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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棋院风云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份,天气转冷,时不时还会下雪。这天勘探所工会干事通知我,让我去市棋院领王师傅三个月前在那里,代表单位参加的市总工会举办的围棋大赛所获二等奖的奖状和奖品。因为王师傅已经去世,单位工会只得让我这个和他关系近的同事去领奖,再转交给他家人。

    我早就知道王师傅下围棋很好,可以说他除了篆印手艺精湛,围棋水平也是数一数二的。

    我听他说过他的围棋技艺是早年和他住在一个大院里、从XJKS插队回来的邻居那里学的。从和他的对弈中他从此爱上了围棋,热衷学习此道并沉溺于精彩围棋棋局对弈中,无法自拔。这也许是在他长年从事篆刻学习让他产生了审美疲劳,想换个新鲜技艺刺激一下,因而突然催生出对围棋莫名的近乎偏激的痴迷吧。除了疯狂学习围棋技艺,还想方设法地寻找下围棋的机会。

    而与其费尽周章,四处求人指点自己几招,还不如多去参加正式围棋比赛。但大部分比赛时间都会和自己上班时间冲突,所以为了能经常参加围棋比赛,他费尽心思转到了市里一家国企上班。虽然那个单位给这位“新人”安排的只是工人岗位的工作,但他却很高兴地去了,原因只有一个:那个国企有自己的围棋队,可以经常在上班时间去和外单位比赛围棋。

    他那时盼望着每天的工作就是下围棋,为此他连自己的关系都没正式转走,就迫不及待“走马上任”了。随后的八年他的工作生活的确就是下围棋,但八年的围棋比赛他却始终只能参加业余组,连专业组的边都进不去。

    而市里的围棋比赛,即便是业余组,其激烈程度也经常是难以想象的。参赛人员中高手多不说,单就必须要在那个密不透风、人头攒动的屋子里坐上一整天,除了每局间休息时可以出去喝口水、上个厕所外,整个人就像块磁铁,被吸铁石般的棋桌牢牢吸附住,连屁股都不能挪动。

    在下棋走子的同时,计算着自己和对手的子数,还要时不时吃掉对方的子。每下完一步棋时,选手都要时刻想着按下自己的计时钟表,否则钟表会继续给你计时,你就有可能最终因比赛超时而被直接判负。一局下来,每位选手无不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切,到头来只剩了如“长跑运动员”般气喘吁吁、疲于奔命了。

    天气炎热时更辛苦,本就不甚宽大敞亮的屋子像个蒸笼似的,挤满了在里面忙乱挣扎着的“饺子”、“包子”们,在每个空气因子中的水分早已干涸,取而代之的是人体浓密的汗腺蒸腾出的热流、呼出带有体腔能量的气体、肉体分泌出的旺盛脂肪,交汇合成的热能,连同打印机的油墨味、计分员“沙沙”书写时挥发的签字笔水味,时刻刺激、煎熬着你那早已脆弱不堪的中枢神经。

    后来王师傅对我说,他每到此时,心都会感到被狠命纠结着,自己平时最怕热了,再加上比赛的紧张、用脑的疲惫,嘈杂的争执、讨论和遇有争议请裁判判胜负时的“噼里啪啦”数子声,好像都在持续坚定地敲击着他脆弱的心房和神经,让他痛苦得时常没什么心思下棋了,只顾着用自己准备的湿毛巾频繁擦着脸上、额头上不断渗下来地串串汗珠。

    情绪不稳定的他如惊弓之鸟般,甚至连听到轻微的落子声、计时表针“嗒嗒”走表声和对手呼吸声都感觉烦闷不已。一天下来,自然是赢少负多,看着最终从裁判长的小打印机里不断打印出的一张张A4纸质比赛成绩表,可想而知,他的成绩自然也名落孙山了。

    再后来他所在的那家国企也因为经营不景气而倒闭,他也就下了岗。无奈他只能动用老关系又回到了勘探所,虽然所里领导大度地接纳了他,但谁都明白,再度回来的他是被所里很多人“另眼”看待和非议的。

    本就对周围事物敏感的他怎会感受不到?为了不让这种气氛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他更加把自己与外界隔离开来,在被领导安排进相对独立的文化班后,甘心默默独自地搬进了偏僻的“刀把房”里,每天除了给单位过生日、结婚、退休的职工刻刻姓名章之外,便一心扑在篆刻作品上了。

    其实对于围棋,他也是有些心得的,比如他结合着用篆书写就了早已烂熟于胸的“围棋十诀”:一、不得贪胜二、入界宜缓三、攻彼顾我四、弃子争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须弃七、慎勿轻速八、动须相应九、彼强自保十、势孤取和

    每诀上方都配有一方相同内容的篆印,只是闲暇偶尔和我谈论时,已是别有番滋味在心头了。记得他曾说过,他学棋时有位华裔日本籍围棋国手曾说过:“围棋就是宇宙,宇宙就是围棋。”我也听有人说围棋起源于尧帝,还有人说围棋是外星人发明的。不管何种说法,围棋都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以黑、白阴阳两色子在19条横线、19条竖线围成的棋盘上演绎出宇宙间多维度万千变幻,眼前牵动一子就会影响到全局。

    王师傅还对我输过,他在过去八年的棋艺生涯中常听有人把围棋与象棋相比,认为围棋下的是“次序”和“气场”,越下格局越大;而象棋下的却是位置,越下局面越小。但他有时看着这副“围棋十诀”,却突然觉得围棋与篆刻倒是十分相像,似有通感。同是只表现出两种单色,同在看似简易的有限空间里,却能延展出无限想象和可能。

    哎,想想要在古代,王师傅凭着棋艺也许还能当个“棋招待”什么的,谋个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所幸王师傅的围棋水平倒也没有荒废,没事儿他就找个棋友下盘棋,切磋切磋技艺。每年单位参加市工会组织的围棋大赛,都会派王师傅去,他也都欣然接受,并为去参加比赛做足准备,还都能拿到好名次。

    这天到了棋院,我径直找到了棋院负责比赛的董老师的办公室,他得知我来意后,让我稍等了一会儿,就从文件柜子里把王师傅的奖状和装奖金的红包都给我拿了来。

    董老师一面让我数着钱,一面问:“咦,怎么是你帮他来拿,他自己怎么不来呢?”

    我一顿,难过之情涌上心头,只得强忍住说道:“嗯,他,他…”

    “他怎么了?”董老师着急地问

    “他…去世了。”我无奈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董老师顿时提高了声调,不敢相信地近乎喊道。

    我不忍再直视他,只望向别处,小声说:“他不在了,是突然去世的,就倒在我的面前。”

    董老师像是没有听懂似的,只重复着:“你说什么?突然?那报警了吗?警察说死因是什么?”

    “说是钴中毒?”

    “什么?你说钴中毒?这是什么东西?”董老师像在听天书似的,眨巴着眼睛,竭力绞尽脑汁琢磨着这个他完全陌生的词汇。

    “我也不太懂,只说是在矿场里的东西。”实际上,我对这个东西也很陌生。

    “矿场里,王师傅去过矿场吗?”

    “不知道,应该没有吧。其实,警方说王师傅体内的钴金属,已经积存了有一些时间了,所以下毒时间应该是在他毒发前些日子,只是具体多少时日就不能确定了。”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想起点事儿。”董老师像是突然回忆起什么,突然说道。

    “您想到什么,快告诉我吧!”我好像看到了破案线索,急切地问。

    “是这样的,”董老师回忆着:“就是三个月前在这里举办的这次围棋大赛,参赛者很多,场面也混乱,室内空气流通差,可能王师傅年纪大了,还要在这样的环境里打一天比赛,太辛苦身体吃不消吧,就晕倒了。”

    “什么,晕倒了?”我吃惊地问:“我怎么从没听他说起过呢?”

    “可能他是不想让你们担心吧,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后来呢?”

    “之后,我们的工作人员赶忙把他搀扶到通气较好的休息室里,还给他冲了杯蜂蜜水,他喝完好休息一会儿后说好些了,就又继续比赛了。”

    “又比赛了?还拿了二等奖吗?”

    “是的,我想如果他不是晕倒影响了比赛状态,他应该是能拿冠军的。”

    我沉默片刻,又问道:“董老师,王师傅晕倒是在什么时候?”

    董老师想了想说:“大概在下午两点半左右吧,已经下到倒是第二场了。”

    “下午两点半?”我反复思索着这个时间点,又问道:“董老师,我对下棋是一窍不通,更没参加过这么高水平的比赛。那以您的经验看,像王师傅这样突然晕倒的情况常见吗?”

    “常见肯定是不会,但是,”董老师开始认真清晰地给我这个“菜鸟”普及着下棋常识:“围棋比赛和其它比赛一样都是需要体力的,在动脑子同时也要有良好的体能作为支撑的。要不怎么有的专业棋手还要练习长跑呢,因为正规比赛要在一天和不同高手下很多场棋,再加上还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更加大了选手的心理压力。而像王师傅这样岁数较大的选手,参加这种强度大、时间长、场次多地比赛本身就很费劲儿。所以他即便是中途累到晕倒,可以说也在情理之中。”

    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下棋的选手还要练习长跑,原来下个棋也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轻松,看来王师傅以这样的年龄要完成一天的比赛可真不容易。

    “那么,董老师,”我追问道:“像王师傅这样年龄的选手,还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晕倒的事情呢?”

    “那倒没有,起码那天没有。不过—”董老师细想过后,谨慎地说:“即使概率小,也还在情理之中,不能说这有什么问题。”

    我的脑子飞快旋转着,心想王师傅是在花坛前晕倒的,原来他在之前的棋院比赛时也同样晕倒过,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不过既然王师傅体内的钴元素是早就存在的,那么会不会在棋赛当天就已中毒亦或早在那之前就中毒了?所以才在那天毒发晕倒?之后没有重视,毒素又以某种途径继续侵入他体内,致使他最终在花坛前毒发身亡?

    只是王师傅每天都是独自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和外界几乎隔绝,在警方在他的办公室里也没找到任何可疑线索,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在别的地方中的毒呢?比如棋院赛场…

    想到此,我主动问向董老师:“您能带我去场馆看看吗?”

    我随着董老师走上二楼,进到了一间开着灯的房间里,房间空无一人,摆放着六张棕色正方形木桌,每张桌子前后配上两把黑木椅,桌子上摆着一副木质黄色棋盘和两筐黑、白棋子,整个布局显得庄重、职业。

    虽然看得出这里现在已经有段时间没举办过比赛了,不过四周白墙上还留有几个挂比赛条幅的挂钩和每张桌子上没收走的塑料桌牌。

    整件屋子不大,前后有两道门。但由于屋子不通风,即使把前后两道门都打开,空气流通得也不是很顺畅。可想而知,如果是在比赛当天,那么多选手、裁判员、裁判长再加上工作人员,都密集地聚在这里,时间一长人得多么难受啊!

    只听一旁董老师介绍着:“我们这个棋院平时不仅承接围棋比赛,还有象棋、五子棋、国际象棋、军旗和跳棋。我们的工作人员会根据比赛棋种不同为选手配备不同种类的棋,并为每位选手印发姓名签,放置在桌面上,只是每场的桌牌号、棋钟、棋盘是不动的。此外,我们棋院的老师还为每场比赛做裁判,给选手安排对手、计分,再最终算出每位选手的成绩,决出名次。同时还有工作人员为选手服务,为他们提供饮用水、擦汗毛巾、打扫卫生、开放空调冷气、摆放棋盘、码放棋子…

    “安排对手?是随机的吗?”我问道

    “可以这么说,我们采取的是循环制,也就是每个人和其余每一个对手都要赛一场,看最后谁的胜率最高,依次往下排出名次来。”

    “那么您刚才说计时的棋钟和桌牌、棋盘不动,其余的每一场都要跟着动是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每个人的姓名签是由选手自己拿到裁判员指定的下一场桌位上的,”董老师说着随手示意摆弄着桌上的桌牌号:“比如选手这场是在一号桌子上比赛的,下一场裁判如果安排他去三号桌比赛,他就要拿着自己的姓名签去三号桌去比赛,再下一场再辗转去别的桌子,别的选手也是如此,打乱顺序,错位重排,但必须保证每次遇到的对手都不一样。”

    “打乱顺序,错位重排,”我在内心嘀咕着这些陌生的词汇,“那么董老师,也就是说每位选手只一直和自己的姓名签接触了?”

    “可以这么说,”董老师看来也在努力理清着思路:“不过姓名签始终都只掌握在选手自己手里,别人是没有机会接触到的呀,不过——”

    “不过什么?”我急迫追问

    “不过我记得好像王师傅的签好像掉过。”

    “掉过?是怎么回事?”

    “那时旁边桌有两个人在吵架,好像是为了一局比赛的裁判结果,裁判都是每一局完成后计一次成绩,那一局两位选手因不满裁判判决而彼此发生了争执。”

    “不满?为什么不满?”我一脸茫然

    “这么说吧,”董老师尽量用些能让我这个“门外汉”听得懂的话解释着“围棋和别的棋很大一个不同在于:‘围棋很少有和棋,要想是和棋双方最后必须都正好有半子力’,但这种巧合是很少见到的。而且为了公平起见,每局结束后,裁判员都要把棋盘上的棋子数细数一遍,好计算出每位选手子数所占比重大小,还要把棋筐里剩下的棋子也都数一遍,以确保没有多、或少出来的棋子,因为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就差毫厘,有时甚至一个棋子就能决定整个比赛的输赢。但那天有一桌的两位选手都对裁判数子的结果产生质疑,因而引发剧烈争吵。”

    我听得似懂非懂,好不容易插进去问道:“可是董老师,我还是不明白,他俩发生争执和王师傅有什么关系呢?”

    “有的,”董老师坚定地说:“因为是他俩在争吵时发生了推搡,撞掉了王师傅的签。”

    “啊,这样啊。董老师,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看得出董老师在认真回忆着:“我记得当时正是局间休息,王师傅正拿着姓名签走向下一个桌子。就在此时,他却被旁边正发生争执的人撞了个趔趄,姓名签也被撞掉了。”

    “那后来呢?”我急切地追问道

    “后来其中一个发生争执的人,好像还是和他一个单位的,可能觉得不好意思了吧,就赶紧捡起来还给他了,还给他道了歉。”

    “我们单位的人?”我惊奇地问:“怎么我们单位还有人来比赛?”

    “是啊,你不知道吗?”董老师也很惊奇:“每一个单位都有两个名额呀,只不过这个人成绩没有王师傅的好,最后也没进前三名,所以他没有奖状和奖金。”

    “那他叫什么名字啊?”

    董老师说了句:“稍等,我查一下啊。”

    说完,他就带我回他的办公室,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出一个记事本,翻阅片刻后,手指停放在里面其中的一页上,对我念到:“这个人姓靳,叫靳——祎”

    回到单位,我口中反复念着‘靳祎’这个名字,在我印象中,他好像是后勤食堂炊事员,只是我不常去食堂吃饭,所以和他没什么交集。原来他还会下围棋?

    这下到了我不得不和他有交集的时候了,便买了个小礼物,找了个借口:说我去给王师傅领奖,顺便把他的纪念奖也给带回来了。

    食堂下午一般没事儿,可没想到我到了食堂,靳祎却没在那里,同事说他去职工活动室打乒乓球了,我急忙又去了活动室。

    靳祎穿着一身运动装,看得出是个爱运动的青年。他一见我就热情地招呼道:“冰儿,今天怎么有空到这里玩啊?”

    我说明了来意,给他送上自己买的礼品。靳祎高兴地接了,谢过我,又问我要不要一起打会儿乒乓球。我正想和他聊聊,便爽快地答应了。

    靳祎的球技很好,和他相比,我也只能算是勉强应付着。

    在交手的间隙,我装作不经意地问他:“靳祎没想到你围棋下的还挺好的,是谁教你的呀?”

    “是王师傅。”靳祎不假思索地说

    “啊,是王师傅啊,”我继续试探道:“你和他很熟吗?怎么好像大家都不知道啊?”

    “不算熟,只是围棋上的切磋,”靳祎说着反手抢拉一个上弧旋球,我一错神没接住,他只是笑笑:“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当时我只是对围棋稍微有了点兴趣,听说他围棋下得好,便去请他指教。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可以说对我倾囊相授,还说他过几年就要退休了,想把我尽快培养出来,好能继续代表单位参赛。”

    我俯身捡球,给他发了个上手抛球,冷不丁说道:“那你知道王师傅去世了吗?”

    “当然知道,”说着他来了个扣杀,“王师傅人挺好的,我也很惋惜。”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露悲情,真挚且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觉得他有点动情了,便索性停止了击球,向球案那边的人继续道:“你知道吗?我这回去给你和王师傅领奖,那里的负责人还说到,你在比赛当天与对手发生了争执,还把王师傅的签给撞掉了。”

    靳祎听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笑笑说:“哎,当时都怪我年轻好胜心太强了,其实那也不是什么专业比赛,我就是想着为单位争光,没想到竟和别人吵起来了。现在想想真的很不值得呀。”

    我打断了他的自责,直奔主题:“不过你也是知错能改,我听说你还主动帮王师傅捡他的签呢。”

    “那不都是应该的嘛。”我的话好像让他更不好意思了。

    “你当时拿到他的签是立即就还给他了吗?”我这突然一问,让他猝不及防。

    “啊,对呀,是当时就还给他了呀。毕竟我当时还没和别人争执完呢。”他的回答倒无可挑剔。

    “那么,”我怕再耽搁下去会让他产生怀疑,便最后一问他:“你最近去过矿场吗?”

    “矿场吗?”他听后像是在努力回想了一下,可能还是不明白我问这话的目的,只回道:“没去过,我去那里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