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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闹剧

    天涯小城,至此处凡尘路断。

    市井微喧,也算得人间太平。

    新堂口比西林寺清静许多,装潢也算雅致,只是阴晴缺心气太高。他见过天家的富贵居所,对这处幽寂宅院,自然瞧不上眼。

    反正也只是桑杰那废物不敢露面,这儿无人识得自己,出去透透气!

    阴晴缺带着斗笠,遮掩了大半相貌,慢悠悠地走在街市之上。

    长街虽宽,他却走在大路正中。

    每有行车经过,车把式喝斥着,叫他避让。

    拉车的牛马就会闷哼一声,似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了一下,左右闪开。

    “嗯,这包子味不错,用料也实在,只是……太煞风景……”

    阴晴缺扫了一眼蹲在街角满身毒疮的乞丐,将咬了一口的包子,直接扔在了大街上。

    包子落地的那刻,乞丐似也被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捂着流血的鼻子,惨叫着起身,又四顾茫然,不知是何人揍了自己。

    阴晴缺漠然前行,也不理会那名乞丐的叫嚣,似乎再看一次,就会污了眼睛。

    ……

    少时,伍家客栈大堂。

    不到饭点,堂中只有三桌客人。

    第一桌是两名外地的差官,一人留着络腮胡子,腰间配剑,笑容爽朗;另一人八字胡山羊须,矫揉扭捏,似有龙阳之癖,总是又说又笑地给同伴夹菜。

    乃是刺史府来人,乔装之后的武新利与蓝君梅。

    第二桌只有一名江湖客,独在屋角,头戴斗笠,看不清相貌。每品一口菜,就直呼难吃,让店中伙计撤走倒了,再上道新菜。

    正是阴晴缺。

    店家本不喜这人,奈何他出手实在阔绰,随手一扔就是二十两白银……二十两啊,够五口之家几年的花销……财神爷说什么都是对的!不好吃,给换菜!挑着最好、最贵的换!

    第三桌,就有些热闹了。

    右侧是名少女,十六七岁,也算清秀,穿着粗布衣服,面容呆滞,默默流泪。

    中间是个肥胖牙婆,生的奴颜婢膝,逢权贵则矮三分,见贫苦则高半尺,伸缩自如。鼻子边上有个半寸宽的痦子,向外撅着,乌黑里透着油光。

    左侧是个老员外,穿绸裹缎,七八十岁,老而无齿,只剩一根舌头还能蹦哒。此刻,他这双老眼里都能挤出水来,色眯眯地瞧着对面的少女。有两名家丁模样的人,立在他身后,奴仗主势,趾高气扬。

    牙婆对着老员外一笑:“葛员外您瞧,是不是花梨儿身边的房丫头!我老婆子哪敢骗您啊!”

    葛员外微微点了点头,眼珠还是盯着那少女,就像锈住了。

    “嗯,没错,我还记着这个小美人呢,原来就看着好,现在更俊了……二十两银子不算贵,二狗子掏钱。”

    “是,老爷。”

    一名家丁应声,向着怀里摸去,摸了又摸,威风不再。掏掏左袖,再掏右边,面容立刻窘迫了起来。

    忽的他眼珠一转,拿手肘撞了撞另一名家丁:“老爷要银子呢!快拿出来啊,还等什么。”

    “啊?不是你拿着吗?”

    “别瞎说,我记着你拿了。”

    “二狗子,你可别与我犯浑啊,我刚来两月,员外爷什么时候让我拿过钱!”

    两人的争执声音逐渐大一些。

    葛员外瞧着房丫头,正逐渐兴致高昂,枯木翘芽,被身后一对家丁搅闹,顿感厌烦。

    “吵什么吵!没见着你们把小美人都吓哭了嘛!”

    两名家丁连忙跪地。

    一人先行告状:“老爷,许三把银子搞丢了!”

    另一名家丁恼怒至极:“员外爷,你别听二狗子瞎说!是他把银子弄丢了,反污赖我!”

    “什么!”

    葛员外似是想站起来,他抚着桌沿挺了挺,终究是没起来。怒火更甚,花白的须子都颤巍巍地乱晃。

    “你们敢弄丢我买美人的钱!”

    二狗子立刻抱腿哭诉:“老爷,不是我呀!我跟您十五年啦,几时弄丢过东西!”

    说着话,他扭头一指:“是他!这个破落户许三!一定见着银子起了歹心,想匿下来,从我这强行要了过去!他说给老爷你护持着!我也没多想就给他了!”

    许三气急,将上衣脱了个干净,又抖了抖,甩在地上。

    “我说没拿!哪有银子!”

    二狗子笃定地说:“定是他这一路藏在哪了,我只顾搀着老爷,就没留意这个恶贼。”

    “员外爷,你别听他乱讲!”

    “老爷!我错啦!我二狗子跟着您十五年了啊!就没防备好这个新来两月的贼!”

    ……

    两人互相指责,动静越闹越大。

    隔着几桌的武新利和蓝君梅,循声看了过来。

    屋角的阴晴缺则漠不关心,不瞧这些。

    葛员外一拍桌子。

    “够了,都住嘴!”

    “我葛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读书人,家风严谨。你们两个吵吵闹闹的,让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他看了看这个抱着自己腿的二狗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样子真像他娘……想到这,心里酸酸的。

    又看了看那个敞心露怀的许三,怒目横眉……这厮居然还敢生气!

    葛员外心里已有了判断。

    “二狗子,你娘是原先侍奉老太太的,你打小就在我们家长起来,像我一样老实,我信你。不是你的错,起来吧。”

    “谢老爷!”

    许三听着话不对味,急忙辩解:“员外爷,我可是本分人啊!”

    “闭嘴!我早瞧你没个人样,如今匿了银子还想诬陷别人!”

    “员外爷!我冤枉啊……”

    “胡说八道!掌嘴!”

    “我……”

    “掌,嘴。”

    “……是。”

    许三含着眼泪,打起自己嘴巴来。

    葛员外却说道:“怎么连个声儿都听不见啊。”

    啪!

    啪!

    ……

    就在这时,花梨儿心急火燎的赶到了伍家客栈,进了大堂,一眼就看见了房丫头。

    “丫头!怎么真的是你!你不是和恫哥儿回乡下结亲去了吗?”

    “姑娘?”

    房丫头闻声,有些不敢置信,抬衣袖拭去了眼泪的朦胧,才看清来人。

    原本呆滞的面庞,瞬间填满了委屈,又有两行泪珠像暴雨天房檐流下的水柱,哗哗沥沥。

    她奔了几步,扑在花梨儿怀里。

    “那个负心汉,骗完我的身子,就为五两银子把我卖了!”

    闻言,花梨儿的双眼也湿润了,不知如何安慰,只得那样将她搂在怀里。

    这些话,气恼了在旁的蓝君梅,她猛拍桌案,口中低骂一声,就要起身。

    武新利却拉住了她,示意暂且安坐,看看事态发展,再决定要不要插手。

    ……

    瞧见花梨儿,葛员外似恶猫瞧见了咸鱼,哪还在意丢银子的事儿。

    他笑嘻嘻地拽过了牙婆,低声问道:“这个……呵呵,也能卖吗?”

    牙婆惊恐地摇了摇头。

    “你想想办法,我知道你主意多,使些手段,把事办了。”

    牙婆贴在葛员外耳边,生怕被别人听见:“这个真不行,您还是收了这份心吧。”

    “我多给银子,你说个数,我绝不还价。”

    “真不成。”

    “一百两。”

    “不是银子的事……她现在有主了,动不得。”

    葛员外一哼:“这县里有谁是我动不得的……”

    话说了一半,他突然打住,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追问:

    “不会是早些年,拐走我家旻丫头的,那个刘什么,现在的班头吧?

    牙婆摇了摇头:“刘班头只守着自家婆娘,旁人看都不看。”

    “县太爷?师爷?”

    “这两个只好钱,别说养女人,没卖闺女就不错了。”

    葛员外挺起了腰板,又找回了自信,语气极为不屑:“这县里还有谁是我动不得的!”

    牙婆抬手,比划了一个九。

    葛员外没看懂。

    “你手咋了?”

    牙婆情急,揪过他的耳垂,低低说道:“九华。”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直接压倒了葛员外。

    他滑了下来,靠着别人搀扶,好费劲了才爬回了椅子。

    “怎么又是他拦着我!九……”

    他刚说了一个“九”字,慌忙停下来,压低了几分声音对牙婆说:“没听说他也好这口啊?”

    牙婆是非的回道:“听人说,他家里还有个八九岁的呢。”

    葛员外恶狠狠地一攥拳:“人渣。”

    他泪眼婆娑的望了望花梨儿,痛苦地摇了摇头。

    ……

    花梨儿安抚住了房丫头,挺身护在她前面,对牙婆道:“这人我买了。”

    牙婆连忙应承,作揖行礼。

    “谢九家娘子赏,二十……十五……要不您给十两得了,五两虽是买她的价,但我还得给旁人钱。”

    葛员外急了,肉没吃着,怎么汤也要端走啊!

    他乍着胆子,出声喝止:“她已卖给我,不能给旁人。”

    花梨儿一惊,忙问牙婆:“你已将人卖了?”

    牙婆慌忙一摆手:“没有!”

    她从怀里抽出一张契书:“钱也没收,字据没签,卖身契也还在这。”

    说着就要上前,递给花梨儿。

    葛员外虽老迈,但是执念极深。他挣扎着,抬起枯黄的手,拿住了牙婆的腕子。

    “说好的话,怎么能反悔!”

    牙婆奋力去扯,竟然扯不下。

    “葛员外,您还是饶我一条命吧!”

    “不成,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钱大不如权大,权大不如刀子大,您得知趣啊。”

    “没有比美人更有趣的了!”

    ……

    两人一边说,一边撕扯。

    花梨儿见状,近前两步,将卖身契夺在手中,几下死的粉碎。

    葛员外心都要跟着碎了,由二狗子搀扶着,抹着眼泪往外走。

    临了,他还不忘踹了一脚跪着的许三。

    “都怪你!”

    二狗子也踹了一脚,也道:

    “都怪你!”

    许三本就委屈,现在更是怒火上撞,失了理智。

    他站起来,一拳打在了二狗子脸上。二狗子还手招架,两人扭打在一起。

    葛员外这些年被酒色伤身,腿脚早就虚浮了。此刻无人搀扶,径自跌倒,一头撞在门框,血流不止,哭闹起来。

    碰巧,刘班头带着几名差役,巡街至此。

    一瞧是葛员外,还血泪满面,顿时哈哈哈大笑,直呼报应。当即将三人都扣下,押往县衙。

    刘班头与葛员外早有旧怨,再加上一心爱财的县令和爱财如命师爷,这个案子应是难了。

    不过,在客栈大堂里发生的这一场闹剧,就此中止。

    ……

    花梨儿拿出钱来,牙婆剪了十两,过完戥子,签了字据,一溜烟地跑了。

    房丫头拉着花梨儿的衣袖:“姑娘,我以后还是跟着你吧。”

    “不比以前了,我如今怎能留人啊。”

    花梨儿抚着她的肩,拉过她的手,又将余下的银子都交在了她的手里。

    “丫头,你未来得靠自己活,拿着这些钱好好安置,别再轻托终身了。”

    “姑娘,你也才出来几天,哪来的这许多银子?是九爷给的?”

    花梨儿摇了摇头。

    “只有七两多是我的,我也不记得是怎么来的了。余下的,是临出门前,往家里姐姐借的。”

    “啊?这怎么可以!”房丫头忙将钱推了出去,“姑娘还是拿回去吧,将剩下的还于大娘。你已救了丫头的命,怎能因为我,害的你再被责备。”

    花梨儿又将钱推了回来。

    “放心,这些钱你拿着吧。虽只相处了几日,但我识得出姐姐心眼极好。你说我救了你的命,需知你这大半条命都是姐姐救的。”

    推让再三,房丫头将钱握在手里,又快哭了出来。

    “姑娘,大娘叫什么名字,丫头今后日日念经为你们两人祈福。”

    “名字?”

    花梨儿想了想道:“真名我也不知道,隐约记得九哥哥喊姐姐司酒。”

    ……

    阴晴缺坐在大堂一角,端详着新上来的一盘菜,正要去新拿一副筷子。

    听到花梨儿所说,他止住了动作,如老僧入定,喃喃自言:

    “司酒?阴司酒!姐姐?小和尚!呵呵!”

    “是了,我追寻了一路,他总能在关键时刻逃走。如果她不是个男人话,就说的通了……”

    忽的,阴晴缺扭过头来,用一双在眼底燃着黑炎的眸子,透过斗笠的缝隙间,望向花梨儿。

    这一注视,隔着四五丈远。

    花梨儿本在看着房丫头,仍然感觉道脸颊被刺痛,不自觉地转头,与之对望。

    “你姐姐多大年纪?”

    花梨儿被吓的连退几步,镇定了一下心神,反问道:“阁下是谁!为什么要问我家姐姐的事情!”

    阴晴缺的嘴角微翘,以极为傲慢语气,低念了一句:“株连。”

    说完,他握紧手中茶杯。

    “啊!”

    花梨儿突然感觉自己被无形之物挤压着,双手缩在胸前,呼吸都变得极为艰难。

    “姑娘!你怎么了!”

    房丫头惊慌失措,将碎银洒落了一地,伸手去搀花梨儿,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阴晴缺手中茶杯,又紧握了几分。

    “我问,你姐姐多大年纪?说,不然我捏碎了你。”

    此时,突然射出一道金光剑气,冲至花梨儿面前,一分为十,飞旋乱舞,遍扫她的周身。

    花梨儿的束缚解除了,粉面桃腮,已然苍白如纸。

    这般奇迹显圣,早已超过了她的认知。惊慌失措之下,她拉着房丫头,奔出了大堂。

    阴晴缺手心黑气一现,茶杯瞬间化作飞灰。

    他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看了看横剑而笑的武新利,又看了看旁边的蓝君梅,轻蔑道:

    “大魏朝廷的鹰犬?”

    武新利抬手,剑指阴晴缺。

    “日光州刺史府,今日要清缴你这乱法邪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