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一切的开始
故事正式开始，九华从床上醒来。
……
深秋的太阳自万里无云的天际，孑然倾泻着光明，透过窗户撒在被子间，发出温暖的味道。
但我感觉不到温暖，平静的生活如此不实。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却还是迷茫恍惚，仿佛一切遥远且孤独，昨日只是空幻的梦境。
兄弟惨死、桀骜本相、阴司酒、花梨儿、被海捕通缉等等，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如同树荫下的水潭，只要一点波纹就会摧毁此生的虚假。佛家说，尘世间是一团虚幻，我尚不那么悲观，但也动摇了。
穿衣起身，从井里打了一盆水，脸上冰凉的触感，驱逐了残存的昏沉与多愁。
“九哥，今天感觉如何？”
这是阴司酒声音，我回头望去，今天的她仍是少年打扮，极为俊美的少年。这装束过于适合，以至于我都快忘了她是女孩子了。
九哥，是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称呼了。
我被叫的更多的是——白当家，三十天里，我已接受了这个代号，但仍觉得羞耻。寨子里有许多雇佣的“伙计”在，阴司酒和我只用黑、白当家互称，四下无人，她才叫我九哥。
我向着她微微一笑。
“还是那个样子，你说我道心不稳，需要调心敛意才能渡劫，但过了那么久，我的本心还是没有变化。”
闻言，阴司酒盘起手来，摸着下巴，做沉思状。
她这个姿势已经能挤出明显的凹凸，幸亏还未发育丰韵，不然身份是藏不住的。
“这就有点棘手了，咱们是修心的，心境不稳，渡劫就是必死。”
心境稳固。
这个词对我而言，过于虚无飘渺。话说回来，我的心境真的稳固吗？
我无所谓的摊手。
“你不说也没有办法吗？那就任其自然好了。”
“我有种猜想。”
阴司酒稍作迟疑才说：“九哥只是偶然入道，为了报仇才做下前般的事情，也就是说，你自身……可能并没有修行的想法。”
“或者更深一步，修行对你而言，是一种苦痛。它象征着改变你过去生活的事物，所以你在本能的抗拒。”
这些话在我心里略有触动，只是我也不清楚，是否如此。
只能点了点头：
“或许吧。或许我还没有找到一个修行的理由，报仇也好，躲避追杀也好，救花梨儿也好，在我看来与修行是两码事。”
“本相带给我的，只有改变。虽然知道回不到过去，但是假如可能，一切没有发生，才是最好。”
我话还没说完，阴司酒就已经开始摇头了。
说完了话，她则是长叹一声。
“哎，看来被我言中了。你还在将兄弟之死、梨儿妹妹之死，全盘揽在自己身上，将之视为罪责，并愧疚到如今。”
“你不愿承认惨剧的发生，进而下意识地否认一切，逃避事实。你觉得这些与修行无关，是从过去的视角出发，将一切视为江湖恩怨。等恩怨解决了，又能回到平静的生活。”
不得不承认，阴司酒年纪虽小，却有窥探人心的见识。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儿，她一语中的，直接点破了。
我的内心就似在她面前，被强行扒掉了内外衣物，连赘肉和羞耻处，都被瞧了个仔细。
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对自己撒谎了，且成功自我欺骗。
此刻，我只能选择坦诚，说道：
“大抵如此。”
阴司酒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很好看，但真的贱兮兮的，很欠揍。
她就像老师对弟子一般，拍了拍我肩头：
“知道病症就好，可以对症下药了。你试着开导下自己，我也会想办法的。”
她诚然是我修行路上的老师，但被一个小了六岁的女孩这样对待……额……还是有些不爽。
我反手去摸她的头顶。
“那就辛苦你了！”
她身手敏捷的躲开，俏皮地说道：“不用谢啊。”
此时，有一名伙计来了。
“伙计”的叫法是阴司酒定下的，她真把自己当做东家，被收编的众人自然成了伙计。其实我觉得她更像山大王，底下带着二十四个喽喽兵。
我是二当家吗？好像也没那么大的权利。
我只是教他们舞刀练拳，更像是个精锐的喽喽兵。
得益于每天三顿饭，不仅食材丰富，晚上还有肉，伙计们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一个月也长胖不少。
他们原来的破落装，其上生着跳蚤和虱子，都被阴司酒一把火烧了。现在穿着的，是统一购置的衣服，青衣黑帽千底鞋，每人两套，阴司酒称为“制服”。
阴司酒很博学，她的嘴里总蹦出来些我没听过的词儿。
我是不是也该抽时间读些书……
下一刻，伙计的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路，读书计划无疾而终。
“两位当家的，果树栽好了。”
阴司酒拽过我的衣袖：
“走！白当家一起去看看。”
……
这一个月，山寨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样子了。
期间，阴司酒带着我下山了四次，因为怕碰遇到追兵，所以没有去南面的小山县，而是去的东北方的叶县。
叶县的市集很陌生，只在幼年时随父亲去过一次，这几回倒是逛熟了。只能说阴司酒不是花的自己钱，也真不心疼，每一次都买回来大量的物资。叶县的士绅富户之间，已经开始谈论着大盗的传闻，我已劝她，暂时不要再“罚没”银钱了。
这几次买回来的东西之中，有一些土木工具。
山寨最北面扩建了一处只能由阴司酒单独使用的茅厕。东面，紧贴着伙计们的老房，并排新盖了三间大小差不多的新屋，现在伙计们不必睡通铺了。
寨子外，伐木为田，只是秋天无物可种，便买了上百只鸡鸭圈养在此。不必担忧会有野兽来，因为有只老虎被铁链栓在禽圈门口，就像只狗……真可怜。
果树园是最新开辟的，在寨子东面，距离不远的半山腰。根据阴司酒的最新指示，这里已经种下了百株苹果树……我真觉得有些多了。
“呜呼！原来一百株果树是那么大一片啊！”
阴司酒兴奋地奔跑在果木之间，橘猫阿拾跟着她的影子，一窜一停，一扑一闪。
偌大的园林，只有我们三个在奔跑，两人一猫。
果园的土是新松的，脚踩上去会略有塌陷，跑起来很是费力。班班点点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闷热了，额头浮出了一些汗珠。忽有秋风送爽，带走燥热的同时，留下惬意。
看着这一大片苹果树林，我忍不住吐槽：
“我说你种多了吧，一百株果树，花开茁壮，树枝延伸，会逐渐遮蔽这一大片天空。到那时，树叶间都是果子，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
阴司酒抱起阿拾，笑着向我望来：“我可是阴司酒啊，怎么可能会吃不完！”
对啊！
这人可是个大肚皮，就算没完没了的吃，也无需去几次茅厕，她会的这些秘法足以应对这许多凡人的不便。那个专门为她建造的茅厕，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一月之间也没被光顾过几次，干净的都可以当佛堂了。
苦痛本相还真是方便！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笑了。
阴司酒见我坏笑，不喜，略微嗔怒着问：“九哥，你笑我吃的多？”
我虽然也这样想了，但是我不是因此笑啊。
直接说，我笑你是属貔貅的，光进不出？
绝对不行！
会被揍的！
灵机一动，我摇了摇头，随口编造着谎话。
“我是发自内心的笑，好在这里种的是苹果树，而不是梨树。”
阴司酒将头一歪：“九哥，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她过来，才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说：
“多吃苹果，多多平安，而不是多多别离啊。”
阴司酒听愣了，她望着树枝在地面印出陆离交错的影子，若有所思。
“梨儿妹妹……原来如此，终究是别离啊。生死刑戮，爱憎别离，便是世间苦痛的本真。”
她抬眼看着我，眸子里有丰富的色彩，看不出是冷是暖。
她那眼神中的美好，让我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形容。
她那眼神中的哀伤，也让我无法形容。
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得到，我们两人有某种相似之处身上，我们的心情发了一些共鸣。
良久，她问我：
“九哥的逃避，难道是因为孤独吗？”
孤独？
我没想过这件事。
襁褓之时，我尚不能学语，尚没有记忆，父亲九弦就带着我搬到小山县了。我不知道母亲的样子，我问他，他就说等我长大娶亲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但父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送走父亲之后，家境逐渐败落，我离开那座没有亲人的老屋，躲在小小的别院里，这里不会让我感觉到空旷。
这是孤独吗？我不知道。
后来，我结识了很多好朋友，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捣乱闯祸。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情义相许，生死相交，我以为做兄弟们一定是一辈子的事。
他们大多走了，世间只剩一个苏日卿。我很想念他，但不能随便去见他，会给他招祸的。
这是孤独吗？我也不知道。
那天审问女鬼的时候，她说出来花梨儿的秘密，一个小女儿家的心事。如同花朵对雨露的感恩，这般真挚情感化作的爱意，让我手足无措，受宠莫及。我没有她期盼的那么好，真的……她觉得她配不上我，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死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心乱了，仇怨的杂念都看出了我的软弱，向我袭来。直到这一刻，我仍有不甘。
这是孤独吗？我真的不知道。
孤独……不！
我！
九华！
我是坚强的！我必须坚强！
不需要别人撑着我，我也绝不孤独！
兄弟们的仇才报了一半！花梨儿也还没有解救！
我不能软弱！
有什么东西从我眼角流了下来，划过我的脸，像刀子一样。秋风抚过它留下的痕迹，不再清凉，而是冰冷刺骨。
我不承认这是眼泪……绝不承认！
对！这不是眼泪！是汗水，是我跑累了而已！
阴司酒还在看着我，她等着我的回答。
“我……”
我想告诉她，我不孤独，但我哽咽了，一滴又一滴地流着汗，却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以微笑回应，希望她懂我的意思。
阴司酒没有说话，她一步步的走进我，我一步一步的后退。
我不想我的心虚被她看出来，便后退着逃跑。她起先并没追，而是向我扔来了一只橘猫，是阿拾。
阿拾惊叫的声音很大，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四只爪子全部露尖。
我只得停下后退的步子，张开双手将它抱在怀中。此时，阴司酒已经冲了上来，她一个扫堂腿将我绊倒在地。
果园的土是新松的，仰躺下去，也并不如何疼痛，而是有种被大地抱在怀中的感觉。如同母亲的臂弯，一切那样安详。
阿拾显然不认可我的怀抱，她吓坏了，搞不懂我和阴司酒突然是在玩什么。她夹着尾巴，一阵疾跑，溜下了山，窜回寨子。恐怕不到投食的时间，是找不见她了。
我还躺在地上，未及起身，阴司酒直接坐在了我的肚子上，与我四目相对。
很软，很轻，不痛，也不重。
她虽穿着男装，但毕竟是女孩子，这姿势很不雅，我挣扎着想起来。
“司酒，别这样，男女授受不亲。”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自觉的转过了头，却被她强行扳了过来。
“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只能再次微笑面对。
“你笑的这样子，真难看！”
“哪有！”
“难看！难看！就是难看！”
我还想反驳，但下一刻，忽然有眼泪砸在我脸上，又痛，又重，阴司酒哭了。
我突然间明悟：“原来，你也在问自己啊。”
“没有！”
阴司酒回答的极为干脆，她起身又逛起果园，一步走的比一步快。
我追了上去，很不合时宜，很不尽人情地想要问清楚。哪怕我知道，这句话我刚说出来，就会后悔，却还问了：
“司酒，那你哭什么啊？”
她回头瞪了我一眼。
“这不是眼泪！是汗水，是我跑累了而已！”
我还在笑，但应该笑的很勉强，很难看吧。
“你说的对，不是，我看错了。”
夕阳走在归家的路上，它越走越快，将我们的影子抻的老长。
“回去吧。”
阴司酒保持沉默，点了点头。
我们与太阳顺路，下山回寨子，也是向西的。
不知何时起，我放快了步子，直至奔跑，想着追逐太阳。
它仿佛伸手可及，我似乎有胜利的可能，只要追上它，今天就不会过去，只要追上它，以往就不会流逝。
最终，我追到了寨门，夕阳还是在远方。
我心中的某种奢望破碎了，身边的一切突然变得如此真实。
背后传来阴司酒的喘息声，原来她也跑下来了。
“你突然跑起来干什么。”
我转过身来，报以诚挚的微笑：
“在这儿等你啊。”
……
……
深秋的太阳自万里无云的天际，孑然倾泻着光明，透过窗户撒在被子间，发出温暖的味道。
但我感觉不到温暖，平静的生活如此不实。在这里住了一个月，却还是迷茫恍惚，仿佛一切遥远且孤独，昨日只是空幻的梦境。
兄弟惨死、桀骜本相、阴司酒、花梨儿、被海捕通缉等等，这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吗？
如同树荫下的水潭，只要一点波纹就会摧毁此生的虚假。佛家说，尘世间是一团虚幻，我尚不那么悲观，但也动摇了。
穿衣起身，从井里打了一盆水，脸上冰凉的触感，驱逐了残存的昏沉与多愁。
“九哥，今天感觉如何？”
这是阴司酒声音，我回头望去，今天的她仍是少年打扮，极为俊美的少年。这装束过于适合，以至于我都快忘了她是女孩子了。
九哥，是一个已经有些陌生的称呼了。
我被叫的更多的是——白当家，三十天里，我已接受了这个代号，但仍觉得羞耻。寨子里有许多雇佣的“伙计”在，阴司酒和我只用黑、白当家互称，四下无人，她才叫我九哥。
我向着她微微一笑。
“还是那个样子，你说我道心不稳，需要调心敛意才能渡劫，但过了那么久，我的本心还是没有变化。”
闻言，阴司酒盘起手来，摸着下巴，做沉思状。
她这个姿势已经能挤出明显的凹凸，幸亏还未发育丰韵，不然身份是藏不住的。
“这就有点棘手了，咱们是修心的，心境不稳，渡劫就是必死。”
心境稳固。
这个词对我而言，过于虚无飘渺。话说回来，我的心境真的稳固吗？
我无所谓的摊手。
“你不说也没有办法吗？那就任其自然好了。”
“我有种猜想。”
阴司酒稍作迟疑才说：“九哥只是偶然入道，为了报仇才做下前般的事情，也就是说，你自身……可能并没有修行的想法。”
“或者更深一步，修行对你而言，是一种苦痛。它象征着改变你过去生活的事物，所以你在本能的抗拒。”
这些话在我心里略有触动，只是我也不清楚，是否如此。
只能点了点头：
“或许吧。或许我还没有找到一个修行的理由，报仇也好，躲避追杀也好，救花梨儿也好，在我看来与修行是两码事。”
“本相带给我的，只有改变。虽然知道回不到过去，但是假如可能，一切没有发生，才是最好。”
我话还没说完，阴司酒就已经开始摇头了。
说完了话，她则是长叹一声。
“哎，看来被我言中了。你还在将兄弟之死、梨儿妹妹之死，全盘揽在自己身上，将之视为罪责，并愧疚到如今。”
“你不愿承认惨剧的发生，进而下意识地否认一切，逃避事实。你觉得这些与修行无关，是从过去的视角出发，将一切视为江湖恩怨。等恩怨解决了，又能回到平静的生活。”
不得不承认，阴司酒年纪虽小，却有窥探人心的见识。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儿，她一语中的，直接点破了。
我的内心就似在她面前，被强行扒掉了内外衣物，连赘肉和羞耻处，都被瞧了个仔细。
突然意识到，我似乎对自己撒谎了，且成功自我欺骗。
此刻，我只能选择坦诚，说道：
“大抵如此。”
阴司酒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很好看，但真的贱兮兮的，很欠揍。
她就像老师对弟子一般，拍了拍我肩头：
“知道病症就好，可以对症下药了。你试着开导下自己，我也会想办法的。”
她诚然是我修行路上的老师，但被一个小了六岁的女孩这样对待……额……还是有些不爽。
我反手去摸她的头顶。
“那就辛苦你了！”
她身手敏捷的躲开，俏皮地说道：“不用谢啊。”
此时，有一名伙计来了。
“伙计”的叫法是阴司酒定下的，她真把自己当做东家，被收编的众人自然成了伙计。其实我觉得她更像山大王，底下带着二十四个喽喽兵。
我是二当家吗？好像也没那么大的权利。
我只是教他们舞刀练拳，更像是个精锐的喽喽兵。
得益于每天三顿饭，不仅食材丰富，晚上还有肉，伙计们的脸色都红润了许多，一个月也长胖不少。
他们原来的破落装，其上生着跳蚤和虱子，都被阴司酒一把火烧了。现在穿着的，是统一购置的衣服，青衣黑帽千底鞋，每人两套，阴司酒称为“制服”。
阴司酒很博学，她的嘴里总蹦出来些我没听过的词儿。
我是不是也该抽时间读些书……
下一刻，伙计的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路，读书计划无疾而终。
“两位当家的，果树栽好了。”
阴司酒拽过我的衣袖：
“走！白当家一起去看看。”
……
这一个月，山寨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样子了。
期间，阴司酒带着我下山了四次，因为怕碰遇到追兵，所以没有去南面的小山县，而是去的东北方的叶县。
叶县的市集很陌生，只在幼年时随父亲去过一次，这几回倒是逛熟了。只能说阴司酒不是花的自己钱，也真不心疼，每一次都买回来大量的物资。叶县的士绅富户之间，已经开始谈论着大盗的传闻，我已劝她，暂时不要再“罚没”银钱了。
这几次买回来的东西之中，有一些土木工具。
山寨最北面扩建了一处只能由阴司酒单独使用的茅厕。东面，紧贴着伙计们的老房，并排新盖了三间大小差不多的新屋，现在伙计们不必睡通铺了。
寨子外，伐木为田，只是秋天无物可种，便买了上百只鸡鸭圈养在此。不必担忧会有野兽来，因为有只老虎被铁链栓在禽圈门口，就像只狗……真可怜。
果树园是最新开辟的，在寨子东面，距离不远的半山腰。根据阴司酒的最新指示，这里已经种下了百株苹果树……我真觉得有些多了。
“呜呼！原来一百株果树是那么大一片啊！”
阴司酒兴奋地奔跑在果木之间，橘猫阿拾跟着她的影子，一窜一停，一扑一闪。
偌大的园林，只有我们三个在奔跑，两人一猫。
果园的土是新松的，脚踩上去会略有塌陷，跑起来很是费力。班班点点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让我有些闷热了，额头浮出了一些汗珠。忽有秋风送爽，带走燥热的同时，留下惬意。
看着这一大片苹果树林，我忍不住吐槽：
“我说你种多了吧，一百株果树，花开茁壮，树枝延伸，会逐渐遮蔽这一大片天空。到那时，树叶间都是果子，无论如何也吃不完的。”
阴司酒抱起阿拾，笑着向我望来：“我可是阴司酒啊，怎么可能会吃不完！”
对啊！
这人可是个大肚皮，就算没完没了的吃，也无需去几次茅厕，她会的这些秘法足以应对这许多凡人的不便。那个专门为她建造的茅厕，其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一月之间也没被光顾过几次，干净的都可以当佛堂了。
苦痛本相还真是方便！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的笑了。
阴司酒见我坏笑，不喜，略微嗔怒着问：“九哥，你笑我吃的多？”
我虽然也这样想了，但是我不是因此笑啊。
直接说，我笑你是属貔貅的，光进不出？
绝对不行！
会被揍的！
灵机一动，我摇了摇头，随口编造着谎话。
“我是发自内心的笑，好在这里种的是苹果树，而不是梨树。”
阴司酒将头一歪：“九哥，这又是什么说法？”
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引她过来，才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说：
“多吃苹果，多多平安，而不是多多别离啊。”
阴司酒听愣了，她望着树枝在地面印出陆离交错的影子，若有所思。
“梨儿妹妹……原来如此，终究是别离啊。生死刑戮，爱憎别离，便是世间苦痛的本真。”
她抬眼看着我，眸子里有丰富的色彩，看不出是冷是暖。
她那眼神中的美好，让我不知该用何种语言形容。
她那眼神中的哀伤，也让我无法形容。
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得到，我们两人有某种相似之处身上，我们的心情发了一些共鸣。
良久，她问我：
“九哥的逃避，难道是因为孤独吗？”
孤独？
我没想过这件事。
襁褓之时，我尚不能学语，尚没有记忆，父亲九弦就带着我搬到小山县了。我不知道母亲的样子，我问他，他就说等我长大娶亲的时候，就会告诉我……但父亲没有等到那一天。
送走父亲之后，家境逐渐败落，我离开那座没有亲人的老屋，躲在小小的别院里，这里不会让我感觉到空旷。
这是孤独吗？我不知道。
后来，我结识了很多好朋友，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捣乱闯祸。和他们在一起，我很快乐。意气相投，肝胆相照，情义相许，生死相交，我以为做兄弟们一定是一辈子的事。
他们大多走了，世间只剩一个苏日卿。我很想念他，但不能随便去见他，会给他招祸的。
这是孤独吗？我也不知道。
那天审问女鬼的时候，她说出来花梨儿的秘密，一个小女儿家的心事。如同花朵对雨露的感恩，这般真挚情感化作的爱意，让我手足无措，受宠莫及。我没有她期盼的那么好，真的……她觉得她配不上我，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她死在我身边的时候，我的心乱了，仇怨的杂念都看出了我的软弱，向我袭来。直到这一刻，我仍有不甘。
这是孤独吗？我真的不知道。
孤独……不！
我！
九华！
我是坚强的！我必须坚强！
不需要别人撑着我，我也绝不孤独！
兄弟们的仇才报了一半！花梨儿也还没有解救！
我不能软弱！
有什么东西从我眼角流了下来，划过我的脸，像刀子一样。秋风抚过它留下的痕迹，不再清凉，而是冰冷刺骨。
我不承认这是眼泪……绝不承认！
对！这不是眼泪！是汗水，是我跑累了而已！
阴司酒还在看着我，她等着我的回答。
“我……”
我想告诉她，我不孤独，但我哽咽了，一滴又一滴地流着汗，却说不出话来……
我只能以微笑回应，希望她懂我的意思。
阴司酒没有说话，她一步步的走进我，我一步一步的后退。
我不想我的心虚被她看出来，便后退着逃跑。她起先并没追，而是向我扔来了一只橘猫，是阿拾。
阿拾惊叫的声音很大，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四只爪子全部露尖。
我只得停下后退的步子，张开双手将它抱在怀中。此时，阴司酒已经冲了上来，她一个扫堂腿将我绊倒在地。
果园的土是新松的，仰躺下去，也并不如何疼痛，而是有种被大地抱在怀中的感觉。如同母亲的臂弯，一切那样安详。
阿拾显然不认可我的怀抱，她吓坏了，搞不懂我和阴司酒突然是在玩什么。她夹着尾巴，一阵疾跑，溜下了山，窜回寨子。恐怕不到投食的时间，是找不见她了。
我还躺在地上，未及起身，阴司酒直接坐在了我的肚子上，与我四目相对。
很软，很轻，不痛，也不重。
她虽穿着男装，但毕竟是女孩子，这姿势很不雅，我挣扎着想起来。
“司酒，别这样，男女授受不亲。”
“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自觉的转过了头，却被她强行扳了过来。
“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无法回答，只能再次微笑面对。
“你笑的这样子，真难看！”
“哪有！”
“难看！难看！就是难看！”
我还想反驳，但下一刻，忽然有眼泪砸在我脸上，又痛，又重，阴司酒哭了。
我突然间明悟：“原来，你也在问自己啊。”
“没有！”
阴司酒回答的极为干脆，她起身又逛起果园，一步走的比一步快。
我追了上去，很不合时宜，很不尽人情地想要问清楚。哪怕我知道，这句话我刚说出来，就会后悔，却还问了：
“司酒，那你哭什么啊？”
她回头瞪了我一眼。
“这不是眼泪！是汗水，是我跑累了而已！”
我还在笑，但应该笑的很勉强，很难看吧。
“你说的对，不是，我看错了。”
夕阳走在归家的路上，它越走越快，将我们的影子抻的老长。
“回去吧。”
阴司酒保持沉默，点了点头。
我们与太阳顺路，下山回寨子，也是向西的。
不知何时起，我放快了步子，直至奔跑，想着追逐太阳。
它仿佛伸手可及，我似乎有胜利的可能，只要追上它，今天就不会过去，只要追上它，以往就不会流逝。
最终，我追到了寨门，夕阳还是在远方。
我心中的某种奢望破碎了，身边的一切突然变得如此真实。
背后传来阴司酒的喘息声，原来她也跑下来了。
“你突然跑起来干什么。”
我转过身来，报以诚挚的微笑：
“在这儿等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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