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职场初探
１.寻物启事
上班一个月过去了，文河还是放不下遗失的香包。即使跟外婆再讨一个，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手工艺品的价值就在于独一无二。那么精巧的活计，还绣着他的名字，别人捡到也舍不得扔掉吧。
路过公司门厅那块屏幕，文河突发奇想，大屏利用率不高，只在面试那天作过路线提示，如果在上面发布香包信息，会不会增加一线希望呢？
文河打电话询问信息中心的小马，他十分热情，说那块屏幕闲着也是闲着，本来离失物招领处也挺近的，发个寻物启事不成问题。文河便从手机里挑了两张柿子香包的照片，发给小马。
第二天文河走进公司，门厅站了好几个同事围观屏幕：在典雅的古琴配乐中，柿子香包以旋转模式呈现，并放大展示局部，艳色欲滴。右下角显示文字：遗失香包一枚，拾者感激不尽，附有文河的联系电话。文河有点不好意思，匆匆钻进电梯，但心里感到莫名的震撼，这种民俗工艺品以电子形式呈现出来竟然这么好看，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他见过太多样式精美的香包，百兽万禽，山水花草，小的形如豆子，大的可以占满一堵墙，如果把这些元素植入电子游戏，会让玩家大饱眼福。
电梯快要关门的瞬间，苏捷突然上来了，穿一条黑白条纹相间的裙子。密集的人群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她。她永远是焦点，不单纯因为美貌，而是那种高贵强势的气质。文河帮她按下9层按键，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望向前方，又是素未谋面的表情。文河有点失落，那晚在泳池边聊天的情景难道是他的梦？
善意没理由随意挥霍，文河一直想请苏捷吃饭，答谢对他入职的帮助。很多次点开她的微信，打完字却又删掉。早上估计她最忙，要规划全天任务，上午大概率在开会，午休时间短暂而宝贵，下午是高速运转期，直接决定当天是否需要加班，晚上人家也许有应酬，更不好意思打扰。
文河进了办公室就开始三头六臂地忙起来，今天是游戏部月度大会，由高级经理和各组负责人向米总汇报工作。米总是游戏部总经理，就是当初面试时坐在正中央的短发女人。
文河一路小跑到会议室，把打印好的会议材料摆在米总桌上。她瞟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心心念念的香包找到了吗？”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会议室，引来哄堂大笑。文河摇摇头，尴尬地退到后排坐下。
大家议论纷纷，战神说：“是不是定情之物？《红楼梦》里有一段，林黛玉耍性子把她给宝玉做的荷包剪了，是那种东西吗？”另一个经理说：“我还以为是绣球呢，小姐选中郎君从楼上扔下来的那玩意儿。文河是从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蓝胡子说：“人家是文化人，不像我们这种缺乏诗意的电子脑。”
米总说：“门厅屏幕闲置已久，这次香包成了爆点，据说连总裁都注意到了。我们可以梳理项目亮点，定期做个大屏展示，便于其他部门了解游戏业务。这个任务刺客来布置一下。”
刺客频频点头，扭头低声对文河说：“非你莫属。”
文河赶紧给小马发信息：哥们儿，月底帮忙预留大屏两天。
小马回了个苦笑的表情：自从昨晚开播你的寻物启事，大屏已预订到明年年中了。
２.吃饭的学问
这天傍晚，文河收到苏捷的信息：我要去学院路，欢迎搭顺风车。
文河环顾四周，告诉她，还没有人走。
苏捷回复：这是你要修炼的第一项技能，尽量避免无效加班，笔记本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入职以来文河都是等刺客下班了才走，长途跋涉回到学校已近凌晨。早晨天蒙蒙亮就得往公司赶，确实有点吃不消。文河把桌面收拾干净，悄悄走到长袍刺客身边，说：“没事的话，我先撤了。”她头也不抬地敲着键盘，说请假找战神。
文河一头雾水，之前查过公司规章，无特殊情况下班时间是七点。现在是七点四十，离开算请假吗，要扣工资吗？
刺客说：“等我给你传些数据，你做个Excel表。”
文河说：“我要准备一下论文答辩，表格能不能回去做完发你邮箱？”拒绝刺客让他觉得为难，但他更不想错过跟苏捷见面的机会。
刺客伸个懒腰，冲文河摆摆手。
文河赶紧溜出办公室，按照约定到地下车库C出口等着苏捷。没多久，熟悉的小宝马稳健地向他驶来。他左右看看，飞快钻进车子，心里有种逃班的不安。苏捷戴着墨镜，一副蓝紫色的羽毛流苏耳坠在她修长的颈部轻轻摇曳。窗外掠过一排绿茸茸的树，夕阳像一颗慢慢融化的水果糖。
苏捷问：“上班感觉怎么样？”
文河说：“我临时代行政助理，每天忙忙碌碌的，但是没做跟游戏有关的任何事。”
她说：“公司像巨型拼图，你是里面的一个小模块，要切割自己的形状填补空缺。”
苏捷带文河去了一对柳州夫妇开的螺蛳粉店，离C大很近，文河却没吃过。那是个巴掌大的苍蝇馆子，飘着酸笋的臭香味，门口永远排着长队。苏捷在隔壁小店买了两杯热可可，跟文河立在风中等位。她穿一件黑色裙式风衣，腰带系了个蝴蝶结，身姿高挑婀娜。文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大老远来这儿，没有比公司食堂更好的地方了，免费的中餐西餐日料应有尽有，还有两家24小时开放的茶餐厅，供应丰富的点心、饮品和水果。
轮到他们进店，里面只有几张简陋的小木桌。他们在拐角落座。苏捷点了两大碗螺蛳粉，又加了一碟酸豆角和干豆皮。她喝了口汤，心满意足地咂嘴:“就是这味儿，比护国寺那家螺蛳粉还正宗。”
文河不太喜欢酸笋的味道，硬着头皮吃了一口米粉：“我还是更爱吃面条。”
苏捷说：“牛肉拉面是吧。”
文河说：“BJ吃不到地道的牛肉面，和面、醒面学问大着呢，我们那的拉面透着金黄色，特别筋道，牛肉入口即化，汤也熬得特别香浓。牛肉面名气大些，其实甘肃面条种类太多啦，臊子面、饸饹面、浆水面、荞麦面……希望有机会带你尝尝！”
“说得我口水都快冒出来了。”苏捷问，“为什么在公司餐厅从没看见过你？”
为了避开高峰期，文河吃饭比较晚。而且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他会选择不起眼的位置，以获得安全感。文河告诉苏捷，他喜欢坐在屏风后面的单人座用餐，能看到窗外风景，享受一段静谧时光。
苏捷摆出长者的派头：“你不能总一个人吃饭，独来独往不利于职业发展。你也不能老跟一个人吃饭，职场无深交。总跟上司吃饭会招来闲话，总跟本部门扎堆圈子太窄，总跟外部门混在一起会疏远自己的团队……总之吃饭是门学问。”
“这也太复杂了，你这么一说，我都不饿了。”文河说。
苏捷说：“你25岁，有旺盛的精力和闪亮的才华，你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十年二十年后，衰老就不提了，才华也会因为缺乏平台而埋没。你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无力，被冷落，被拒绝，人生无可避免地走下坡路。你现在做的所有事，包括吃饭，都是一种资源积累，就像游戏角色在拼命积攒装备。有多少资源，就能成就多大事业。”
文河对所谓的规则本能地抵触：“我不觉得被冷落被拒绝是不幸，相反会让我看清自己，做出更恰当的选择。我不需要虚假的友善和恭维。”
“没那么简单，你会出局。”苏捷笑道，“我们像是上了一张弹力网，要尽早占据有利地形。越在中心，弹得越高越稳，你想想在边缘的下场。”
文河陷入沉思，他跟公司签约三年，公司和行业发展瞬息万变，三年以后是个未知数。所以，当母亲听到他被录取的消息，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有点忧虑，说公司压力大而且不稳定，有机会还是再考公务员吧。
苏捷问：“你的香包在哪买的？好几个同事都想要，在淘宝上找了半天，也没有那么精巧的。”
“那是姥姥亲手给我绣的，她年纪大了，现在做的活儿少了。不过她收了很多徒弟，成立了一个工作坊。我帮他们开过网店，销量不太好。纯手工艺品没有价格优势，很快就被批量生产的仿制品淹没了。”
苏捷笑道：“网店还开着吗？我们支持一下。”
文河把链接发给她：“我得查查上架的货物还有没有库存。你就喜欢柿子吗？要不要看看其他样式，我跟外婆讨一个。”
苏捷说：“我都喜欢。”
饭后，他们抢着付账。文河先扫了码，情急之下还冒出一句：“我一直想约你的。”
苏捷眨眨眼：“Whynot?(为什么不呢）”
“领导都很忙。”
“你认为重要的人要比你想象中寂寞，下次去敲上司的门可以理直气壮些。”她莞尔一笑，凝视着他的眼睛：“记住，我是你随时可以打扰的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这个特权。”
３.创意例会
周五上午，设计组召开大会。战神背靠桌沿，双臂抱肘：“大家来个头脑风暴，不必是成熟的想法，不要有条条框框，我想听听你们发自心底的声音。”
刺客告诉文河，这是设计组每个月的创意例会，一般安排五六位员工讲游戏设计思路，有好的想法也可以主动跟大家分享。
大家依次发言，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演示幻灯片或短视频，讲得头头是道，不像在论证项目的可行性，仿佛已经进入宣发阶段了。
轮到寒蝉，他上台演示ppt，首页是一只朱鹮在水面滑行，艳红头冠、黑色长嘴、展开白色的双翅，动画和声效十分震撼。他说：“我和蒂拉设计了一款环保主题的手游—“珍兽归途”，秉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原则，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款游戏分为五个系列，第一个系列是珍稀禽类，就是把一百种稀有禽类送回他们的栖息地，途中的主要障碍是环境污染、天敌袭击和人为猎杀。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文河吃了一惊，这是他们在培训期间的合作成果，原始创意和许多素材都是他提供的，不过寒蝉用JAVA重新开发了游戏，加入很多新的内容。
蒂拉上台补充：“这款游戏的特点是简单易学，可操作性强，适合新手，而且它不同于无脑游戏，能增长生物知识，增强环保意识。”
战神说：“哇噢，你们准备得非常充分，尽快提交项目申请书吧。我认为鸟的形象可以再卡通一些，分类也不必太复杂，毕竟这是一款小游戏，不是百科全书。”
蓝胡子兴致勃勃地讲述末日危机下病毒疯狂复制，与人类争夺纯净之地，让文河产生了严重不适感。这个世界已经被疫情糟蹋的够呛了，还有心情在游戏里跟它作战？
大家都讲完了，战神把目光投向文河：“请我们的‘文化人’也说几句吧。”
在笑声中，文河尴尬起身，万千头绪无从起。昨晚他收到母亲寄来的粉条和腊肉，还有两双外婆纳的鞋垫。不同于以往的花鸟虫兽，这次绣的是戏剧脸谱“三块瓦”，蓝红相间，线条灵动，不露针脚。他怎么舍得穿呢，放进书柜珍藏起来。村里拜她为师的人不少，但坚持下来的人不多。母亲返乡后帮她成立了工作坊，又招了些学徒。那些活计人见人夸，也被列入了当地非遗名录，可惜生意不旺。就像人们老喊着游戏需要文化内涵，但面对市场又觉得茫然，不知道文化元素的卖点在哪里。文河千百次地想过，怎么才能让非遗通过游戏走向大众，怎么才能给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珍贵技艺赋予活力？他有很多朦胧的念头，但是理不出明晰的线索。
众目睽睽之下，文河有点语无伦次：“我想做一款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主题的仙侠游戏，目标受众以18岁到25岁的青年为主。玩家扮演的角色为解救被山魔囚禁的父亲，要在深山老林里寻找12位仙子拜师学艺。这些仙子以武术、太极、刺绣、酿酒、古琴、灯彩等非遗传承人为原型，各个身怀绝技。主角须掌握所有技艺之后才能拥有足够的能量值与山魔进行巅峰对决……”
背后隐约传来笑声，有人小声议论：“这哪是仙侠？分明是乡村振兴……”。战神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很有启发性的提议。”
在文河研究过的行业暗语中，战神的话可以理解为“这是什么鬼”。文河没法再说下去了，怯怯地补充道：“我希望这款游戏能够真正让人们体会到非遗之美，并且获得强烈的参与感，不再认为‘非遗’这两个字是极少数艺人的专利。游戏不该被师长们视为洪水猛兽，寓教于乐才是长久之道。”
４.抓狂的会议室
散会后，战神通知文河下午两点有访客，约40人参加座谈，需要中型会议室并提前调试投影设备。文河心惊肉跳地打开手机小程序，不出所料，三天之内所有会议室都已订满。
此时已11点半了，滴滴答答的表针利刃般戳着他发麻的头皮。唯一的求助对象就是苏捷了，可是为这点芝麻小事打扰她，显得自己太无能了。文河把部门其他小组行政人员的电话打了一圈，都说帮不上忙，只有美工组说他们的会议推迟了，可以暂时借给他们一间最多容纳25人的会议室。万般无奈之下，文河只得打电话给苏捷。但愿如她所言，他的打扰不算是冒犯。
苏捷的声音有点匆忙，不过能听出来她很开心：“小家伙，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文河讲完他的困难，苏捷说：“公司的办公区规划挺合理的，如果你感到资源匮乏，说明分配不均，建议去问问平台部。”
文河支吾道：“可平台部我没有认识的人。”
她发出爽朗的笑声：“亲爱的，我可以做饭给你吃，难道还要喂饭吗？”
挂掉电话，文河灵机一动，想起信息中心的小马。他托小马从小程序的后台查看，果然平台部在今天下午相同时段预订了三个会议室，联系人是吴秘书。他最发怵跟陌生人打交道了，当初选择计算机专业也是为了人机对话，减少不必要的社交。
这白眉赤眼的，怎么上门呢？文河问刺客，女生一般喜欢喝什么饮料？刺客说：“当然是喵咪喵网红奶茶，吸管是用江米和木薯做的，那叫一个香！”
文河赶紧在网上订了五杯奶茶，到六楼平台部侦查一圈，锁定了吴秘书的工位，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公司大门口，气喘吁吁地取回奶茶。
文河在平台部办公区的画廊里转悠了一个中午，看到吴秘书午餐归来，把一盒水果色拉放在桌上，跟两个女同事坐在接待室的沙发椅上聊天。文河硬着头皮上前搭讪，自报家门。三个女人同时抬头，文河说：“仙女姐姐们，救救我，一小时后进不了会议室，我就再也欣赏不到你们的盛世美颜了。”狗急跳墙，文河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还是跟田戈学的，有一次跟他去看展览，到了门口才发现票过期了，田戈跟女职员软磨硬泡，肉麻兮兮叫人家仙女，最后总算被放行了。
坐在左边的姑娘噗嗤乐了，文河趁机递上热气尚存的奶茶。她从纸袋里抽出一根姜黄色的吸管，咯嘣咬了一口。正中间的吴秘书乜斜着眼：“太冒险了，五点我们部门要启动高峰论坛，全员待命呢。”文河向她作揖：“保证按时腾出会场，论坛杂务我愿效犬马之劳。”
吴秘书翘起腿，从兜里摸出镶满水钻的手机，文河赶紧打开小程序候着。在她退订会议室的瞬间，预订按钮由灰转绿，文河用游戏决战般的疯狂手速无缝衔接，一颗悬心总算落进肚子。
走出接待室，一串未接来电显示让文河放慢了脚步，隔着玻璃门，他无意间捕捉到三个女人的窃窃私语。
“就这小子？苏捷招来的吧。”
“大鱼大肉吃腻了，来点清粥小菜也未尝不可。”
“还行，挺俊俏，嘴也甜。”
“老天，把战神赐给我吧，一辈子也不会腻。”
“战到你筋酥骨软……”
文河有点懵。她们谈论的是自己吗？入职后他跟苏捷只在车库碰过一次头，上车前他还环顾四周，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啊。
５.初次相亲
周六，吴教授叫文河到家里吃饭。吴教授的家就在C大校园内，古香古色的红砖楼房，覆盖着茂密的爬山虎。吴教授的独生女在美国留学，平时家里只有老俩口，很喜欢邀请学生来家里聚会。
师母亲手包了羊肉饺子，给文河盛了满满一盘子。吴教授笑眯眯地说：“你岁数不小啦，一直想给你介绍个女孩，之前你忙毕业设计，工作也没落定，顾不上这事。现在时机到啦。我朋友的闺女，本科刚毕业，在银行工作，一米七的高个，家庭条件没的说。”
师母说：“我见过萧潇，挺漂亮的，也活泼。你找对象就要找BJ的，安家落户容易得多，少奋斗几十年，将来孩子都有人帮你带。”
文河说差点被噎住：“可是……我一无所有，刚进公司，什么都还摸不清楚，天天加班。”
吴教授说：“千万别觉得要准备好才能成家，生活是个进行时，没有完全准备好的那一天。好多年轻人都想着攒钱、买房、升职，把终身大事一拖再拖，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师母给文河夹菜：“就是，当年我跟老吴结婚的时候，那才真叫一无所有，全部家当就一个新脸盆，一个暖水瓶，一辆自行车。萧潇挺有个性的，之前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孩，她都不肯见，看了你的照片和简介，就同意了。”
吴教授开了一瓶白酒：“W公司自带光环啊，全系就文河一个考进去的，前途无量，一表人才，哪个姑娘不喜欢？来来，庆祝一下！”
文河说：“单位很远，我每天6点出门，凌晨回到宿舍，周末还经常网络会议，连约会的时间都很难抽出来。”
吴教授说：“今儿不开会吧，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约萧潇，她住附近，吃完饭你到南门的花漾咖啡厅跟她见面。”说着，就开始拨电话。
文河紧张得吃不下去了，脊背上开始冒汗。计算机系男女比例十比一，他几乎没什么机会跟女生接触，而且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社恐”，真的不知道该跟女生聊什么话题。如果对方玩游戏还好，不然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心慌意乱地吃完饭，文河回宿舍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梳整齐，提前到达咖啡馆，占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加上了萧潇的微信，告诉她桌号。那边回了个OK手势。
这个咖啡厅他无数次路过，但第一次进来，浓郁的香味和温暖的气息让他昏昏欲睡。周围有温习功课的，有洽谈商务的，还有恋人在窃窃私语。玻璃门一动，他就不由自主地张望。进来的适龄女孩一个个走向别处，表针已经走过了约定时间，文河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他的眼皮开始发沉了，浑身愈发酸软。昨晚加完班已经凌晨三点，生物钟乱了他睡不着，索性又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他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视线渐渐模糊，沉入梦想。
睡得正香，他被苏捷的电话振醒了。
“你在哪儿？”
“学校门口的咖啡厅。”
“你不会相亲去了吧？”
“你在我身上安了监视器吗？”
“你个宅男大周末跑到咖啡厅还能干嘛？——不打扰你撩妹了。”
“她还没来呢。”
“哈哈，不会放你鸽子了吧。”
文河抬头看看钟表，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再看微信，五分钟前那个叫萧潇的女孩给他发过一条信息：“既然这么疲倦，何必勉强自己，清醒时再会。”
文河说：“糟糕，刚才我睡着了，她来过又走了。先挂了啊，我给她打个电话。”
苏捷追问：“等等，你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
文河说：“道歉啊，我失礼了。”
苏捷说：“她按时来了吗？”
文河说：“没有，我们约的是三点见面，等到三点半我实在困得撑住不住了。”
苏捷说：“她迟到也失礼，你们扯平了，老死不相往来也罢。”
文河说：“她是导师介绍给我的，没见上面，我过意不去啊。”
苏捷说：“你其实并不想相亲对吧，只是碍于导师情面。你要学会拒绝，敢于说不。相亲成功率低，耗时费力又无趣，你这么年轻，干点啥不好。”
文河说：“正因为相亲成功率低，大家才催我以量取胜。我比较木讷，如果平均每年相亲30次，五年能解决就不错。”
苏捷说：“W王国美女如云啊，你到了这里还愁找不到姑娘？工作交友两手抓嘛。”
文河说：“我没想过要找同事，相处不好会很尴尬。”
苏捷的声音突然提高八度：“你太乐观了，以为你能在公司待一辈子？我们这里的年离职率是15%，在公司工作超过五年就算老员工了。如果下次选题会你的表现还这么糟糕，就准备滚蛋吧！”
苏捷似乎生气了，这让文河感到不安。但他也很纳闷，选题会她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道他的表现？难道是战神告诉她的？看来，传言也许是真的，战神和苏捷关系密切……两个多么强大而耀眼的人啊，简直是天作之合。
挂掉电话，文河给萧潇回复了一条道歉信息，走回宿舍。
“哥们儿，帮个忙！十万火急！”田戈盯着电脑大声嚷，“你有没有两千块钱？转我支付宝。”
文河当即转款给他：“够吗？”
田戈没应声。
文河凑过来，看到屏幕里有个女主播从烤箱里取出一只刚烘焙的小蛋糕，穿亮橙色吊带衫，露着性感的肩头，估计就是田戈经常念叨的美食博主白杏儿。
“姑娘是哪儿人？声音真软糯。”
“新加坡。”
“洋网红啊？”
田戈顾不上搭理他，飞速地敲打着键盘。
“哇哦，又一辆宇宙飞船，谢谢你们，我觉得好幸福，就像在棉花糖做成的云朵里飞翔。”女主播忽闪着天真的眼睛，像黑蝴蝶在拍打翅膀。
“今天杏儿直播五周年，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田戈美滋滋地翘起二郎腿。
文河叫道：“你借钱打赏？！两千块全都转给这丫头了？”
田戈说：“那怎么够？再加上我的两笔论文稿费。”
文河瞪大眼睛：“这个宇宙飞船是你赏她的？五千块！你疯了啊。”
田戈皱眉：“你丫怎么叽叽歪歪的，明儿就还你钱。”
文河说：“我只是觉得很荒谬，粉丝对于她来说是个庞大陌生的群体，她根本不认识你，值得你投入这么多？”
田戈说：“演唱会歌手认识你？还是球赛球星认识你？只要能带来精神上的慰藉和愉悦——就值得！花钱打游戏不也是这个道理嘛。而且白杏儿不一样，跟那些忸怩作态的主播完全不同，她是纯真、自然、美丽的，让人发自心底疼爱。”
文河说：“我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疼她的人多了，给钱的都是哥。”
“她终将属于我。”
“我看你走火入魔了。”
６.意见箱
公司内网系统里有个意见箱，声称欢迎大家为公司献言建策，有任何需要改进之处也可畅所欲言。
文河便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投入意见箱：“我入职一个月了，最大的感触是会议多，除去网络会议，平均每天要开一两场现场会，而高级经理以上的负责人每天至少参加3到5场会议。作为一名行政助理，我最大的苦恼是会议室难订。秒杀大战混乱不堪，恐慌心理导致预订量超过需求量，造成资源浪费……”
次日，他的办公座机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文河先生，我看到你发在意见箱的邮件了，不止你一人反映过会议室难订的问题，请问你有何建议？毕竟，大家都喜欢可执行的方案，而不是抱怨。”
“很简单，只需要优化一下预订程序。根据会议的轻重缓急划分为一星，二星和三星等级。预订二星要本组组长审签，预订三星要本部门主管审签，可设置附加条件：一是占用会议室超过4小时需填写会议流程，二是本部门同时段内预订的会议室容纳人数超过员工总数将出现系统报错，三是会议取消要及时退订，否则纳入信用记录，违约三次及以上取消预订权。”
对方停顿了片刻：“你觉得技术上容易操作吗？”
文河说：“我认为不难，我可以尝试。”
对方说好，然后就挂断了。
文河有点纳闷，这人谁呀？打个电话就算解决问题了吗？他打开通讯录，查找来电显示。尾号是1，一般部门领导的尾号都是1，文河突然有点紧张，果不其然，是工程部总经理打来的！原来，行政部把会把意见分类反馈给相关部门处理，想不到一把手会直接过问。
刚才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傲慢？文河正琢磨着，蓝胡子把他叫到办公室，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工程部刚发来通知，他们成立了会议程序优化项目组，请你牵头。”
这么立竿见影，太高效了。文河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蓝胡子加了一句：“别影响你的本职工作。”
下班已是九点，文河又跟项目组开会讨论优化方案，过了凌晨就没有末班地铁了，他第一次在办公室留宿。整个设计组办公区静悄悄的，灯光暗下来，他洗嗽完毕，支开自己的躺椅，把衣服叠成枕头，拿出一条被单搭在腹部，翻了翻手机。
傍晚母亲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不知道咋回事，歇业了几年的网店突然暴增订购单，这两天她带着工作坊的阿姨们忙着发货，有些货品挂着图样，还能下单，但没有存货了，大家急着赶工哩！字里行间都是振奋。文河又惊又喜，一定是苏捷出手了，可她订得太多了，虽然单价不高，也要破费不少啊。他登录网店，查看订货记录，地址集中在BJ，不过都不一样。他看到名为苏捷的客户订了两只最大的龙凤香包，收货地址是香棣小区2号楼3单元801，也就是苏捷借他住过一晚的那间公寓。
文河给母亲回复：妈别累坏了身子，把缺货名单发给我，附上制作工期，我来设置预售模式。
７.赏识
战神是个大忙人，出差多，会议多，应酬多，平时很难在设计组看到他。偶尔来指导工作，组长们都争分夺秒围着他汇报请示，颇有众星捧月之感。
寒蝉见缝插针，毕恭毕敬地向战神递上“珍兽归途”项目申请书。战神拿在手里翻了翻：“这个项目是你们在培训期间碰撞出来的火花吧？我觉得很棒，但署名请列出所有参与者，要有团队合作意识。”
寒蝉和蒂拉尴尬地交换着眼神，一言不发。
战神把项目书还给寒蝉，叫道：“文河，请来我办公室一下。”
文河起身，从寒蝉身边经过，明显感觉到他的神情多了一份隔阂和戒备。
文河第一次进战神的办公室，落地窗视野开阔，白色圆形办公桌，白色真皮沙发，靠墙的一组柜子里陈列着上百架飞机模型。战神请他坐下，端了一杯现磨咖啡给他，香气扑鼻。
战神的笑容很亲切：“你来公司有一阵子了，我还没顾上跟你聊聊呢。你老家甘肃吧？我自驾去过敦煌，很壮丽。那种大漠风光，让心情一下子就开阔了。”
文河说：“说来惭愧，敦煌我都还没去过，总想着以后机会多，但越来越抽不出时间了。甘肃好玩的地方挺多的，张掖丹霞地貌、甘南拉扑楞寺都很美。”
战神说：“美在风景，更美在厚重的文化底蕴。所以，你在选题会上的想法我很有兴趣，我也一直想打造非遗主题游戏，但是没找到理想的突破口。你提到12个技艺，我觉得内容足够丰满，可以做成一款大型单机游戏”
文河说：“预设玩家每30小时攻克一个技艺，这样能玩半年到一年。故事开端是主角的父亲采药时意外发现镇山之宝，被山魔关押。有村民身患重疾，营救神医迫在眉睫。山魔手下有千百小妖，阻挠主角学技。”
战神说：“每一项技艺都包含隐形武器。”
文河来了兴致：“对，而且是接近山魔的手段。比如山魔好酒，主角潜入酒酿工坊为妖魔供酒。每逢节日，山魔喜欢用花灯装饰漫山遍野，主角就要学做花灯。这款游戏可以加入丰富的感情线，主角和绣仙组个CP（恋爱关系），琴仙的养女是绣仙的情敌，叛变投奔山魔……”
战神说：“主角身负重伤，从祖传秘方里求解，巧妙植入中医药文化。”
文河说：“千古奇观，非凡技艺，游戏的名字就叫《绝技》！”
两人越侃越激动，战神说：“小脑袋挺机灵嘛！以后要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寒蝉那个珍兽归途游戏是你们一起策划的吧？你为什么不加入项目组呢？”
文河说：“我只提供了框架和简单素材，他们重新打造成了一款很棒的游戏。”
战神说：“创意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你提出的只是一个概念，那你也是当之无愧的项目发起人。未经你的许可，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做这款游戏。”
文河感激地点点头。战神让他尽早做出《绝技》立项申请书。
意外受到赏识，文河备受鼓舞，满心都是线索，恨不得把一天掰成48小时。午饭时，他依然坐在屏风后面的单人卡座，边写方案边等待点好的鱼香肉丝盖饭。
突然，三个人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
文河定睛一看，中间那个抱肘的女士正是平台部的吴秘书，眼睛瞪得好大，烟熏妆让她看起来更加冷艳。后面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没见过，女的脸熟，像嚼奶茶吸管的那个姐姐。她率先质问文河：“喂，那天你订不到会议室狼狈不堪，吴秘书冒险相助，你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心机boy！”
“什么三星二星会议室，我看你脑子进水了吧！部门领导日理万机，还要管审批会议室？是你们游戏部太闲吗？”
“吃饱了撑的！”
吴秘书扬起下巴：“你还到处造谣，说平台部侵占过多资源是吗？”
斥责声如连珠炮轰来，文河无言以对，脑子里乱糟糟的。
“呦，谁惹我们吴大小姐了？”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同时回头，都收声了，神色有点尴尬。是苏捷。
苏捷聘婷地走上前来，环住吴秘书的肩膀：“新发型不错嘛，韩星范儿，在lalago做的吗？”
吴秘书笑道：“是啊，要不要我把头牌设计师介绍给你？”
“那太荣幸了，人家不接受预订，只认圈内推荐。”苏捷说，“来来，一起坐吧，共进午餐。”
“我们已经吃过了，二位慢用。”吴秘书瞟了文河一眼，冲苏捷笑道，“你们招的新人真厉害，鸡毛蒜皮就敢找老总告歪状。替我奉劝他一句：不要得意忘形，锋芒毕露必有失。”
三人拂袖而去。
苏捷坐到文河旁边的双人雅座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后背，冲文河勾了勾食指，
文河左右看看，不敢相信苏捷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坐在一起。确认她的眼神之后，他端起餐盘，挪到他对面。
苏捷说：“吴秘书是出了名的小辣椒，你敬而远之吧。”
文河说：“我在做会议程序优化，没想到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她说部门负责人很忙，无暇审签会议室申请，这一点确实有道理，我应该征求更多部门意见，完善计划。”
苏捷说：“只管做你的，之前他们抢占资源过多，工程部早有意见，借你出刀，吴秘书自然没面子。”
文河说：“我没想那么多，纯粹为了工作便利。”
苏捷说：“还真一直当男助理呀？忙完优化程序赶紧做设计稿吧。你是游戏设计师，半年不出创意就废了。”
机器人端来两杯冰激凌，苏捷凑近文河：“覆盆子和夏威夷榛果两种口味，你喜欢哪个？”
文河摇摇头：“谢谢，我不吃。”
苏捷乐了：“看你那一脸凝重的神情，甜品能缓解压力，挑一个吧，不然我要喂你了。”
文河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酸甜清爽，奶香浓郁。他说：“你的营销能力太强啦，我家的香包网店被一抢而空，工作坊连夜赶活儿，我该怎么谢你呢？”
“你们货太少，几个同事订购就不够卖了，我还没正经开始推销呢！”苏捷的嘴角荡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你不必谢我，我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儿。”
８.尴尬的饭局
香港腾跃网络公司的潘总是个潜在大客户，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米总盯了他很久，终于牵上了线，约他这个周日共进晚餐。之前一直是蓝胡子在跟潘总的助理联络，找了一家高端苏菜馆子宴请潘总，临时叫文河和蒂拉作陪。
周日傍晚，米总带着他们早早在山月胡同的烟雨阁门口侯着潘总。
蒂拉问：“潘总长什么样？网上连照片都搜不到。”
米总说：“只见过一面，六十来岁，很瘦。”
蓝胡子郑重向米总介绍蒂拉：“这是我们组的大才女，不但设计思路多，而且编程能力超强。她的搭档寒蝉也很厉害，正在合作打造一部环保手游，有望成为爆款。本来今天要带寒蝉一起过来，他被派去广州出差了。”
米总点点头：“文河也是这一拨儿招进来的，都是我面试的。”
蓝胡子附和道：“米总慧眼识珠啊。”
蒂拉笑道：“文河哥哥面试是不是也穿这身灰西装呀？入职培训和报到时都是这身打扮，特别复古的感觉，我们暗地里叫他灰王子。”
蓝胡子说：“灰王子？这名字不错，游戏部就文河没有昵称。”
米总打断了他俩儿的调笑：“你们确定潘总不用接？这地方不好找，车也开不进来。”
蓝胡子说：“他是个怪人，不用手机。说是要逛逛胡同，一会溜达过来。”
超过约定时间十五分钟了，仍不见潘总的影子。蓝胡子给他的助理打电话，助理说老板独自北上，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不过他答应来赴宴就肯定会来的。
米总的神情有几分焦灼，走出大门，在昏暗的天色中张望胡同口。文河回到院子，打算折返包间看看，在庭院走廊遇到一个瘦老头儿在逗弄金丝挂笼里的八哥，藏蓝色中式棉麻褂，黑裤子，黑布鞋。文河赶紧给蓝胡子报信儿。
那老头儿果然是潘总，像空降下来的。米总和蓝胡子左右相伴，连声道有失远迎。潘总说：“我年轻时曾四处躲债，走偏门习惯了。”他们这才注意到，花园西墙紫藤下藏着一扇小门。
四人坐定，问潘总喜欢喝什么酒，他说早已戒酒。
开胃菜端上来，是色泽鲜美的江南小点三拼，以及金陵扇贝和蟹粉鱼唇，每人一盅银鱼莼菜汤。
潘总面无表情，也不动筷子。米总试探性地问：“潘总不喜欢海鲜？”
“近日服用中药，不沾荤腥。”
米总看蓝胡子，蓝胡子看文河，低声道：“快去调整一下菜单。”
潘总摆摆手：“本来晚上也很少进食，我喝茶就好。”
文河疾步走出包间，找到领班，要求改素食宴。领班说：“菜都起了。”文河说：“不计成本，重新备一桌。”领班笑道：“您头一回来烟雨阁吧，我们这是私房菜，菜单提前一周订好，特约厨师，特供食材，无法临时更改。”
文河傻眼了，默默走回包间门口，却又替米总觉得难堪，神差鬼使地拨通了苏捷的电话。那边是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她应该也在外面活动。苏捷特意走到一个安静地方，听完文河的描述，从鼻子里发出轻笑：“就蓝胡子那德行，还敢订烟雨阁？他联络的潘总，他订的菜单，怎么不亲自解决问题？指使你算什么本事？”
文河说：“我不该打扰你的，不知怎么就想打给你，我好像太依赖你了。”
苏捷说：“我跟烟雨阁老板还算熟，他女儿自幼吃素，他专门在院中建了素食馆，请的厨师都是没杀过生的。但我不想帮蓝胡子。”
文河说：“就当是帮米总了。”
苏捷说：“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我帮忙，是给你面子。”
文河说：“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挂掉电话，文河回到包间，米总和蓝胡子正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从太极养生扯到地产风云，蒂拉费心地插播各种搞笑段子。潘总的性情与食欲一样寡淡，应两句就不吭声了。
就在饭局陷入僵局时，领班手提木雕六角灯笼推门而入，深鞠一躬：“我们宋老板请五位贵宾到内室小酌。”
大家一半惊讶，一半好奇，随他在夜色中挑灯穿过垂花门，顺着游廊走入内院厢房，仿佛穿越进了大观园。四壁书画琳琅，中间放置红木青花瓷面圆桌，三对雕花圆凳。
潘总从兜里掏出一枚放大镜，站在一幅山水扇面画前细看良久：“果然是王鉴真迹。”
蓝胡子陪笑道：“‘岭南三杰’同时亮相也实属罕见。”潘总一一看过，说：“中间那副老梅是伪作，藏品在香港。”
一位穿着典雅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请大家入座。领班说，这是我们老板宋灵。原来，玉女已接替父亲成为烟雨阁的掌门人。
蓝胡子说：“劳您大驾。”
宋灵微微一笑：“荣幸之至，父亲特意交代，一定要把文河先生的贵客招待好。”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文河。蓝胡子和蒂拉一脸震惊。
凉菜端上来，珐琅彩餐具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过里面盛的是些腌白菜、峨眉豆、南瓜秧，每人一盅金桔茶。领班端着檀香木托盘献给潘总一双银筷子。
潘总拿起筷子，徐徐夹起一片白菜，放入口中。
宋灵说：“自家种的土菜，登不上大雅之堂，请多包涵。”
潘总说：“爽脆。”
米总和蓝胡子舒了口气，也兴致勃勃地开吃。
潘总说：“宋老板年纪轻轻，收藏颇丰。屋内只有一副朱雀图不明出处，还请指教。”
宋灵嫣然一笑：“小女拙作，见笑了。”
文河想起吴教授说过一句话，无论当官的还是经商的，都怕人嫌自己没文化，所以艺术品市场长盛不衰。
侍者为每人呈上一只玲珑剔透的夜光杯。
“这些书画皆祖传珍藏，常年闭关锁户，从未示于外人。”宋灵起身为潘总斟酒，声音愈加娇软，“我为您破了规矩，您也要为我破一次戒，尝尝我这儿的原浆老酒。”
不等潘总回应，她的纤纤玉手已在他肩上滑过，如同两只朱雀轻啄树干后调皮地飞离。既是晚辈对长辈的撒娇，也是不容置疑的发令。
潘总显然很受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上班一个月过去了，文河还是放不下遗失的香包。即使跟外婆再讨一个，也不会是一模一样的。手工艺品的价值就在于独一无二。那么精巧的活计，还绣着他的名字，别人捡到也舍不得扔掉吧。
路过公司门厅那块屏幕，文河突发奇想，大屏利用率不高，只在面试那天作过路线提示，如果在上面发布香包信息，会不会增加一线希望呢？
文河打电话询问信息中心的小马，他十分热情，说那块屏幕闲着也是闲着，本来离失物招领处也挺近的，发个寻物启事不成问题。文河便从手机里挑了两张柿子香包的照片，发给小马。
第二天文河走进公司，门厅站了好几个同事围观屏幕：在典雅的古琴配乐中，柿子香包以旋转模式呈现，并放大展示局部，艳色欲滴。右下角显示文字：遗失香包一枚，拾者感激不尽，附有文河的联系电话。文河有点不好意思，匆匆钻进电梯，但心里感到莫名的震撼，这种民俗工艺品以电子形式呈现出来竟然这么好看，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他见过太多样式精美的香包，百兽万禽，山水花草，小的形如豆子，大的可以占满一堵墙，如果把这些元素植入电子游戏，会让玩家大饱眼福。
电梯快要关门的瞬间，苏捷突然上来了，穿一条黑白条纹相间的裙子。密集的人群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她。她永远是焦点，不单纯因为美貌，而是那种高贵强势的气质。文河帮她按下9层按键，她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望向前方，又是素未谋面的表情。文河有点失落，那晚在泳池边聊天的情景难道是他的梦？
善意没理由随意挥霍，文河一直想请苏捷吃饭，答谢对他入职的帮助。很多次点开她的微信，打完字却又删掉。早上估计她最忙，要规划全天任务，上午大概率在开会，午休时间短暂而宝贵，下午是高速运转期，直接决定当天是否需要加班，晚上人家也许有应酬，更不好意思打扰。
文河进了办公室就开始三头六臂地忙起来，今天是游戏部月度大会，由高级经理和各组负责人向米总汇报工作。米总是游戏部总经理，就是当初面试时坐在正中央的短发女人。
文河一路小跑到会议室，把打印好的会议材料摆在米总桌上。她瞟了他一眼，随口问道：“你心心念念的香包找到了吗？”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会议室，引来哄堂大笑。文河摇摇头，尴尬地退到后排坐下。
大家议论纷纷，战神说：“是不是定情之物？《红楼梦》里有一段，林黛玉耍性子把她给宝玉做的荷包剪了，是那种东西吗？”另一个经理说：“我还以为是绣球呢，小姐选中郎君从楼上扔下来的那玩意儿。文河是从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蓝胡子说：“人家是文化人，不像我们这种缺乏诗意的电子脑。”
米总说：“门厅屏幕闲置已久，这次香包成了爆点，据说连总裁都注意到了。我们可以梳理项目亮点，定期做个大屏展示，便于其他部门了解游戏业务。这个任务刺客来布置一下。”
刺客频频点头，扭头低声对文河说：“非你莫属。”
文河赶紧给小马发信息：哥们儿，月底帮忙预留大屏两天。
小马回了个苦笑的表情：自从昨晚开播你的寻物启事，大屏已预订到明年年中了。
２.吃饭的学问
这天傍晚，文河收到苏捷的信息：我要去学院路，欢迎搭顺风车。
文河环顾四周，告诉她，还没有人走。
苏捷回复：这是你要修炼的第一项技能，尽量避免无效加班，笔记本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入职以来文河都是等刺客下班了才走，长途跋涉回到学校已近凌晨。早晨天蒙蒙亮就得往公司赶，确实有点吃不消。文河把桌面收拾干净，悄悄走到长袍刺客身边，说：“没事的话，我先撤了。”她头也不抬地敲着键盘，说请假找战神。
文河一头雾水，之前查过公司规章，无特殊情况下班时间是七点。现在是七点四十，离开算请假吗，要扣工资吗？
刺客说：“等我给你传些数据，你做个Excel表。”
文河说：“我要准备一下论文答辩，表格能不能回去做完发你邮箱？”拒绝刺客让他觉得为难，但他更不想错过跟苏捷见面的机会。
刺客伸个懒腰，冲文河摆摆手。
文河赶紧溜出办公室，按照约定到地下车库C出口等着苏捷。没多久，熟悉的小宝马稳健地向他驶来。他左右看看，飞快钻进车子，心里有种逃班的不安。苏捷戴着墨镜，一副蓝紫色的羽毛流苏耳坠在她修长的颈部轻轻摇曳。窗外掠过一排绿茸茸的树，夕阳像一颗慢慢融化的水果糖。
苏捷问：“上班感觉怎么样？”
文河说：“我临时代行政助理，每天忙忙碌碌的，但是没做跟游戏有关的任何事。”
她说：“公司像巨型拼图，你是里面的一个小模块，要切割自己的形状填补空缺。”
苏捷带文河去了一对柳州夫妇开的螺蛳粉店，离C大很近，文河却没吃过。那是个巴掌大的苍蝇馆子，飘着酸笋的臭香味，门口永远排着长队。苏捷在隔壁小店买了两杯热可可，跟文河立在风中等位。她穿一件黑色裙式风衣，腰带系了个蝴蝶结，身姿高挑婀娜。文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大老远来这儿，没有比公司食堂更好的地方了，免费的中餐西餐日料应有尽有，还有两家24小时开放的茶餐厅，供应丰富的点心、饮品和水果。
轮到他们进店，里面只有几张简陋的小木桌。他们在拐角落座。苏捷点了两大碗螺蛳粉，又加了一碟酸豆角和干豆皮。她喝了口汤，心满意足地咂嘴:“就是这味儿，比护国寺那家螺蛳粉还正宗。”
文河不太喜欢酸笋的味道，硬着头皮吃了一口米粉：“我还是更爱吃面条。”
苏捷说：“牛肉拉面是吧。”
文河说：“BJ吃不到地道的牛肉面，和面、醒面学问大着呢，我们那的拉面透着金黄色，特别筋道，牛肉入口即化，汤也熬得特别香浓。牛肉面名气大些，其实甘肃面条种类太多啦，臊子面、饸饹面、浆水面、荞麦面……希望有机会带你尝尝！”
“说得我口水都快冒出来了。”苏捷问，“为什么在公司餐厅从没看见过你？”
为了避开高峰期，文河吃饭比较晚。而且在相对陌生的环境里，他会选择不起眼的位置，以获得安全感。文河告诉苏捷，他喜欢坐在屏风后面的单人座用餐，能看到窗外风景，享受一段静谧时光。
苏捷摆出长者的派头：“你不能总一个人吃饭，独来独往不利于职业发展。你也不能老跟一个人吃饭，职场无深交。总跟上司吃饭会招来闲话，总跟本部门扎堆圈子太窄，总跟外部门混在一起会疏远自己的团队……总之吃饭是门学问。”
“这也太复杂了，你这么一说，我都不饿了。”文河说。
苏捷说：“你25岁，有旺盛的精力和闪亮的才华，你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十年二十年后，衰老就不提了，才华也会因为缺乏平台而埋没。你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无力，被冷落，被拒绝，人生无可避免地走下坡路。你现在做的所有事，包括吃饭，都是一种资源积累，就像游戏角色在拼命积攒装备。有多少资源，就能成就多大事业。”
文河对所谓的规则本能地抵触：“我不觉得被冷落被拒绝是不幸，相反会让我看清自己，做出更恰当的选择。我不需要虚假的友善和恭维。”
“没那么简单，你会出局。”苏捷笑道，“我们像是上了一张弹力网，要尽早占据有利地形。越在中心，弹得越高越稳，你想想在边缘的下场。”
文河陷入沉思，他跟公司签约三年，公司和行业发展瞬息万变，三年以后是个未知数。所以，当母亲听到他被录取的消息，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有点忧虑，说公司压力大而且不稳定，有机会还是再考公务员吧。
苏捷问：“你的香包在哪买的？好几个同事都想要，在淘宝上找了半天，也没有那么精巧的。”
“那是姥姥亲手给我绣的，她年纪大了，现在做的活儿少了。不过她收了很多徒弟，成立了一个工作坊。我帮他们开过网店，销量不太好。纯手工艺品没有价格优势，很快就被批量生产的仿制品淹没了。”
苏捷笑道：“网店还开着吗？我们支持一下。”
文河把链接发给她：“我得查查上架的货物还有没有库存。你就喜欢柿子吗？要不要看看其他样式，我跟外婆讨一个。”
苏捷说：“我都喜欢。”
饭后，他们抢着付账。文河先扫了码，情急之下还冒出一句：“我一直想约你的。”
苏捷眨眨眼：“Whynot?(为什么不呢）”
“领导都很忙。”
“你认为重要的人要比你想象中寂寞，下次去敲上司的门可以理直气壮些。”她莞尔一笑，凝视着他的眼睛：“记住，我是你随时可以打扰的人。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有这个特权。”
３.创意例会
周五上午，设计组召开大会。战神背靠桌沿，双臂抱肘：“大家来个头脑风暴，不必是成熟的想法，不要有条条框框，我想听听你们发自心底的声音。”
刺客告诉文河，这是设计组每个月的创意例会，一般安排五六位员工讲游戏设计思路，有好的想法也可以主动跟大家分享。
大家依次发言，显然做了充分准备，演示幻灯片或短视频，讲得头头是道，不像在论证项目的可行性，仿佛已经进入宣发阶段了。
轮到寒蝉，他上台演示ppt，首页是一只朱鹮在水面滑行，艳红头冠、黑色长嘴、展开白色的双翅，动画和声效十分震撼。他说：“我和蒂拉设计了一款环保主题的手游—“珍兽归途”，秉持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原则，倡导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这款游戏分为五个系列，第一个系列是珍稀禽类，就是把一百种稀有禽类送回他们的栖息地，途中的主要障碍是环境污染、天敌袭击和人为猎杀。我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文河吃了一惊，这是他们在培训期间的合作成果，原始创意和许多素材都是他提供的，不过寒蝉用JAVA重新开发了游戏，加入很多新的内容。
蒂拉上台补充：“这款游戏的特点是简单易学，可操作性强，适合新手，而且它不同于无脑游戏，能增长生物知识，增强环保意识。”
战神说：“哇噢，你们准备得非常充分，尽快提交项目申请书吧。我认为鸟的形象可以再卡通一些，分类也不必太复杂，毕竟这是一款小游戏，不是百科全书。”
蓝胡子兴致勃勃地讲述末日危机下病毒疯狂复制，与人类争夺纯净之地，让文河产生了严重不适感。这个世界已经被疫情糟蹋的够呛了，还有心情在游戏里跟它作战？
大家都讲完了，战神把目光投向文河：“请我们的‘文化人’也说几句吧。”
在笑声中，文河尴尬起身，万千头绪无从起。昨晚他收到母亲寄来的粉条和腊肉，还有两双外婆纳的鞋垫。不同于以往的花鸟虫兽，这次绣的是戏剧脸谱“三块瓦”，蓝红相间，线条灵动，不露针脚。他怎么舍得穿呢，放进书柜珍藏起来。村里拜她为师的人不少，但坚持下来的人不多。母亲返乡后帮她成立了工作坊，又招了些学徒。那些活计人见人夸，也被列入了当地非遗名录，可惜生意不旺。就像人们老喊着游戏需要文化内涵，但面对市场又觉得茫然，不知道文化元素的卖点在哪里。文河千百次地想过，怎么才能让非遗通过游戏走向大众，怎么才能给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珍贵技艺赋予活力？他有很多朦胧的念头，但是理不出明晰的线索。
众目睽睽之下，文河有点语无伦次：“我想做一款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主题的仙侠游戏，目标受众以18岁到25岁的青年为主。玩家扮演的角色为解救被山魔囚禁的父亲，要在深山老林里寻找12位仙子拜师学艺。这些仙子以武术、太极、刺绣、酿酒、古琴、灯彩等非遗传承人为原型，各个身怀绝技。主角须掌握所有技艺之后才能拥有足够的能量值与山魔进行巅峰对决……”
背后隐约传来笑声，有人小声议论：“这哪是仙侠？分明是乡村振兴……”。战神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很有启发性的提议。”
在文河研究过的行业暗语中，战神的话可以理解为“这是什么鬼”。文河没法再说下去了，怯怯地补充道：“我希望这款游戏能够真正让人们体会到非遗之美，并且获得强烈的参与感，不再认为‘非遗’这两个字是极少数艺人的专利。游戏不该被师长们视为洪水猛兽，寓教于乐才是长久之道。”
４.抓狂的会议室
散会后，战神通知文河下午两点有访客，约40人参加座谈，需要中型会议室并提前调试投影设备。文河心惊肉跳地打开手机小程序，不出所料，三天之内所有会议室都已订满。
此时已11点半了，滴滴答答的表针利刃般戳着他发麻的头皮。唯一的求助对象就是苏捷了，可是为这点芝麻小事打扰她，显得自己太无能了。文河把部门其他小组行政人员的电话打了一圈，都说帮不上忙，只有美工组说他们的会议推迟了，可以暂时借给他们一间最多容纳25人的会议室。万般无奈之下，文河只得打电话给苏捷。但愿如她所言，他的打扰不算是冒犯。
苏捷的声音有点匆忙，不过能听出来她很开心：“小家伙，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文河讲完他的困难，苏捷说：“公司的办公区规划挺合理的，如果你感到资源匮乏，说明分配不均，建议去问问平台部。”
文河支吾道：“可平台部我没有认识的人。”
她发出爽朗的笑声：“亲爱的，我可以做饭给你吃，难道还要喂饭吗？”
挂掉电话，文河灵机一动，想起信息中心的小马。他托小马从小程序的后台查看，果然平台部在今天下午相同时段预订了三个会议室，联系人是吴秘书。他最发怵跟陌生人打交道了，当初选择计算机专业也是为了人机对话，减少不必要的社交。
这白眉赤眼的，怎么上门呢？文河问刺客，女生一般喜欢喝什么饮料？刺客说：“当然是喵咪喵网红奶茶，吸管是用江米和木薯做的，那叫一个香！”
文河赶紧在网上订了五杯奶茶，到六楼平台部侦查一圈，锁定了吴秘书的工位，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公司大门口，气喘吁吁地取回奶茶。
文河在平台部办公区的画廊里转悠了一个中午，看到吴秘书午餐归来，把一盒水果色拉放在桌上，跟两个女同事坐在接待室的沙发椅上聊天。文河硬着头皮上前搭讪，自报家门。三个女人同时抬头，文河说：“仙女姐姐们，救救我，一小时后进不了会议室，我就再也欣赏不到你们的盛世美颜了。”狗急跳墙，文河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话还是跟田戈学的，有一次跟他去看展览，到了门口才发现票过期了，田戈跟女职员软磨硬泡，肉麻兮兮叫人家仙女，最后总算被放行了。
坐在左边的姑娘噗嗤乐了，文河趁机递上热气尚存的奶茶。她从纸袋里抽出一根姜黄色的吸管，咯嘣咬了一口。正中间的吴秘书乜斜着眼：“太冒险了，五点我们部门要启动高峰论坛，全员待命呢。”文河向她作揖：“保证按时腾出会场，论坛杂务我愿效犬马之劳。”
吴秘书翘起腿，从兜里摸出镶满水钻的手机，文河赶紧打开小程序候着。在她退订会议室的瞬间，预订按钮由灰转绿，文河用游戏决战般的疯狂手速无缝衔接，一颗悬心总算落进肚子。
走出接待室，一串未接来电显示让文河放慢了脚步，隔着玻璃门，他无意间捕捉到三个女人的窃窃私语。
“就这小子？苏捷招来的吧。”
“大鱼大肉吃腻了，来点清粥小菜也未尝不可。”
“还行，挺俊俏，嘴也甜。”
“老天，把战神赐给我吧，一辈子也不会腻。”
“战到你筋酥骨软……”
文河有点懵。她们谈论的是自己吗？入职后他跟苏捷只在车库碰过一次头，上车前他还环顾四周，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啊。
５.初次相亲
周六，吴教授叫文河到家里吃饭。吴教授的家就在C大校园内，古香古色的红砖楼房，覆盖着茂密的爬山虎。吴教授的独生女在美国留学，平时家里只有老俩口，很喜欢邀请学生来家里聚会。
师母亲手包了羊肉饺子，给文河盛了满满一盘子。吴教授笑眯眯地说：“你岁数不小啦，一直想给你介绍个女孩，之前你忙毕业设计，工作也没落定，顾不上这事。现在时机到啦。我朋友的闺女，本科刚毕业，在银行工作，一米七的高个，家庭条件没的说。”
师母说：“我见过萧潇，挺漂亮的，也活泼。你找对象就要找BJ的，安家落户容易得多，少奋斗几十年，将来孩子都有人帮你带。”
文河说差点被噎住：“可是……我一无所有，刚进公司，什么都还摸不清楚，天天加班。”
吴教授说：“千万别觉得要准备好才能成家，生活是个进行时，没有完全准备好的那一天。好多年轻人都想着攒钱、买房、升职，把终身大事一拖再拖，错过了最好的年纪。”
师母给文河夹菜：“就是，当年我跟老吴结婚的时候，那才真叫一无所有，全部家当就一个新脸盆，一个暖水瓶，一辆自行车。萧潇挺有个性的，之前给她介绍了几个男孩，她都不肯见，看了你的照片和简介，就同意了。”
吴教授开了一瓶白酒：“W公司自带光环啊，全系就文河一个考进去的，前途无量，一表人才，哪个姑娘不喜欢？来来，庆祝一下！”
文河说：“单位很远，我每天6点出门，凌晨回到宿舍，周末还经常网络会议，连约会的时间都很难抽出来。”
吴教授说：“今儿不开会吧，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约萧潇，她住附近，吃完饭你到南门的花漾咖啡厅跟她见面。”说着，就开始拨电话。
文河紧张得吃不下去了，脊背上开始冒汗。计算机系男女比例十比一，他几乎没什么机会跟女生接触，而且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社恐”，真的不知道该跟女生聊什么话题。如果对方玩游戏还好，不然完全没有共同语言。
心慌意乱地吃完饭，文河回宿舍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梳整齐，提前到达咖啡馆，占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加上了萧潇的微信，告诉她桌号。那边回了个OK手势。
这个咖啡厅他无数次路过，但第一次进来，浓郁的香味和温暖的气息让他昏昏欲睡。周围有温习功课的，有洽谈商务的，还有恋人在窃窃私语。玻璃门一动，他就不由自主地张望。进来的适龄女孩一个个走向别处，表针已经走过了约定时间，文河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石头。他的眼皮开始发沉了，浑身愈发酸软。昨晚加完班已经凌晨三点，生物钟乱了他睡不着，索性又打了两个小时游戏，天快亮才睡了一会儿。他趴在桌上，望着窗外来去匆匆的行人，视线渐渐模糊，沉入梦想。
睡得正香，他被苏捷的电话振醒了。
“你在哪儿？”
“学校门口的咖啡厅。”
“你不会相亲去了吧？”
“你在我身上安了监视器吗？”
“你个宅男大周末跑到咖啡厅还能干嘛？——不打扰你撩妹了。”
“她还没来呢。”
“哈哈，不会放你鸽子了吧。”
文河抬头看看钟表，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再看微信，五分钟前那个叫萧潇的女孩给他发过一条信息：“既然这么疲倦，何必勉强自己，清醒时再会。”
文河说：“糟糕，刚才我睡着了，她来过又走了。先挂了啊，我给她打个电话。”
苏捷追问：“等等，你为什么要给她打电话？”
文河说：“道歉啊，我失礼了。”
苏捷说：“她按时来了吗？”
文河说：“没有，我们约的是三点见面，等到三点半我实在困得撑住不住了。”
苏捷说：“她迟到也失礼，你们扯平了，老死不相往来也罢。”
文河说：“她是导师介绍给我的，没见上面，我过意不去啊。”
苏捷说：“你其实并不想相亲对吧，只是碍于导师情面。你要学会拒绝，敢于说不。相亲成功率低，耗时费力又无趣，你这么年轻，干点啥不好。”
文河说：“正因为相亲成功率低，大家才催我以量取胜。我比较木讷，如果平均每年相亲30次，五年能解决就不错。”
苏捷说：“W王国美女如云啊，你到了这里还愁找不到姑娘？工作交友两手抓嘛。”
文河说：“我没想过要找同事，相处不好会很尴尬。”
苏捷的声音突然提高八度：“你太乐观了，以为你能在公司待一辈子？我们这里的年离职率是15%，在公司工作超过五年就算老员工了。如果下次选题会你的表现还这么糟糕，就准备滚蛋吧！”
苏捷似乎生气了，这让文河感到不安。但他也很纳闷，选题会她又不在现场，怎么会知道他的表现？难道是战神告诉她的？看来，传言也许是真的，战神和苏捷关系密切……两个多么强大而耀眼的人啊，简直是天作之合。
挂掉电话，文河给萧潇回复了一条道歉信息，走回宿舍。
“哥们儿，帮个忙！十万火急！”田戈盯着电脑大声嚷，“你有没有两千块钱？转我支付宝。”
文河当即转款给他：“够吗？”
田戈没应声。
文河凑过来，看到屏幕里有个女主播从烤箱里取出一只刚烘焙的小蛋糕，穿亮橙色吊带衫，露着性感的肩头，估计就是田戈经常念叨的美食博主白杏儿。
“姑娘是哪儿人？声音真软糯。”
“新加坡。”
“洋网红啊？”
田戈顾不上搭理他，飞速地敲打着键盘。
“哇哦，又一辆宇宙飞船，谢谢你们，我觉得好幸福，就像在棉花糖做成的云朵里飞翔。”女主播忽闪着天真的眼睛，像黑蝴蝶在拍打翅膀。
“今天杏儿直播五周年，我怎么也得表示一下。”田戈美滋滋地翘起二郎腿。
文河叫道：“你借钱打赏？！两千块全都转给这丫头了？”
田戈说：“那怎么够？再加上我的两笔论文稿费。”
文河瞪大眼睛：“这个宇宙飞船是你赏她的？五千块！你疯了啊。”
田戈皱眉：“你丫怎么叽叽歪歪的，明儿就还你钱。”
文河说：“我只是觉得很荒谬，粉丝对于她来说是个庞大陌生的群体，她根本不认识你，值得你投入这么多？”
田戈说：“演唱会歌手认识你？还是球赛球星认识你？只要能带来精神上的慰藉和愉悦——就值得！花钱打游戏不也是这个道理嘛。而且白杏儿不一样，跟那些忸怩作态的主播完全不同，她是纯真、自然、美丽的，让人发自心底疼爱。”
文河说：“我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疼她的人多了，给钱的都是哥。”
“她终将属于我。”
“我看你走火入魔了。”
６.意见箱
公司内网系统里有个意见箱，声称欢迎大家为公司献言建策，有任何需要改进之处也可畅所欲言。
文河便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投入意见箱：“我入职一个月了，最大的感触是会议多，除去网络会议，平均每天要开一两场现场会，而高级经理以上的负责人每天至少参加3到5场会议。作为一名行政助理，我最大的苦恼是会议室难订。秒杀大战混乱不堪，恐慌心理导致预订量超过需求量，造成资源浪费……”
次日，他的办公座机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声：“文河先生，我看到你发在意见箱的邮件了，不止你一人反映过会议室难订的问题，请问你有何建议？毕竟，大家都喜欢可执行的方案，而不是抱怨。”
“很简单，只需要优化一下预订程序。根据会议的轻重缓急划分为一星，二星和三星等级。预订二星要本组组长审签，预订三星要本部门主管审签，可设置附加条件：一是占用会议室超过4小时需填写会议流程，二是本部门同时段内预订的会议室容纳人数超过员工总数将出现系统报错，三是会议取消要及时退订，否则纳入信用记录，违约三次及以上取消预订权。”
对方停顿了片刻：“你觉得技术上容易操作吗？”
文河说：“我认为不难，我可以尝试。”
对方说好，然后就挂断了。
文河有点纳闷，这人谁呀？打个电话就算解决问题了吗？他打开通讯录，查找来电显示。尾号是1，一般部门领导的尾号都是1，文河突然有点紧张，果不其然，是工程部总经理打来的！原来，行政部把会把意见分类反馈给相关部门处理，想不到一把手会直接过问。
刚才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傲慢？文河正琢磨着，蓝胡子把他叫到办公室，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工程部刚发来通知，他们成立了会议程序优化项目组，请你牵头。”
这么立竿见影，太高效了。文河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蓝胡子加了一句：“别影响你的本职工作。”
下班已是九点，文河又跟项目组开会讨论优化方案，过了凌晨就没有末班地铁了，他第一次在办公室留宿。整个设计组办公区静悄悄的，灯光暗下来，他洗嗽完毕，支开自己的躺椅，把衣服叠成枕头，拿出一条被单搭在腹部，翻了翻手机。
傍晚母亲给他发过一条信息，说不知道咋回事，歇业了几年的网店突然暴增订购单，这两天她带着工作坊的阿姨们忙着发货，有些货品挂着图样，还能下单，但没有存货了，大家急着赶工哩！字里行间都是振奋。文河又惊又喜，一定是苏捷出手了，可她订得太多了，虽然单价不高，也要破费不少啊。他登录网店，查看订货记录，地址集中在BJ，不过都不一样。他看到名为苏捷的客户订了两只最大的龙凤香包，收货地址是香棣小区2号楼3单元801，也就是苏捷借他住过一晚的那间公寓。
文河给母亲回复：妈别累坏了身子，把缺货名单发给我，附上制作工期，我来设置预售模式。
７.赏识
战神是个大忙人，出差多，会议多，应酬多，平时很难在设计组看到他。偶尔来指导工作，组长们都争分夺秒围着他汇报请示，颇有众星捧月之感。
寒蝉见缝插针，毕恭毕敬地向战神递上“珍兽归途”项目申请书。战神拿在手里翻了翻：“这个项目是你们在培训期间碰撞出来的火花吧？我觉得很棒，但署名请列出所有参与者，要有团队合作意识。”
寒蝉和蒂拉尴尬地交换着眼神，一言不发。
战神把项目书还给寒蝉，叫道：“文河，请来我办公室一下。”
文河起身，从寒蝉身边经过，明显感觉到他的神情多了一份隔阂和戒备。
文河第一次进战神的办公室，落地窗视野开阔，白色圆形办公桌，白色真皮沙发，靠墙的一组柜子里陈列着上百架飞机模型。战神请他坐下，端了一杯现磨咖啡给他，香气扑鼻。
战神的笑容很亲切：“你来公司有一阵子了，我还没顾上跟你聊聊呢。你老家甘肃吧？我自驾去过敦煌，很壮丽。那种大漠风光，让心情一下子就开阔了。”
文河说：“说来惭愧，敦煌我都还没去过，总想着以后机会多，但越来越抽不出时间了。甘肃好玩的地方挺多的，张掖丹霞地貌、甘南拉扑楞寺都很美。”
战神说：“美在风景，更美在厚重的文化底蕴。所以，你在选题会上的想法我很有兴趣，我也一直想打造非遗主题游戏，但是没找到理想的突破口。你提到12个技艺，我觉得内容足够丰满，可以做成一款大型单机游戏”
文河说：“预设玩家每30小时攻克一个技艺，这样能玩半年到一年。故事开端是主角的父亲采药时意外发现镇山之宝，被山魔关押。有村民身患重疾，营救神医迫在眉睫。山魔手下有千百小妖，阻挠主角学技。”
战神说：“每一项技艺都包含隐形武器。”
文河来了兴致：“对，而且是接近山魔的手段。比如山魔好酒，主角潜入酒酿工坊为妖魔供酒。每逢节日，山魔喜欢用花灯装饰漫山遍野，主角就要学做花灯。这款游戏可以加入丰富的感情线，主角和绣仙组个CP（恋爱关系），琴仙的养女是绣仙的情敌，叛变投奔山魔……”
战神说：“主角身负重伤，从祖传秘方里求解，巧妙植入中医药文化。”
文河说：“千古奇观，非凡技艺，游戏的名字就叫《绝技》！”
两人越侃越激动，战神说：“小脑袋挺机灵嘛！以后要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寒蝉那个珍兽归途游戏是你们一起策划的吧？你为什么不加入项目组呢？”
文河说：“我只提供了框架和简单素材，他们重新打造成了一款很棒的游戏。”
战神说：“创意比什么都重要。哪怕你提出的只是一个概念，那你也是当之无愧的项目发起人。未经你的许可，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做这款游戏。”
文河感激地点点头。战神让他尽早做出《绝技》立项申请书。
意外受到赏识，文河备受鼓舞，满心都是线索，恨不得把一天掰成48小时。午饭时，他依然坐在屏风后面的单人卡座，边写方案边等待点好的鱼香肉丝盖饭。
突然，三个人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
文河定睛一看，中间那个抱肘的女士正是平台部的吴秘书，眼睛瞪得好大，烟熏妆让她看起来更加冷艳。后面一男一女，那个男的没见过，女的脸熟，像嚼奶茶吸管的那个姐姐。她率先质问文河：“喂，那天你订不到会议室狼狈不堪，吴秘书冒险相助，你不知感恩还反咬一口？心机boy！”
“什么三星二星会议室，我看你脑子进水了吧！部门领导日理万机，还要管审批会议室？是你们游戏部太闲吗？”
“吃饱了撑的！”
吴秘书扬起下巴：“你还到处造谣，说平台部侵占过多资源是吗？”
斥责声如连珠炮轰来，文河无言以对，脑子里乱糟糟的。
“呦，谁惹我们吴大小姐了？”后面响起一个声音。
三人同时回头，都收声了，神色有点尴尬。是苏捷。
苏捷聘婷地走上前来，环住吴秘书的肩膀：“新发型不错嘛，韩星范儿，在lalago做的吗？”
吴秘书笑道：“是啊，要不要我把头牌设计师介绍给你？”
“那太荣幸了，人家不接受预订，只认圈内推荐。”苏捷说，“来来，一起坐吧，共进午餐。”
“我们已经吃过了，二位慢用。”吴秘书瞟了文河一眼，冲苏捷笑道，“你们招的新人真厉害，鸡毛蒜皮就敢找老总告歪状。替我奉劝他一句：不要得意忘形，锋芒毕露必有失。”
三人拂袖而去。
苏捷坐到文河旁边的双人雅座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后背，冲文河勾了勾食指，
文河左右看看，不敢相信苏捷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坐在一起。确认她的眼神之后，他端起餐盘，挪到他对面。
苏捷说：“吴秘书是出了名的小辣椒，你敬而远之吧。”
文河说：“我在做会议程序优化，没想到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她说部门负责人很忙，无暇审签会议室申请，这一点确实有道理，我应该征求更多部门意见，完善计划。”
苏捷说：“只管做你的，之前他们抢占资源过多，工程部早有意见，借你出刀，吴秘书自然没面子。”
文河说：“我没想那么多，纯粹为了工作便利。”
苏捷说：“还真一直当男助理呀？忙完优化程序赶紧做设计稿吧。你是游戏设计师，半年不出创意就废了。”
机器人端来两杯冰激凌，苏捷凑近文河：“覆盆子和夏威夷榛果两种口味，你喜欢哪个？”
文河摇摇头：“谢谢，我不吃。”
苏捷乐了：“看你那一脸凝重的神情，甜品能缓解压力，挑一个吧，不然我要喂你了。”
文河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杯，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酸甜清爽，奶香浓郁。他说：“你的营销能力太强啦，我家的香包网店被一抢而空，工作坊连夜赶活儿，我该怎么谢你呢？”
“你们货太少，几个同事订购就不够卖了，我还没正经开始推销呢！”苏捷的嘴角荡漾起一丝邪魅的笑容，“你不必谢我，我从来不做没有回报的事儿。”
８.尴尬的饭局
香港腾跃网络公司的潘总是个潜在大客户，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米总盯了他很久，终于牵上了线，约他这个周日共进晚餐。之前一直是蓝胡子在跟潘总的助理联络，找了一家高端苏菜馆子宴请潘总，临时叫文河和蒂拉作陪。
周日傍晚，米总带着他们早早在山月胡同的烟雨阁门口侯着潘总。
蒂拉问：“潘总长什么样？网上连照片都搜不到。”
米总说：“只见过一面，六十来岁，很瘦。”
蓝胡子郑重向米总介绍蒂拉：“这是我们组的大才女，不但设计思路多，而且编程能力超强。她的搭档寒蝉也很厉害，正在合作打造一部环保手游，有望成为爆款。本来今天要带寒蝉一起过来，他被派去广州出差了。”
米总点点头：“文河也是这一拨儿招进来的，都是我面试的。”
蓝胡子附和道：“米总慧眼识珠啊。”
蒂拉笑道：“文河哥哥面试是不是也穿这身灰西装呀？入职培训和报到时都是这身打扮，特别复古的感觉，我们暗地里叫他灰王子。”
蓝胡子说：“灰王子？这名字不错，游戏部就文河没有昵称。”
米总打断了他俩儿的调笑：“你们确定潘总不用接？这地方不好找，车也开不进来。”
蓝胡子说：“他是个怪人，不用手机。说是要逛逛胡同，一会溜达过来。”
超过约定时间十五分钟了，仍不见潘总的影子。蓝胡子给他的助理打电话，助理说老板独自北上，没人知道他在哪儿，不过他答应来赴宴就肯定会来的。
米总的神情有几分焦灼，走出大门，在昏暗的天色中张望胡同口。文河回到院子，打算折返包间看看，在庭院走廊遇到一个瘦老头儿在逗弄金丝挂笼里的八哥，藏蓝色中式棉麻褂，黑裤子，黑布鞋。文河赶紧给蓝胡子报信儿。
那老头儿果然是潘总，像空降下来的。米总和蓝胡子左右相伴，连声道有失远迎。潘总说：“我年轻时曾四处躲债，走偏门习惯了。”他们这才注意到，花园西墙紫藤下藏着一扇小门。
四人坐定，问潘总喜欢喝什么酒，他说早已戒酒。
开胃菜端上来，是色泽鲜美的江南小点三拼，以及金陵扇贝和蟹粉鱼唇，每人一盅银鱼莼菜汤。
潘总面无表情，也不动筷子。米总试探性地问：“潘总不喜欢海鲜？”
“近日服用中药，不沾荤腥。”
米总看蓝胡子，蓝胡子看文河，低声道：“快去调整一下菜单。”
潘总摆摆手：“本来晚上也很少进食，我喝茶就好。”
文河疾步走出包间，找到领班，要求改素食宴。领班说：“菜都起了。”文河说：“不计成本，重新备一桌。”领班笑道：“您头一回来烟雨阁吧，我们这是私房菜，菜单提前一周订好，特约厨师，特供食材，无法临时更改。”
文河傻眼了，默默走回包间门口，却又替米总觉得难堪，神差鬼使地拨通了苏捷的电话。那边是传来热闹的音乐声，她应该也在外面活动。苏捷特意走到一个安静地方，听完文河的描述，从鼻子里发出轻笑：“就蓝胡子那德行，还敢订烟雨阁？他联络的潘总，他订的菜单，怎么不亲自解决问题？指使你算什么本事？”
文河说：“我不该打扰你的，不知怎么就想打给你，我好像太依赖你了。”
苏捷说：“我跟烟雨阁老板还算熟，他女儿自幼吃素，他专门在院中建了素食馆，请的厨师都是没杀过生的。但我不想帮蓝胡子。”
文河说：“就当是帮米总了。”
苏捷说：“你倒是会借花献佛。我帮忙，是给你面子。”
文河说：“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
挂掉电话，文河回到包间，米总和蓝胡子正绞尽脑汁地寻找话题，从太极养生扯到地产风云，蒂拉费心地插播各种搞笑段子。潘总的性情与食欲一样寡淡，应两句就不吭声了。
就在饭局陷入僵局时，领班手提木雕六角灯笼推门而入，深鞠一躬：“我们宋老板请五位贵宾到内室小酌。”
大家一半惊讶，一半好奇，随他在夜色中挑灯穿过垂花门，顺着游廊走入内院厢房，仿佛穿越进了大观园。四壁书画琳琅，中间放置红木青花瓷面圆桌，三对雕花圆凳。
潘总从兜里掏出一枚放大镜，站在一幅山水扇面画前细看良久：“果然是王鉴真迹。”
蓝胡子陪笑道：“‘岭南三杰’同时亮相也实属罕见。”潘总一一看过，说：“中间那副老梅是伪作，藏品在香港。”
一位穿着典雅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请大家入座。领班说，这是我们老板宋灵。原来，玉女已接替父亲成为烟雨阁的掌门人。
蓝胡子说：“劳您大驾。”
宋灵微微一笑：“荣幸之至，父亲特意交代，一定要把文河先生的贵客招待好。”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转向文河。蓝胡子和蒂拉一脸震惊。
凉菜端上来，珐琅彩餐具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过里面盛的是些腌白菜、峨眉豆、南瓜秧，每人一盅金桔茶。领班端着檀香木托盘献给潘总一双银筷子。
潘总拿起筷子，徐徐夹起一片白菜，放入口中。
宋灵说：“自家种的土菜，登不上大雅之堂，请多包涵。”
潘总说：“爽脆。”
米总和蓝胡子舒了口气，也兴致勃勃地开吃。
潘总说：“宋老板年纪轻轻，收藏颇丰。屋内只有一副朱雀图不明出处，还请指教。”
宋灵嫣然一笑：“小女拙作，见笑了。”
文河想起吴教授说过一句话，无论当官的还是经商的，都怕人嫌自己没文化，所以艺术品市场长盛不衰。
侍者为每人呈上一只玲珑剔透的夜光杯。
“这些书画皆祖传珍藏，常年闭关锁户，从未示于外人。”宋灵起身为潘总斟酒，声音愈加娇软，“我为您破了规矩，您也要为我破一次戒，尝尝我这儿的原浆老酒。”
不等潘总回应，她的纤纤玉手已在他肩上滑过，如同两只朱雀轻啄树干后调皮地飞离。既是晚辈对长辈的撒娇，也是不容置疑的发令。
潘总显然很受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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