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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红妆梦

    破庙幽寂,远离道路,并无行者往来。

    秋虫鸣鸣,虽不萧索,也有三分凄哀。

    两人出了破庙,走上大道。

    阴司酒放松下来,顿觉肚内空空,嘴里又黏又干:“九哥,快到中午了,我现在又渴又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好啊,阴姑娘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天听伙计说,你们常去吃花酒,我长那么大还没吃过花酒呢,你带我去见识见识呗。”

    九华也算个伶俐人,却差点被路旁的石头绊倒,止步停在原地,嘴里有几句话拧成了团,然后一句都说不出来。挤了半晌,才道:“你说啥?”

    “九哥,你怎么这个表情?”

    “你是女孩,见识那个干啥!”

    “好奇嘛,电视里……咳咳,客店集市里,常听人讲,没瞧见过真的。”

    九华厉声拒绝:“不行。”

    “为什么不行?”

    阴司酒看着年纪只有十三四岁,大概在哪听了些疯言疯语,引得她胡思乱想。她不懂事,自己却难以明言……九华心中叫苦不迭,只能随便想些理由搪塞。

    “喝花酒都是晚上,没有晌午去的。”

    “所以这时候清静啊。”

    “你不是说,有仇家寻你,连医馆也不敢去吗?那种地方,更加招摇。”

    “不一样,去医馆会暴露我是女身,去那种莺歌燕舞之地,大家只以为我是男人。”

    “原来……”九华满脸黑线:“你知道女的不该去那儿啊!亏我还在琢磨着怎么遮遮掩掩!”

    “遮掩些什么,无所谓的,我现在是小和尚。”

    “和尚也不该去!”

    阴司酒双手合十,真如虔信的僧侣:“那有许多苦命的小姐姐,我去渡化她们。”

    九华被逗笑了,但笑的很难看:“你这般说词,像极了今早儿,那个在公堂上信口雌黄的喇嘛。对了……西林寺!”

    “西林寺深不可测,今天灭了这一波追兵,他们会认为已经打草惊蛇,你早已远遁而去。若再招摇,保不齐,他们另派境界更高的人过来。那就麻烦了……”

    ……

    九华的复仇之心非常坚定,但恐前路渺茫,仇人势大力强,言语间有慷慨悲歌之意。

    见状,阴司酒出言劝慰:“九哥放心,你报仇并非遥不可及。此刻对咱们有威胁的,只剩那名三环仇怨,叫什么桑杰的了。”

    阴司酒话说的很笃定,九华难以理解:“不一定吧?你说只有境界在四环的仙师,才能点化弟子。若是他们师父来了,又有几名可以与苯波桑杰比肩的师兄弟在,也未可知。”

    阴司酒摇了摇头:“绝不可能!”

    “若真有一名仙师坐镇西林寺,今日来此的,应是桑杰。他们想要杀我灭口,竟只派一两环境界的人来。即便我已受伤,这追兵也实在不够保险。也就是说……”

    她说至此处,微微一顿,笑容显得十分自信。

    “西林寺早已全力以赴,附近能来的人,都派来了。此刻在西林寺内,除桑杰本人之外,再无其他入道的修行者,一环都没有了。”

    九华吃惊不小:“你是说……但不对啊,苯波桑杰为何必须呆在西林寺?又为何必须要全力以赴来追杀你?理由是什么?”

    “理由,就是你昨晚看到的那些金蝉。”

    “会吸血的金蝉?”

    “嗯。”阴司酒点了点头:“那金蝉是一种血食,叫做换命金蛊,是用灰教的秘法所制。它们吸吮的不止鲜血,还有生机,能活活将人吸成干尸。食用这些金蛊研成的粉末,能快速愈合伤势。”

    九华忽的想起昨晚身上的暖流,确是吃了一枚金蝉后,才涌现的:“对!当时我无意中吃了只金蝉,感觉有股暖流漫下,伤口片刻间便痊愈了。”

    “这正是换命金蛊的功效,用他人之精血,填补自身亏空。”阴司酒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道:“金蛊从生到死,仅有三十三天,只能现用现养。我猜测,应该是有名灰教的高层临近渡劫,需用金蛊辅助,所以才命令桑杰等人在此培育。”

    九华略一思索,疑惑顿解:“原来如此,你撞破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担心走漏消息,必须派人来杀你灭口。为保金蛊万无一失,提防你去而复返,只能由最强的三环留守看管。”

    “没错,暂时不会有追兵了。九哥你想要报仇,也并非遥不可及。”

    九华点了点头,忽又问道:“灰教是什么?”

    “灰教是一群修行者抱团取暖的隐秘组织,桑杰应是个混迹在底层的小人物。”

    “我兄弟们的死,灰教也有一份吗?”

    “别这么想!”阴司酒表情凝重,连忙出言提点:“你的仇只针对西林寺的喇嘛们,事情是他们干的,就此打住,莫要株连。灰教之内,派系林立,你切记只与桑杰等人作对,千万不要与灰教全体为敌。”

    “不要为了一条凶鱼,而去填平整个大海。”

    “你说的对,我确实有些被仇怨影响了。”

    闻言,阴司酒长出了一口气,又笑道:“所以我们现在很安全,可以放心地去吃花酒啦。”

    ……

    少时,春花苑内。

    阴司酒打量着房内的布置,难掩失望:“啊?和我想的不一样,装潢太素了。”

    九华抿了口香茶,在心中默念道:艳的地方,怎么可能带你去!

    “茶水也是。”阴司酒用玉指敲了敲盖碗:“月州白芽,一两茶百文上下,勉强挤进中等,只是滋味薄淡,不好喝。”

    “那你还喝了两壶?”

    阴司酒尴尬一笑:“失血过多,是真渴了。话说回来,姑娘呢?酒菜呢?怎么还不来?就这几盘糕点瓜果够谁吃的!”

    看了看桌上的空盘,九华陷入了沉默,自己可是一口没吃,全进了她的肚儿。

    “这地方一般都是晚上来,大中午的,应该没有提前预备。你要是真饿,咱们还是去找家酒楼吧。”

    “就这,来都来了。”

    此时,房门轻动,微风吹来。未见其人,先嗅着脂粉的淡香。

    一佳人步入,如莲如柳,如烟如雨,亭亭之身,依依之态。梨花白的脸蛋儿,纤尘不染。眼角春红娇俏,浓处,似枫叶近寒;淡处,似云霞将晚。

    打量着来人,阴司酒舔了下嘴唇,低低呢喃:“这姐姐……和我想的一样。”

    佳人近前,欠身施礼,方才说道:“九哥哥怎么来的这样早?”

    九华尚未作答,阴司酒却问:“这是熟人?是九哥的相好?”

    “别瞎说!”

    此时,佳人轻抬衣袖,掩了玉面,似在遮羞,也不知她的表情究竟如何。

    九华居中介绍:“这位姑娘,名唤花梨儿,这位小…兄弟,叫做……。”

    突然记起,来时阴司酒对自己嘱咐过,不要对别人提起她的名字。现在自己要如何介绍呢?

    九华正在为难,阴司酒却下了座位,几步走近花梨儿,极为冒失地一把牵过她的手,满眼是星星。

    “梨儿姐,你妆化的真好!这一趟,我没白来啊!”

    花梨儿失色,又是震惊,又是不安,挪动一双无助的眸子,望向九华。

    九华也没想到,阴司酒竟然如此激动,慌忙轻拽她的衣袖:“太丢人了,快放开,快放开。”

    阴司酒依依不舍的松了手,雀跃仍是未减:“好姐姐,你这妆怎么化的,与我说说。”

    “这位小弟,莫取笑奴家了,哪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只是匆忙间拙劣着收拾,不失礼于贵客面前罢了。”

    花梨儿的应变也是了得,刚才明明慌乱不已,一经安定,又恢复了举止娉婷,笑容也极为自然:“小弟还是莫要站着了,还请安座。”

    她一转头,忽见着桌上空盘,干干净净的如同刚刚刷洗过,略一蹙眉:“房丫头怎么这样怠慢,瓜果点心竟也未上,让九哥哥在此干坐。”

    九华闻言,脸都红了:“花梨儿,这事你就不要问了……总之,没人犯错,你千万别和旁人提起来!”

    “奴家本倦懒梳妆,听闻九哥哥到了,忙让奴婢准备,不想还是怠慢了,在此赔罪。”

    九华一摆手:“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阴司酒却笑道:“酒菜准备好了没?”

    ……

    花梨儿唱了几曲小调,九华听得浑身不自在,无心去赏,只是默默饮酒。

    这是因为……阴司酒在一旁。

    她守着满桌珍馐,大快朵颐,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如同直接倒在桶里,消杀在喉咙中。她那么瘦小的身体,是怎能容下如此之多的食物?

    九华困惑。

    原本想着耍个心眼,带阴司酒来这里,总比去其他乱糟糟的地方要好。现在却已追悔莫及,就应该去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也省的自己连带着丢人现眼。花梨儿虽泰然处之,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一定会想,自己带这么个人来,是想要干什么?

    九华后悔。

    阴司酒很高兴,也很畅快,她直夸这的厨子好,菜品比酒楼的精致漂亮,只是……分量有所不如。她还一再追问花梨儿的妆容,九华反复打断她的盘问,仍无法制止。

    九华与花梨儿只饮了一壶酒,整席的菜肴都被阴司酒吃光,只得又要了一席。

    春花苑的后厨,打死也想不到,本来中午就只是休息,下午才准备食材。结果这儿的鸨母畏惧九华,人来了,哪敢不接待。吩咐下来,紧赶慢赶做了一席菜,居然不够!还要再添一灶!

    等菜的时间漫长,阴司酒吃了个半饱,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

    ……

    华夏某处-医学护理中心。

    我从病床上醒来,又是那般真实的梦境,菜肴的滋味仿佛尚在舌尖,只是空空的肠胃提醒着我,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十四年前,十六岁的我被一场车祸夺走了母亲,还有脖子以下的全部感知。

    还记得幼年之时,手指被仙人掌刺伤的感觉,如今连那般苦痛,也是奢求。

    有时候,我在想,自己还活着……吗?

    真的还能叫活着吗?

    是不是灵魂早已弃我而去,转生在另一团尘埃里,化作——阴司酒。

    阴司酒这名字是那儿老师给的,他说我这种情况,怕不是在阴司的时候,忘喝了孟婆酿的迷魂酒。

    有没有这种可能……

    我,王凌华早就死了。现在的自己,只是一副能勉强吃睡,还会做梦的行尸走肉。

    ……

    “小姐,您醒啦!”

    一位清秀俊美的女子,守在我病床前,对我问好。

    她化着淡妆,那么相称。

    我不记得她的名字了,也没兴趣问。

    她并不是寻常护工,而是父亲为我特地安排的。

    父亲是这家医学护理中心的负责人,他挑了一个最好、最细心的人,来专职照顾我。

    但……他不该挑这样的一个美人啊……

    和她相比,我算什么呢。

    伴着花花的水流声,两个人的脸同时映在镜子里,一个青春美丽,一个消瘦病态。

    ……唉,花梨儿的妆容好漂亮啊,若是也像她一样,这样那样的打扮一番,我也会变美吗?

    这张脸,能比得上另一张脸吗?

    端上来的饮食配比极佳,谷物蔬菜肉品等等,诸般搭配,堪称完美。精致漂亮,味道也好……

    只是……分量太少,我吃不饱。

    我脆弱的肠胃无法承担太大的负担,欠缺的营养只能用点滴补足。

    花园里,阳光浓烈的射来,比温软的毛巾,更能包裹我的身躯。

    但我没有身躯可以感受它的拥抱,我讨厌太阳!我不需要他拥抱我,这会让我藏无可藏。

    有人向我搭话,我怠惰无言,我逃避这个世界,我贪求着正常人的一切。

    一名孕妇从我身旁路过,与她身边的丈夫,说笑着什么。

    我一度想要回头,去看一看他们夫妇。

    看一看若是没有那场变故,我是否也已寻着了心爱之人?我是否孕育着新的生命?

    看一看是否相爱?

    看一看是否争吵?

    可我回不了头,我只能侧一侧……同时幻想一番,那些我看不见的。

    我哭了,真的,我想死,但我连自杀都做不到!

    阴司酒的四种杂念是,贪婪,暴食,懒惰和情欲,我心里有数,她真的是我。

    这绝对也是我的杂念。

    是王凌华梦成了阴司酒,还是阴司酒做着王凌华的梦。

    ……

    又熬过去一天了,寻常到我不会留半丝记忆,就像死人一样。枕在那里,看着岁月流逝。病床上方的天花板,就是我可望不可及的地面。

    我已葬在这里。

    ……

    ……

    “醒一醒,小弟,你要的菜肴来了。”

    阴司酒睁开双眼,又见到了花梨儿,半梦半醒,迷蒙之间,低声地呢喃道:

    “梨儿姐,你这妆,化的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