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九九元辰 » 第八章 夜探西林寺(上)

第八章 夜探西林寺(上)

    夜。

    西林寺-临近后院的大禅房。

    大喇嘛苯波桑杰,正盘膝坐在莲花蒲团之上。一盏盏酥油灯的微光,映在他半睁半掩的眸中,如同海面上洒着一层夕阳的余晖。波光粼粼之下,那未及光明的深海底层,究竟隐藏着何种恐怖,只有桑杰一人知晓。

    两具喇嘛的尸身已经运回来,半裹着经被,他们头颅都已被破开,一具十分完整,另一具只剩残肢,就这样停在禅房之中。

    凡是在寺中有些职务的弟子都来了,一齐匍匐在禅房之外。他们谦卑恐惧已极,沉默守候着,比叩拜神佛贴金的泥塑,更加谨慎小心。

    桑杰不带一丝情绪的话语响起:“那人遁走了吗?”

    监寺的喉咙吞咽了一下,他乍着胆子,膝行向前了半尺,毕恭毕敬地说道:“禀告活佛,那人未走,还在城中,反与告状的恶徒勾串在一起。”

    “没走就好。“

    “看来此人对本座的妙法还是一知半解,竟然留下一具完整的皮囊,真是愚蠢。”

    桑杰的脸上露出一抹慈和的微笑,他起身下了蒲团,走到尸身之前。双手合十,闭目凝神,口中低低颂念着什么。

    自桑杰的眼角,淌下两行血来,如同神佛怜爱世人,所滴下的泪水。

    忽的,房中所有酥油灯的灯火,被莫名地扰动,由橙黄渐渐变为骨灰色。

    有股阴冷诡谲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让房外的弟子们心战胆栗。

    桑杰猛地睁开了眼睛,口中喝道:“回来!”

    一丝白雾从风中凝实而现,飘回了禅房内,钻入了那具较为完整的喇嘛尸身。尸身随之扭曲变形,骨骸从血肉中挣脱而出,站起身来。本已裂开的头颅又聚合在一起,还长出了许多尖刺。

    骷髅脚下腾起血红之雾,手中则凝出一柄血色弯刀。

    桑杰古井无波,手中捻动乌黑的佛珠,对着这具骷髅说道:“还望给本座一丝薄面,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你,就去找他偿命。”

    语罢,骷髅架着血雾转身,举起手中血色弯刀,重重劈在另一具喇嘛的残肢之上。

    一刀一刀又一刀,碎骨乱飞,黑血四溅。就似厨子剁肉馅一般,不一会儿,将喇嘛的残躯剁成肉酱。

    骷髅似心满意足,仇怨顿消,停下了动作。

    随后血雾散去,骨架失了支撑,纷纷散落。

    ……

    酥油灯的灯火,不知何时已变回橘黄光亮。

    桑杰愣在原地,眼睛瞪的又大又圆,嘴巴张开,连后槽牙都能看见,两道血痕还挂在脸上。他表情又惊讶,又迷茫,又滑稽。

    房外的众人不知情由,他们想去看,心里又害怕。只能半抬起头,偷窥着活佛的妙法,如何唤起骷髅,骷髅又如何凶暴等等。桑杰的脸,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正视的。

    虽然他们心中,对活佛这样作贱上师遗体的行为,仍有疑惑,但是众人都惊讶于这般手段,谁还会去细想缘由。嗯,活佛此举定有深意,非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猜测。

    如今作法已止,众人又连忙低下头去,口中纷纷称赞:

    “活佛法力广大!无所不能!”

    “活佛神为奇迹,实是玄妙!”

    “活佛术法高深!真如金刚降世之般!”

    ……

    桑杰咳嗽了几声,止住了众人的吹捧,他坐回莲花蒲团,又摆出入定之像,才念道:

    “把他们抬下去吧。”

    众人齐齐作答:“谨遵法旨。”

    捡完遗骨,又新取来两张经被将模糊的血肉裹好,带了下去,最后擦净了地面。

    其间,监寺拜向桑杰,递上软帕,试着出言询问:“活佛,这两日所发生之事,是否需要作封书信,传之郡府,上报乂司空知晓。”

    桑杰接过帕子,拭去脸上血迹,扫了监寺一眼。

    这一眼,监寺只觉骨头发重,骨节发寒,似被重重恶鬼压身。他大惊失色,连连叩头,许久,异状方止。

    桑杰的声音传来:“此事,不可外传,如有违命者,打入饿鬼道。”

    ……

    ……

    西林寺外,九华与阴司酒正蹲在草丛中,谋划着奇袭。

    阴司酒揪下自己一根头发,系在九华右手小指之上,随后引动本相,发丝似燃未燃,透出微光,又化为灰烬。灰烬散去,九华的小指留下了一条光线。

    “九哥,按照先前说的,我先去把桑杰引出来,你再进去翻找。”

    九华点了点头,又问道:“找些什么?”

    “两样。其一,寻几枚金蛊来,可以治疗我的伤势;其二,你的本相既在此处开启,这寺中说不定有记载桀骜秘法传承的图册。无论找的到,还是找不到,当你指上印记消散之时,都要立刻出来,到说好的地方寻我。”

    九华摸了摸小指,只觉这微微光亮,就似印在自己皮肤之中:“你这些千奇百怪的密术,真是神奇。”

    阴司酒却不以为然:“身具本相,加之诸般引导,才成诸般玄妙,所有秘法神通都是被前人摸索总结出来的。也不知道是我的哪位前辈祖师,琢磨出来这么一个法术,我就很好奇,他当初到底是想干点啥?”

    九华莞尔一笑:“不在手腕,不在掌心,偏偏将头发系在指上……我倒有些奇怪的猜测。”

    “什么猜测?”

    “没什么。”

    “你这人!怎么将话讲了一半又不讲了!”

    阴司酒怒恼着摆手:“算了,算了,不讲就不讲,看你这表情,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推测。话说回来,下午我教你的引动本相之法,熟练了没?这寺中虽再无入道之人,但你也要小心,莫在阴沟里翻了船。”

    九华照着阴司酒先前所教,屏息凝神,将思维放空,沉浸本心之中。寻着一股傲然狂放的情绪,带了出来,有意识的将一股无形之气,凝在掌心,伸手在地面上一拍。似抗拒着大地的阻挡,一股莫名的力道将土壤分开了一尺多宽,就如刀切的般整齐。

    长呼一口气,九华说道:“虽不及你用的那样熟练,但也已经适应了。”

    阴司酒托着娇腮,看着被撕裂的地面,一阵自言自语:“这就是桀骜本相吗?本质上,像是倔强的抗拒着改变,同时试图战胜些什么。额……还是看不明白。你得自己思考才行,这般力量的内涵,以及如何做,才能施展出如何的术法。”

    “嗯,感觉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学问,如同满屋子堆满了书册,我却只在廊下看了副对联。”

    “哈哈,慢慢体悟吧。”

    九华犹豫再三,才出言问:“你去引桑杰出来,但他的境界高于你,你不会有事吧?”

    “放心,敢来就有准备。”

    阴司酒拉过边上的包裹,这是她下午出去买的,九华也不知里面有什么。

    只见阴司酒从包裹中取出一方大瓷盘,在平地放好,又掏出几个布袋,一一解开,将所装之物倒在盘中。

    “黄米、小米、稻米、小麦、豆子……这是五谷?”

    “对。”阴司酒解释道:“看桑杰这一脉的仇怨,似是以传承亡灵术为主,净弄些阴尸恶鬼的玩意,全无正法。我要借着谷物的阳气,抵消一部分阴气,缩短与他境界的差距。我不知道你们桀骜本相要怎么做,不过我这仪式你看好了,应该可以借鉴一二,以后再自己钻研。”

    闻言,九华像个谦卑好学的弟子,看的更加认真。

    阴司酒将盘中五谷混合均匀,压的平实,用指尖在其上,大致地画出先天八卦太极鱼图。又掏出一根香,插在正中间,掏出象牙小刀,划破自己左手拇指。左手四指握拳,拇指向下,悬停香的正上方。

    随后她引动苦痛本相,一滴凝着黑暗乌光的血,从伤口流出,沿着拇指滴下,落在香头。有幽幽黑炎在香头燃起,顺着这一炷香,烧到下面的谷物,直到吞没整个瓷盘。

    下一瞬间,瓷盘、谷物和那一柱香,同时化为飞灰,坍落地面。一股若有似无的红云,从灰烬中腾起,阴司酒张嘴将之吸了进去。

    长出一口气,阴司酒对九华说:“时间有限,我去了。”

    “当心。”

    她离了草丛,忽又顿住,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对着九华嘱咐道:“记着将脸蒙住,他们不知道你是一环,定以为是我寻来的帮手。”

    九华点了点头:“记下了。”

    只见阴司酒手提象牙小刀,大模大样的走到西林寺的正门,手一推,没动,上了门栓。左手掐起法诀,周身涌出了一层淡淡的黑暗,然后就那样走了进去!在门板留下了一个娇小的人形!

    九华都看呆了:“这也太嚣张了吧!到底谁是桀骜啊!”

    ……

    寺内大树,密叶之中,忽有布谷鸟夜鸣,一声而断。

    “你这看门的鬼鸟,报信都没力气!”

    埋汰完,阴司酒望向一处殿楼上悬挂的硕大法号,吐字清晰地念出:“罚没。”

    那法号猛地原地消失,咣当一声,落在她面前。她吃力的抬起法号,对着树冠说:“看好了,报信得这样!”

    然后她吹响法号,吃的俏脸都红通了。

    呜……呜……

    法号声响,惊动全寺。

    “哪吹号!”

    “怎么回事?”

    ……

    呼啦啦,一众喇嘛纷纷赶来,将阴司酒围在当中,但无人胆敢上前。

    阴司酒双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僧前来寻仇,还望各位师兄行个方便,滚一边去。叫那个秃子桑杰出来,我一刀将他捅死,了此因果。”

    喇嘛见她出言无状,叫嚣着要杀活佛,纷纷义愤。

    为首一人,连退几步,躲入人群之中,口中喝道:“你这妖僧,好生狂悖!活佛岂是你想见就见的,你们几个,将这妖僧捉了!”

    大部分人只是原地叫骂,并无动作。独有几个愣的,提着木棒、戒刀,冲上前去。

    阴司酒粉嘴含笑,吐字清晰地念出:“鞭笞。”

    十余道破风声响,似有无形的皮鞭抽打而出。

    冒头的几名喇嘛,衣物破损,露出一片片或红肿或流血的皮肉,他们纷纷栽倒在地,一边惨叫,一边向着人群回爬。只是见着阴司酒的神奇手段,人群也在往后躲,那几个喇嘛爬是爬了,可还是在人群之外。

    “桑杰!死秃子!快滚出来!不然你养的这些阿猫阿狗,就全让我打死了!”

    这时,有道黑影从寺中大树之上飞来,速度极快。

    “早提防着你这死鸟呢!”

    阴司酒大喝一声,将象牙小刀在空中一划,地面青砖碎裂,忽的张开大口,碎砖尖石形成一圈一圈的利齿。她左手法诀指向地面,向来袭的黑影,口中清晰的念出:“活埋。”

    地脉上涌,化作一只地虫,向着黑影而去,将黑影吞入口中,随后有尖石磨砺之声传出。

    忽有人言:

    “还望给本座一丝薄面,吐出来,消散吧。”

    地虫很是听话,乖乖的张开大嘴,有一道黑气从中飞了出来,随后地虫坍塌,化为一地的土石。

    人群左右分开,大喇嘛苯波桑杰四平八稳的走了出来,一脸慈悲和蔼,眸子都透出来善意。

    那团冲出来的黑气,显出模样,化为一只羽毛杂乱,身上到处都是窟窿,勉强还能飞的黑色布谷鸟。布谷鸟落在桑杰肩头,消散在他的影子中。

    “本座不去找你,你自来送死。”

    阴司酒出言嘲讽:“秃子,咱们谁死还不一定呢!你虽高我一环,但是师承太浅薄了,就会些鬼魂邪术的偏门,不入流的东西。我见识过的仇怨本相,一环的都能与你为敌,二环的则远超于你。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都学了点什么,真没用。”

    听见阴司酒直接贬低师承,桑杰的眉头动了一动,怒容终是不显,语气甚是平淡:“你这叛教的余孽,不必多说,你的项上头颅就是本座未来的秘法宝典。”

    说着,桑杰脚踏地面,双手合十,口中低念一句真言。

    一片虚无的波涛从他脚下显现,似海浪般,向着阴司酒卷来。波涛间有一艘幽灵鬼船,上载着十八只水鬼浮尸,咿呀怪叫。

    “看来,你也就会这点东西了!”

    阴司酒秀口轻吐,一点红云浮动,她将象牙小刀刺进红云,手捻法诀,清晰念道:“烹煮!”

    红云极速胀大,带着一股蒸腾的热气,向四周炸散。席卷而来的波涛似沸腾了一般,鬼船连带着其上的十八只恶鬼,倾倒在沸水里,就像下了几枚饺子。

    红云与波涛一齐消失,见状,桑杰略一蹙眉。

    阴司酒态度极为嚣张:“怎么样!你这个三环用出的秘法,被二环的我正面破掉了。”

    桑杰假慈悲的表情收了起来,神色变得冷冽:“你身上怎会有这样强的一股阳气?”

    “你猜啊!”

    桑杰手捻乌黑佛珠,口中念道:“还望给本座一丝薄面,你自尽吧。”

    阴司酒直接用左手,将蠢蠢欲动的右手摁住,破口大骂:“你这秃子使诈!又用法器!”

    桑杰见阴司酒双手被制,口中默默念动,左手成拈花状,右手打出一拳。从桑杰的影子中,飞出十条黑影,如剑如枪,刺向阴司酒。

    阴司酒咬破舌尖血,向前一吐,点点猩红散去,肃然凝出黑芒,成为星云黑暗,暂时挡住了来袭的黑影。

    “今天,小爷身体不舒服!你洗干净脖子,改天再来杀你!”

    阴司酒一溜烟的跑向大门,从那个人形孔洞又钻了出去,她逃跑的很麻利,话都是边跑边喊的。

    “慢走!”

    桑杰唤出四只幽魂托举着自己,追向阴司酒。幽魂并未将他完全抬起,而是减轻了不少重量,使其跑的飞快,一跃足有丈余。奔在门前,桑杰手中鬼气一推,两寸厚的木门直接被群鬼撞碎。

    两人一逃一追,走远了,余下的众喇嘛嘀嘀咕咕。

    “看到了没!那般神通!”

    “活佛厉害啊!”

    “咱们要不要也去看看!大机缘啊!”

    “万一波及……”

    “咱们只在远处!”

    “走!”

    “走!”

    众喇嘛你推我赶,就算有不情愿的也被拥着出了寺,一起瞧热闹去了。

    ……

    九华蒙面,走进西林寺,此间寺庙甚为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