日勤加操练,加上体格健壮,悟性很好,很快崭露头角,成为军事尖子。

    “按照巡抚大人命令,卫所各堡城开展攻守演习,一是检验堡城加高实效,二是检验将士战斗力,三是推演防城守备策略。大家要加强训练,早做准备。”堡城从参将向下,层层传达开来。

    正安堡共有将士三千人,随机分为两拨,一拨守城,一拨攻城。堡城四面各由一名守备任守城指挥,一名把总任攻城指挥,参将荣淳坐镇南门城楼观看。所有箭矢用棉布包裹,上面沾着石灰粉,凡是被射中要害的,即视同战死,退出战斗。为防止攻城士兵坠下摔伤,城墙下垫着两米高的干草。演习中还配备了冲车、云梯、投石车和部分火器等,弹丸均用沙包、泥块儿替代。严广因负责堡城东侧城墙加高,此次演习也负责东侧城墙守卫。不是冤家不聚头,冯喜被编入东面守城队伍,宋典被编入同侧攻城队伍。为了增强演练的真实性和对抗性,参将荣淳下令,如果攻破城楼,攻城者各赏两百文钱,第一个破城的,赏银五两。如果城楼未被攻破,守城者各赏两百文钱。

    冯喜找到宋典,“宋大哥,明日就演习了,你我互为攻防,可想过破城之计?”

    “这城墙有近十丈高,易守难攻,加上有兄弟这般勇猛之人把手,破城谈何容易。这赏钱不好拿啊。”宋典微微叹了口气,接着又虚情假意起来,“不过兄弟你拿了赏钱,哥哥比自己得了更高兴。”

    冯喜拱手致意,“蒙宋大哥关爱,兄弟我感激不尽。我有一个办法,可让哥哥得五两赏银。”

    五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宋典赶忙问:“什么办法?”

    冯喜贴到宋典耳边,小声说:“演习开始,哥哥先在城下等待,看准我把守的位置。等众人攻了一会儿后,哥哥从我把守的位置开始向上攻城。弓箭、沙包都在我手里,我假装弓箭射不中,沙包砸不中,放哥哥上来。如此,五两银子到手。”

    “妙啊,妙啊,兄弟好计谋。”宋典高兴地连连叫好,“五两银子到手,我与兄弟平分。”

    冯喜拱手,“那我先谢谢哥哥。”

    第二天早上,随着参将一声令下,演习正式开始。为了得到赏钱,四面攻城的军队使出浑身解数,异常卖力。各种攻城器械轮番上阵,战鼓隆隆,杀声一片。城墙太高,守城一方居高临下,占着地利,攻城一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双方互有“伤亡”。攻城力量稍作休整后,化零为整,在城外地面相对平坦的东侧重新集结。在盾牌掩护下,弓箭手轮番放箭,形成压制,掩护进攻。几步云梯同时向城墙抵近,攻城部队乌压压地冲了上去,士兵们像蝗虫般飞快地向城楼扑去。宋典瞅准时机,从冯喜防守的部位跃上一部云梯。

    “全部压上去,给我顶住!给我顶住!”“阎王”大喊起来。虽说是演习,虽说都是自己手下的队伍,他却不愿看到城墙被攻破。他曾向参将夸下海口,说他修的城墙固若金汤,他的守军以一当十,就是十万天兵天将也攻不进来,如果这次城墙被攻破,还算什么固若金汤?另外,作为东面守城总指挥,城被攻破,岂不是要被人嘲笑。冯喜明白“阎王”的心思。

    “用沙包砸!他妈的,朝弓箭手砸,瞄准,全部扔下去。”“阎王”急地大喊。守城士兵在“阎王”的指挥下,将沙包朝弓箭手扔去,把掩护力量“打掉了”。没有了掩护,云梯上的攻城士兵成了活靶子,一个接一个被打了下去。冯喜看到宋典在云梯上,夹在攻城队伍中间,他用箭将其左右前后的人一一射下。

    宋典抬头看,冯喜正在他的上方,箭在他的耳旁嗖嗖穿过,就是射不中他。宋典心中大喜,“冯喜果然没有骗我。”他手脚并用,加紧向城墙上爬,很快翻到城墙垛口外。

    “把那个人拦住!拦住!”“阎王”见有人即将翻上城墙,急得乱蹦。

    就在宋典要一步跨上城墙的时候,冯喜拿起身旁的砍刀,手起刀落,将宋典劈成两半。

    攻城部队打得很顽强,看到有人被杀,士气顿时降了大半,溃退下去,一直到演习结束也没有再组织起有威胁的进攻。

    “这是演习,为何要杀人?你说我是赏你还是罚你?”“阎王”故作嗔怒。

    “禀告大人,属下看到对方攻得紧,心里只想着死命守住,绝不让对方越进城池一步,一时情急,失了手。今日有大人坐镇指挥,城墙如铜墙铁壁,任何人都打不进来,我只是尽全力让大人高枕无忧,请大人恕罪。”

    冯喜一席话说的“阎王”舒坦极了。“城墙守得不错,众将士英勇,应予嘉奖。不过,错了终究要罚,你这赏钱就不给了。”说完,“阎王”转身离开了。

    冯喜发现,自己竟然有了心计。他一直认为,好人就应当光明磊落,“心计”这个词是属于坏人的。可现在他想明白了,好人也要有心计,要不然怎么跟坏人斗。渐渐地,他发现自己能够清晰地审视自己所处的局势,能够清楚地认识自己所处的位置,能够很好地把握自己的角色。他变得遇事沉稳,思维缜密,不形于色,善于谋划,不仅没有再挨鞭子,还变得左右逢源,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