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怀绝技
发薪水的日子
月末，文河收到工资单邮件。各项福利加在一起，比他学生时代假期打工的总额还多。怕看错数字了，文河还查了银行账户，陷入短暂的陶醉，随即而来是一种隐隐的不安。他还没开始做项目，还没有创造效益呢。
下班后苏捷打来电话，说有比发薪水更开心的事——花钱。她带文河去了公司附近的悦动健身俱乐部。型男靓女顾问递上香浓的咖啡，带他们参观豪华的器械室、瑜伽馆和游泳池。环境设施服务都没的说，两年会员价正好是这月工资。可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文河想给母亲发个大红包，还打算租房子，升级游戏装备。何况公司有健身房，没必要在这烧钱。
文河对苏捷说，最近太忙了，难以坚持锻炼。这是实情，行政工作够他忙的，会议程序优化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他还计划一个月内做出《绝技》立项申请书，简直分身无术。
健身顾问还没开口劝文河，苏捷发话了：“忙是最差的借口。我陪董事长出过差，他凌晨结束会谈后还要跑步一小时。真正的强者，不仅在于强健的体魄，而是高度自律。”
文河婉转地告诉苏捷，他对健身塑形不感兴趣，偶尔打场篮球活动筋骨就够了。
“什么叫兴趣？”苏捷说，“兴趣是社交的外衣。撸不撸铁你随便，瑜伽和搏击这两门课必须参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苏捷是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女人，她的意见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文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签完合同付了款，文河跟苏捷感慨，这个月他实际创造的效益，远配不上这份薪水。
苏捷说:“因为我们在冲浪啊，不是你自己飞到浪尖上的，而是借助了行业巨浪。”
文河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难怪公司里的人都像打了鸡血，脸上流露出的焦虑远胜于优越。谁不怕从浪尖跌入海底？
苏捷望着电子屏幕上的课表：“九点半正好有一节瑜伽课，你好好享受，我先撤啦。”
文河说：“今天不行啊，我衣服都没准备，下次再上吧。你把我扔到附近的地铁口就行。”
苏捷带着几分戏谑：“开始比什么都重要。不要等明天，不要等下次——就从现在开始。”
文河说：“可是等我上完课，末班地铁都没了。”
苏捷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悦动休息室条件一流，绝对比你的办公室躺椅舒服。”说罢，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文河只好在商务区买了一套黑色瑜伽服，到更衣室换上。在开课之前，他拿出笔记本电脑争分夺秒干了会儿活。
练功房热得像蒸笼，连呼吸都困难。文河才注意到这门课程是高温瑜伽。除了他，班上还有一位中年男学员，大背头，戴副眼镜，看着有点面熟。
第一个动作叫“平衡竿”式，文河平举的双臂和右腿紧绷成直线，左腿止不住打颤，形成摇摇欲坠的“丁”字。那位老兄的姿势比文河标准多了，印度女教练对他的要求也高，毫不留情地按压他微拱的背部。他眯起眼睛，十分受用的样子。文河想起来了，他是公司发展部的康总，在一次视频会议上见过。苏捷曾半开玩笑对文河说，若两年内没做出爆款游戏，设法调到发展部去，那是公司的战略核心。
教练大概发现文河心不在焉，叫他把瑜伽垫搬到教室中央，女学员们花瓣似的围坐四周。“想象你是一只巨大的狮子，用发自腹腔的咆哮赶走所有的烦恼和忧愁。”教练发出指令。
文河跪地做狮吼功，然后是金鸡独立、肩肘倒立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也许是高温软化了韧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可以折叠成各种奇形怪状，垫子完全被汗水打湿。康总冲他竖起拇指，说没给男同胞丢脸。文河趁机自报家门，加了他的微信。
2.邂逅米总
搏击操是夜场，每周三和周五晚上十点开课，文河练了几次，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头脑异常兴奋，夜里反而睡不好。文河正想打退堂鼓，米总突然出现在操房，黑色紧身背心搭配迷彩热裤，文河差点没认出来。
印象中温和娴雅的米总跳操时判若两人，目光如剑，满面杀气。挥拳敏捷如闪电，弹跳爆发力如饿虎扑食。
文河猜她心里一定埋着很深的仇恨。正巧教练冲文河大喊：“你动作太软！假设敌手就在面前，一拳打到！一脚踹飞！”
满场的人都在尽情复仇，挥汗如雨。教练也很投入，浑身就像水里捞出来的，汗珠顺着性感的肌肉滚动，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几个女学员发出亢奋的叫声。文河照猫画虎勉强比划动作。中间最艰难的环节是连续做四十个俯卧撑，米总一气完成，腾空踢腿，而文河已经爬不起来了。
课后，文河迅速冲个凉，买了两杯饮料，在更衣室门口转悠。等米总出来，文河递给她一杯柠檬汁。
她说：“谢谢，我不喝凉的。”
文河献上另一只手里的热饮。
她说：“我不沾咖啡因。”
文河说：“这是香草牛奶，助眠养颜。”
米总接过杯子，呷了一口，突然问道：“你在学校演讲过吗？”
文河如实回答，没有。
米总穿上外套，从服务台取出一只小巧的拉杆箱。原来她刚结束在成都的培训，一下飞机便赶来健身。米总说：“你刚入会吧，这个搏击操教练人气特别旺。”
文河说：“是啊，抢课秒杀。”
米总笑道：“跟预订公司会议室的难度差不多，不过这个难题让你解决了。工程部孙总跟我夸你呢，说项目进度比他预料中快多了。”
文河说：“谢谢米总鼓励。”
米总说：“刺客是你导师吧？有想法多跟她沟通，希望早日看到你的项目。你是我招的游戏设计师，可别被孙总挖走了。”
文河把她送上出租车。
当晚设计组工作群就炸了，战神宣布文河要代表游戏部参加公司的演讲比赛，主题是我与W公司。大家一片呐喊助威。
文河傻眼了，天呢，他跟人打个招呼都发怵，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文河给战神发私信，求他放自己一马。战神回复：米总钦点——锻炼机会给新人。\u00ad
新人还有寒蝉和蒂拉呀？他们口才都很好，为啥要选我？游戏部数千人，是公司最庞大的部门，我怎能浪费这宝贵的名额？文河憋了一肚子疑问，却又不好再跟上司推脱。
3.影子
当文河习惯性地走向公司餐厅的屏风，想起苏捷的话，不能总一个人吃饭。可他天性社恐，本部门一个同事也没混熟。刺客不怎么到食堂吃饭，寒蝉和蒂拉通常结伴而行。组里有几个小圈子他也难以融入，人家吃饭时说说笑笑挺热闹，他担心自己插进去冷场。
也有跟他一样独来独往的，比如常坐在窗边那个戴豹纹眼镜的消瘦女人。此时她低头敲笔记本，桌上照旧摆着蔬菜三明治和不再冒热气的黑咖啡。文河不由想到卧薪尝胆这个词。餐厅就像她的工作室，她从不吃正餐，连限量版生蚝都不点。出于好奇以及自我挑战的念头，文河径直走到她对面的座位，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向文河投来友善的一瞥，继续码字。幸好今天他只点了腊味煲仔饭。在她面前，不好意思当个吃货。
“我叫影子(影子）。”她率先打破沉默。
“我是游戏部的文河，你在哪个部门？”
“请你帮个忙行吗？把去年的游戏年度报告发给我。我在做发展部的一个项目，想参考些数据。”影子合上笔记本望着文河，单刀直入。
文河迟疑道：“我得请示组长。”
“那就不必麻烦了。”影子的语气有些哀伤，“报告是办公网公开的，在编职员都能看到，而我现在比较尴尬……”
这时苏捷发来信息，让文河立即去南区顶层露台。
饭刚吃了两口，文河起身向影子告辞，说他临时有会。
影子的眼睛里全是理解，但希望的光芒正在熄灭，如同一个溺水者，让文河不忍直视。
文河第一次点亮电梯顶层的按键，在急速飞升中耳膜微微发胀。通往露台的大门紧锁，他尝试刷卡和指纹验证，显示权限不足。他想起寒蝉说过，顶楼花园是九级门禁，那相当于部门总经理。吱扭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苏捷探出半张脸，冲他招招手。文河随她踏入秘境，豁然开朗。九座抽象金属雕塑围绕着圆形喷泉，里侧还有花园式餐吧和烧烤台。苏捷说董事长喜欢在这里举办招待会。
天蓝得明媚，文河凭栏远眺，越过层层叠叠的楼宇，能看到十里外的高尔夫球场。风很大，苏捷微眯双眼，玫瑰色真丝衬衫映衬娇美的肤色，手指不时捋过飘扬的发丝。文河的心突然震颤了一下，每个皱褶里都藏着难以名状的渴慕。
“别搭理那个豹纹女。”苏捷说。
文河一怔，刚才餐厅只有寥寥几个陌生人，难道苏捷在他身上装了监视器？
苏捷见他不吭声，有点急躁：“你听到没有？”
文河故意逗她：“你说过，现在做的所有事，包括吃饭，都是一种资源积累，为什么阻止我社交呢？”
“她是从对手（M）公司跳过来的，随时面临被起诉的风险。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迫使自己失忆。她是飘荡在公司的游魂，谁知道能不能撑到复活的那天。”
原来如此，文河心绪纷乱。那么影子在公司没有名分，不在网络系统里，也没有固定的工位，还要时时提防被人识破。在这种情形下，她必然谨言慎行，为什么初次见面就向他求助？
苏捷问：“你演讲稿写好了吗？”
想到这事，文河又开始头疼：“在搏击操课上遇到了米总，结果演讲摊派给我啦，真是忙中添乱，意外‘收获’！我刚进厂，没什么可讲的，只能应付一下。”
话音未落，苏捷竟猛踢了他的小腿，痛得他直不起身子。
苏捷说：“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对自己不够狠。在公司的每一分钟都要拼尽全力，没有机遇可以浪费。聚光灯打在你身上，所有人看着你的表现，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只能成功，不容闪失。”
文河说：“这样想我压力会更大。我一直非常讨厌比赛，对竞技类的游戏都不感兴趣。人们都活在自己的轨道里，为什么一定要分出高低胜负？”
苏捷说：“你不用把它当成比赛，就看作是展示你的机会。你不一定是演讲能力最强的人，但是要用你的思想和激情征服大家。至少，让大家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文河说：“晚上我会把演讲稿写出来。”
苏捷说：“写完发给我看，记住，演讲忌讳空洞，大家只想听一个好故事。”
4.战神的生日
工作间隙，文河不由自主地打开游戏年度报告，寻思影子想要哪些数据。他的鼠标滑过文档，发展它处于中级防护状态，不能下载打印，也不能复制粘贴。文河正要尝试其他方法，突然接到信息中心小马打来的电话，低声提醒文河：“不要截屏。”文河心一沉，他知道公司所有电子设备都处于监控之中，但没想到这么严密。
前两天上瑜伽课时，文河特意问过康总，影子是不是为发展部做事。康总没有否认，但神色拘谨，也不愿意多言，只说她不容易。文河把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侧重业绩展示，毫无技术含量。在公司呆久了，有时会有一种无力感。太多项目因为部门之间的壁垒受阻，太多会议因为彼此过度戒备而无法实现高效沟通。血管堵塞是巨型肌体运转的隐患，这不是他能操心的问题，但在力所能及的细节上，他想跟随直觉。
突然，屋里暗下来，灯都熄灭了，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儿，战神纳闷地走出办公室，问是不是跳闸了。墙壁上的投影屏幕呈现动画片头，几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放飞一只红色气球，气球越变越大，在高空中爆裂，弹出一位黑衣滑轮少年。
欢快的音乐响起，长袍刺客变魔术般端出一个大大的方形蛋糕，烛光跳跃。大家纷纷起立，蒂拉带头唱生日歌，大家拍手齐声高歌，HappyBirthdaytoZhanShen！
战神双手合十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刺客突袭，一招戳中我的心！谢谢大家！太惊喜太感动了！”
大家起哄让他晚上请客。
战神笑道：“明早有会嘛，这样吧，周六晚上我请大家包场蹦迪，玩通宵！”
刺客酸溜溜地说：“哎呦，生日当然要跟最重要的人分享，哪里轮得着我们？”
战神把蛋糕切成小块，分装在盘子里，第一块就递给刺客：“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刺客说：“我没那么大福，还是替你献给米总吧。”
文河松了口气，因为今晚苏捷叫他一起吃饭，说介绍两个朋友给他。他还担心跟战神的生日会撞车呢。为了更加隐蔽，苏捷跟文河约好傍晚七点在距公司两公里以外的宠物店门口碰面。
下班后，文河跨上共享单车，驶出产业园区，飞奔在僻静的小路上。车轮碾过斑驳的树影，他哼着歌撒开把手，仿佛又回到了没心没肺的学生时代。路过一个穿黑裙子匆匆步行的女人，戴黑色贝雷帽和黑口罩，豹纹眼镜十分显眼。
文河放慢车速，叫住影子。
影子拉低帽檐：“别停下，咱们边走边说。”
文河问她想参考报告里的哪些内容，她不假思索地小声说出三项。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跟文河保持一定距离，好像在交接情报。
过目成诵的本事派上用场，文河迅速背出报告中的相关数据。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像是一种回馈，影子告诫文河：“远离苏捷，别把骚扰当成关照。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
文河心中不快，他讨厌别人对苏捷的负面评价。
影子说：“《1984》看过吧，真正的权力，我们日日夜夜为之奋战的权力，不是控制事物的权力，而且控制人的权力。”说罢，她拐入左侧岔道，疾步离开文河的视线。
《1984》是文河的枕边书，但他觉得影子的引用太不恰当了。苏捷和他的关系，奇妙而美好，无法容忍别人的恶意揣测。苏捷给了他过多的善意和帮助，就像从天而降的幸运女神。连皮鞋尖在他腿部留下的淤青，都闪耀着卑贱的幸福感。
抵达宠物店，文河穿过一排笼子里的猫猫狗狗，看到苏捷在跟店员谈笑。她冲文河招招手，指着玻璃缸里的小蜥蜴，问他哪只好看，红黄斑点的还是青绿色的？文河不敢多瞅：“说你不会想养这个吧？刚才我看到一只橘色短毛猫，挺可爱的。”
苏捷摇摇头：“猫狗太费事了，跟养个小孩差不多。”她挑了那只斑点蜥蜴，店员笑吟吟地将它装进饲养箱，递给文河。文河歪着头端起饲养箱，瞟见它四爪贴壁，岩石般的僵脸，豆大的眼睛飞速眨了一下，环绕在颈部的尖刺微微颤动。寒流涌遍全身，文河腿都软了，咬牙跟着苏捷走到车旁，放进后备箱。苏捷抿着嘴笑了。
他们去了一家淮扬菜馆。苏捷停好车，让文河拿一瓶25年芝华士，一瓶皇蜜梅酒，四个芬迪曼汽水。后备箱里装满了酒，文河弯下腰，费力地辨识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苏捷凑到他身边，把挑好的酒装进手提袋，说那俩爷们儿不喜欢喝白的。
包间古香古色，还带一个宽敞的凉台，摆着茶桌和藤椅。苏捷麻利地点好菜，亲手沏了一壶茶。少顷，进来一个光头男子，苏捷介绍说这是广播电台的名嘴罗先生。文河跟他握手，喊罗老师好。
随后而来的竟然是战神。他看到文河，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对苏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神秘人物啊，我下班带他过来多方便，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战神给文河一种压迫感，不仅因为他是上司，也不是因为高大。战神并不比文河高多少，但那吸足了阳光的麦色皮肤、结实的胸肌还有洒脱不羁的气质让他自惭形秽。如果拿游戏玩家做对比，战神就是装备和经验值都达到顶峰的大神，而他就像个手无寸铁的菜鸟。
战神和罗先生边吃饭边讨论一个游戏配音项目，苏捷逮空拉着文河给罗先生敬酒，还从包里掏出演讲稿，请他助文河一臂之力。
那篇稿子是文河昨天发给她的，她改了一个通宵，仍不满意。她说若是征文，经不起推敲，既是演讲，或可一搏。文河明白了，她希望他以表演制胜，真是煞费苦心。
“胳膊肘往外拐啊，人力部的选手都没这待遇。”战神有醋意。
“你的人出彩，你也有面子。”苏捷说。
“亲自甄选栽培，终究是你的人。”
他们之间有不少暗语，旁人听不出妙趣，但彼此会心一笑。战神看她的眼神满是宠溺，像湖水温柔地托着小舟。招牌鸡汁白鱼端上桌，他用勺子乘了块鱼鳍肉，放在她的碗里。当然，苏捷也不会冷落客人。她美目流盼，肆无忌惮地跟罗先生调侃，他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他们聊股票聊投资，战神说相中广西巴马的一款楼盘，建议大家抱团养老。罗先生说，媳妇还没娶到就想着养老？你这优秀基因不生几个崽子亏大了。苏捷笑道，要生就生混血儿，战神的领土已经扩展到马耳他了。罗先生摆摆手说，那地方太小，首都从北走到南就十来分钟，水质也不行，还是移民希腊吧！
文河低下头，把没加冰块的烈酒灌进喉咙。他突然想起来，苏捷那间公寓的门锁密码就是战神的生日，这算巧合吗？
酒足饭饱之后，战神叫来两个代驾，安排罗先生搭苏捷的车回家，让文河跟他走。苏捷从车里取出蜥蜴箱交给战神，带着妩媚的醉意说生日快乐。“哇哦，好迷人的小家伙！”战神欢喜地揭开盖子，伸进手指抚摸蜥蜴的后背。文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捷和罗先生上了车，从车窗里向他们打了个飞吻。带着醉意的眼睛在夜色中美得迷离，文河不确定她的眼睛在看谁。
文河坐进战神的路虎。夜色中的公路像空旷的赛车道，车子一路飞驰，战神靠着枕头闭目养神，窗户开了大半，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文河以为他喝高了，他却突然发问：“你有女友吗？”
文河说：“没有。”
“学校里没找？”
文河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哈？！”战神从靠背上弹起来，一脸八卦，“你不会是……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文河说：“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怎么跟女孩相处，也没有遇到合适的。”
战神笑道：“你总有喜欢的影星或者游戏人物吧？劳拉（古墓丽影）、艾达（生化危机）、尤娜（最终幻想）？当然啦，也不拘泥于女性。”
“赵灵儿（仙剑奇侠传）还行。”
“懂了，男生一般都喜欢清纯的。”
“可以冒昧地问你的情况吗？”这是文河第一次跟公司的人聊隐私话题，瞬间感觉战神亲近了许多。
“我爱一个人，她是我的朋友，我愿意用毕生的努力把她变成恋人。”战神无比虔诚。
“毕生的努力？这也太夸张了。”
“因为过于珍惜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轻易改变现状。有些人可能会说，如果做不成恋人，再退回朋友关系呗。其实退不回去的。恋爱如同熔炉，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进行融合重塑，即使分开了，也不是从前的彼此。在不能保证给她足够的幸福之前，我就不远不近地守护着她，这种求之不得的感觉也很妙。”
文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爱情哲学，震撼之余，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懂感情，也没有能力这样去爱一个人。他问战神：“她是什么类型？”
战神的脸上浮现一丝陶醉：“焰火般绚烂，风一样自由。”
文河眼前浮现出苏捷的一颦一笑。
5.魔鬼训练
按照约定时间，文河来到罗先生的工作室，请他当面授课。
罗先生声如洪钟，轻轻一张嘴，整个屋子都共振。他饱含激情地读演讲稿，那些文字如同长了翅膀的精灵，瞬间被赋予生命力，画面感十足。不愧是大师，估计茶几上那本电视机说明书都能让他演绎出悬疑色彩。文河羡慕不已，如果有这样的音色，求爱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在选题会上发言的接受度也会大大提高吧，可惜他的声音又小又涩，就像在撕纸，自己都听不下去。也许苏捷想让他通过演讲比赛明白，乌鸦连歌唱的权利都没有。
文河按照罗先生的指点调整了断句和语气，效果竟有天壤之别。罗先生教他如何站，手放哪儿，高潮之处配什么动作，还声情并茂地全文示范一遍。文河录了视频，打算回去跟着反复练习。罗先生说表情训练来不及了，嘱咐文河上台前做几个深呼吸，想象自己挥洒自如
闲暇时间都拼进去了，文河觉得自己中魔了，吃饭睡觉都在念词。三天后的晚上，苏捷打来视频电话，验收成果。文河给她试讲了一遍，她蹙眉道：“不行，声音太小，抑扬顿挫也不够，没有震撼力，而且你的动作和表情都好呆板。你要对着镜子练！”
文河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是游戏设计师，又不是演员，而且最怕当众讲话，为什么非要为难他呢？寒蝉和蒂拉都在紧锣密鼓做设计方案，只有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像个耍猴的。就因为他接替了行政工作，就得接受杂七杂八的任务吗？他没好气地说：“烂泥糊不上墙，我就这能耐，你也省省力气，别费心了！”
挂掉电话，文河的心剧烈跳动，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怕苏捷再也不搭理他了。影子的告诫在他耳边响起：“远离苏捷，别把骚扰当成关照。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他真的被她控制了吗？至少在情绪上，苏捷已经能够左右他了。
文河想跟苏捷道歉，却又拉不下脸，也练不下去，索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谈起外婆，母亲说了句都好着，你忙去吧，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文河不放心，给舅舅拨了个电话。舅舅说，你外婆住院了，你别说是我说的，你妈不让我们告诉你。文河叫道：“什么情况啊？！你们再遮遮掩掩，我这就回去！”舅舅说：“别慌别慌，老太太前一阵腰疼，到医院拍片检查，肾里长了个东西，医生说要穿刺取样。老太太坚决不肯，说生死有命，这不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你刚上班，别耽误工作，老太太这几天精神还好。”
什么狗屁工作！文河心乱如麻，外婆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一眼。今天周二，周五就是演讲比赛了，不如利用周末回家，文河顺手订了一张周六飞往庆阳的早班机票。
文河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深吸了口气，刚要开讲，田戈推门而入。
文河说：“老兄，快给我支支招！”
“还没搞定那个演讲啊？”田戈盘腿坐到床上，“想打动观众，先打动我。你甭听老罗那套，他那种上蹿下跳抓鬼似的演讲套路早就不吃香了，你是儒雅型，学学白杏儿的风格，娓娓道来。”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啦，什么都能联想到白杏儿，当心酸掉你的老牙。”
“我白杏儿，甜杏儿，美杏儿，杏干（心肝）！我的生命之光！早晚我会把她变成我的专属游戏主播。”
“为啥你随便说一句话都这么富有激情，而我诵读这么华丽的稿子却干巴巴的？”文河纳闷极了。
“因为——爱要从我的胸口溢出来啦！那是点燃生命的火种，你没经历过那种排山倒海的感觉，哪来的激情？”
文河顿悟了，演讲时想着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会有帮助。其实，他已经在想她了，女神苏捷。
6.雅典娜降临
一天早晨，文河到了公司，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大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西装，还配有两条雅致的领带。附有一张卡片，龙飞凤舞的大字：祝你成功！捷。
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文河后来跟苏捷道歉了，也把最新的练习视频发给她，但她迟迟没有回复。文河以为她厌弃自己了，两天都没怎么睡着觉。他到更衣室换上了新衣服，版型尺寸正正好，笔挺而时尚，镜子里的他神采飞扬。当真是人靠衣装。
文河回到办公区，战神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来，跟大家介绍道：“这是美术组新来的实习生，暂时跟设计组一起办公。她名字里有个雅字，大家可以叫她雅典娜。”
掌声响起来。雅典娜梳高高的马尾辫，身着黑色西装套裙，向大家鞠躬，说请多指教。
文河看傻了。记忆里她总穿着仙气飘飘的裙子，香芋紫，孔雀蓝，蔷薇粉……梦幻色彩汇聚成眼前的一道银光。
战神把她安排在文河旁边空缺已久的工位，拍着文河的肩膀说，雅典娜是你校友，多关照哦。她向文河伸出纤细的手，笑盈盈地说，师兄好！
曾经看她一眼都觉得奢侈，此时他们掌心交叠。她的手光润冰凉。文河的惊讶、尴尬和慌乱都是枉然，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文河读研那年，她是艺术学院大一新生，周身笼罩着古雅的气息。她不是特别漂亮，可苍白的小脸和细叶般的眼睛让他着迷，眉间隐约的忧伤让他心疼。为了看到她，他天天泡图书馆。他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待她起身到书架上挑书，在旁边假装翻杂志，总觉得他们不经意的对视有种温柔的默契。他曾经发奋读书，疯狂实习，想为她的幸福拼命。他反复酝酿一个表白的时机，等他拿到奖学金，等他换了新球鞋，等他的头发再长一些……
文河用余光看雅典娜，她从包里取出迷你吸尘器，清理了桌面，在电脑旁边摆上一个兰花琉璃水杯。真的是她吗？在学校一副病娇之态，几乎不曾笑过，而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满面喜悦。
文河去复印资料，路过战神办公室，听到米总在里面打趣他：“你真是眼疾手快，美术组的实习生，怎么挪到你的地盘了？”战神笑道：“美术设计不分家，谁让他们工位紧缺呢。我四海为家，无论哪个组，都是您的地盘啊！”米总说：“给实习生赐名，你这还是头一回。”
回到工位，文河见蓝胡子满面堆笑地立在雅典娜身边：“打印机和扫描仪我让信息中心尽快配上，还缺什么？我那有个多余的折叠躺椅，你先拿着用吧！”雅典娜连声道谢。
蓝胡子俯身跟雅典娜讨论业务，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脸贴得很近，雅典娜明显局促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文河故意大声说：“快开会啦。”
蓝胡子看看表：“12点半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雅典娜拿起胸前的证件：“不麻烦您了，我的饭卡已经办好啦！”
蓝胡子说：“中午给你接风，顺便介绍你认识项目组的两个同事。”
雅典娜笑道：“谢谢组长！”
蓝胡子说：“叫我蓝胡子吧。”
雅典娜说：“听起来有点怕怕，那我叫你胡子哥哥了。”
长袍刺客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胡子爷爷，开会！”
蓝胡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冲雅典娜比划道：“中午等我电话再下楼哈。”
雅典娜笑着跟他挥挥手，回过身子，文河连忙把脸转向屏幕。雅典娜说：“师兄，我看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我？”文河有点尴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雅典娜说：“你是我的偶像啊，你要是回学校分享W公司面试经验，绝对火爆！我争到万分之一的实习机会都被大家膜拜了。”
文河说：“狗屎运。你实习多久？”
雅典娜悄声说：“半年，实习期满后有个生死攸关的考核，希望沾点你的好运气。”
7.演讲比赛
演讲比赛没有想象中的大舞台和黑压压的听众，是在公司演播厅里进行全程网络直播。文河抽签抽到中午11点，此前听不进去别的选手讲，也静不下心来工作。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气，雅典娜起身跟他击掌：“师兄加油！”
文河在洗手间临阵磨枪背了几遍稿子，默默走进那间面试误闯过的圆形演播厅。聚光灯有点刺眼，面对好几台摄像机，他心跳如鼓，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文河安慰自己，大家都在忙，没功夫听这个莫名其妙的演讲，就像他参与过许多线上会议，左耳进右耳出，账号如同潜伏在会议室的僵尸。
虚拟主持人向文河发送了邀请手势，文河大脑一片空白，脖子就像被勒住了，发不出声音。这时，苏捷出现在玻璃门外，向他做了个比心手势。
文河似乎注入超强镇定剂，深吸了口气，开始讲故事：敌对势力派出机器大军入侵W公司，企图抓捕核心创意人W君，费尽周折抓了一百个替身，却找不到真正的目标。原来W君根本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机密代码，分散在公司所有员工的大脑中。每个人既是搜索目标，同时也是错误参数。反复无常的指令导致机器大军程序紊乱，开始大规模射杀，W公司奋力抵抗，最终驱逐了入侵者。
优质音响设备让他的音色听起来饱满多了，也更易于煽情：“我们所处的时代，创意和技术的竞争远比故事里的战争要激烈，企业扩张的速度逃不出消亡的阴影，辉煌的大厦可能一夜之间沦为空城。当我连续数日绞尽脑汁无法实现新的突破，却能在窗边的阳光下享受一杯咖啡，仍有机会重振旗鼓，甚至站在这里谈论梦想，是因为屏幕前的你——亲爱的战友们，用思维的火花和迅捷的十指帮我挡住了枪林弹雨。我是如此幸运，加入了一群富有创意的头脑。W君是你，也是我！”
讲完了，文河走出演播厅，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雅典娜捧着一束鲜花，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迎接他：“W君凯旋！”
W君这个绰号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
雅典娜成了文河的固定饭友。每到中午和傍晚，雅典娜会安静地等他忙完，清脆地叫一声，W君，饭饭喽！如果她不在工位上，我也习惯性地等她回来。为了避嫌，有时她叫上其他两个部门的实习生一起去餐厅。
跟文河刚入职时一样，繁琐事务让雅典娜应接不暇。为了争取留在公司，她浑身的弦紧绷，事事追求完美以至于诚惶诚恐，吃饭时也不由自主地翻看手机，生怕延误指令。
只有跟文河聊天时，雅典娜才显得稍许放松。她问文河在公司的“人设”是什么？
文河纳闷地说没想过。
雅典娜说：“你做游戏设计的，别装糊涂哦，进入公司大门就像开启一场游戏之旅，每个人都会设定好自己的造型、性情、关系和目标。”
造型可以设计，没听说过性情还能设定，那不得人格分裂啊？文河说：“这是你们美工职业病吧，你的‘人设’呢？”
“正如战神所赐封号——智慧女神雅典娜，我希望自己的颜值被忽略，脑力被关注，业务范围从动画制作逐步上升到研发策划。”她说，“当然，第一关是获取游戏账号。”
文河想，为了这个人设，你把马卡龙色系裙子压箱底，然后一水黑灰蓝中性装？你熬夜干活儿面色如纸仍保持露齿六颗的职业微笑？你记住了小组每个前辈的饮品喜好，再忙也会帮大家送下午茶？他问：“那你觉得我呢？”
“闷骚的腹黑学长，危险的隐形杀手。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W君与公司同名，是要干大事儿的，日后请多提携。”她端起饮料与文河碰杯。
文河哑然失笑。估计自己在她眼里傻乎乎的，雅典娜又不相信傻人能在这里混下去，所以觉得他心机深重。文河说：“你抬举我了，其实我愚钝到连喜欢的女人都不会追。除了约饭和看电影，还能干什么？”
雅典娜缓缓拨开一根香蕉：“音乐会更浪漫。”
月末，文河收到工资单邮件。各项福利加在一起，比他学生时代假期打工的总额还多。怕看错数字了，文河还查了银行账户，陷入短暂的陶醉，随即而来是一种隐隐的不安。他还没开始做项目，还没有创造效益呢。
下班后苏捷打来电话，说有比发薪水更开心的事——花钱。她带文河去了公司附近的悦动健身俱乐部。型男靓女顾问递上香浓的咖啡，带他们参观豪华的器械室、瑜伽馆和游泳池。环境设施服务都没的说，两年会员价正好是这月工资。可是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文河想给母亲发个大红包，还打算租房子，升级游戏装备。何况公司有健身房，没必要在这烧钱。
文河对苏捷说，最近太忙了，难以坚持锻炼。这是实情，行政工作够他忙的，会议程序优化项目进入了收尾阶段，他还计划一个月内做出《绝技》立项申请书，简直分身无术。
健身顾问还没开口劝文河，苏捷发话了：“忙是最差的借口。我陪董事长出过差，他凌晨结束会谈后还要跑步一小时。真正的强者，不仅在于强健的体魄，而是高度自律。”
文河婉转地告诉苏捷，他对健身塑形不感兴趣，偶尔打场篮球活动筋骨就够了。
“什么叫兴趣？”苏捷说，“兴趣是社交的外衣。撸不撸铁你随便，瑜伽和搏击这两门课必须参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苏捷是那种精明到骨子里的女人，她的意见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文河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签完合同付了款，文河跟苏捷感慨，这个月他实际创造的效益，远配不上这份薪水。
苏捷说:“因为我们在冲浪啊，不是你自己飞到浪尖上的，而是借助了行业巨浪。”
文河感到脊背一阵发凉。难怪公司里的人都像打了鸡血，脸上流露出的焦虑远胜于优越。谁不怕从浪尖跌入海底？
苏捷望着电子屏幕上的课表：“九点半正好有一节瑜伽课，你好好享受，我先撤啦。”
文河说：“今天不行啊，我衣服都没准备，下次再上吧。你把我扔到附近的地铁口就行。”
苏捷带着几分戏谑：“开始比什么都重要。不要等明天，不要等下次——就从现在开始。”
文河说：“可是等我上完课，末班地铁都没了。”
苏捷说：“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悦动休息室条件一流，绝对比你的办公室躺椅舒服。”说罢，她大步流星地走了。
文河只好在商务区买了一套黑色瑜伽服，到更衣室换上。在开课之前，他拿出笔记本电脑争分夺秒干了会儿活。
练功房热得像蒸笼，连呼吸都困难。文河才注意到这门课程是高温瑜伽。除了他，班上还有一位中年男学员，大背头，戴副眼镜，看着有点面熟。
第一个动作叫“平衡竿”式，文河平举的双臂和右腿紧绷成直线，左腿止不住打颤，形成摇摇欲坠的“丁”字。那位老兄的姿势比文河标准多了，印度女教练对他的要求也高，毫不留情地按压他微拱的背部。他眯起眼睛，十分受用的样子。文河想起来了，他是公司发展部的康总，在一次视频会议上见过。苏捷曾半开玩笑对文河说，若两年内没做出爆款游戏，设法调到发展部去，那是公司的战略核心。
教练大概发现文河心不在焉，叫他把瑜伽垫搬到教室中央，女学员们花瓣似的围坐四周。“想象你是一只巨大的狮子，用发自腹腔的咆哮赶走所有的烦恼和忧愁。”教练发出指令。
文河跪地做狮吼功，然后是金鸡独立、肩肘倒立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也许是高温软化了韧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身体可以折叠成各种奇形怪状，垫子完全被汗水打湿。康总冲他竖起拇指，说没给男同胞丢脸。文河趁机自报家门，加了他的微信。
2.邂逅米总
搏击操是夜场，每周三和周五晚上十点开课，文河练了几次，筋疲力尽浑身酸痛，头脑异常兴奋，夜里反而睡不好。文河正想打退堂鼓，米总突然出现在操房，黑色紧身背心搭配迷彩热裤，文河差点没认出来。
印象中温和娴雅的米总跳操时判若两人，目光如剑，满面杀气。挥拳敏捷如闪电，弹跳爆发力如饿虎扑食。
文河猜她心里一定埋着很深的仇恨。正巧教练冲文河大喊：“你动作太软！假设敌手就在面前，一拳打到！一脚踹飞！”
满场的人都在尽情复仇，挥汗如雨。教练也很投入，浑身就像水里捞出来的，汗珠顺着性感的肌肉滚动，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几个女学员发出亢奋的叫声。文河照猫画虎勉强比划动作。中间最艰难的环节是连续做四十个俯卧撑，米总一气完成，腾空踢腿，而文河已经爬不起来了。
课后，文河迅速冲个凉，买了两杯饮料，在更衣室门口转悠。等米总出来，文河递给她一杯柠檬汁。
她说：“谢谢，我不喝凉的。”
文河献上另一只手里的热饮。
她说：“我不沾咖啡因。”
文河说：“这是香草牛奶，助眠养颜。”
米总接过杯子，呷了一口，突然问道：“你在学校演讲过吗？”
文河如实回答，没有。
米总穿上外套，从服务台取出一只小巧的拉杆箱。原来她刚结束在成都的培训，一下飞机便赶来健身。米总说：“你刚入会吧，这个搏击操教练人气特别旺。”
文河说：“是啊，抢课秒杀。”
米总笑道：“跟预订公司会议室的难度差不多，不过这个难题让你解决了。工程部孙总跟我夸你呢，说项目进度比他预料中快多了。”
文河说：“谢谢米总鼓励。”
米总说：“刺客是你导师吧？有想法多跟她沟通，希望早日看到你的项目。你是我招的游戏设计师，可别被孙总挖走了。”
文河把她送上出租车。
当晚设计组工作群就炸了，战神宣布文河要代表游戏部参加公司的演讲比赛，主题是我与W公司。大家一片呐喊助威。
文河傻眼了，天呢，他跟人打个招呼都发怵，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文河给战神发私信，求他放自己一马。战神回复：米总钦点——锻炼机会给新人。\u00ad
新人还有寒蝉和蒂拉呀？他们口才都很好，为啥要选我？游戏部数千人，是公司最庞大的部门，我怎能浪费这宝贵的名额？文河憋了一肚子疑问，却又不好再跟上司推脱。
3.影子
当文河习惯性地走向公司餐厅的屏风，想起苏捷的话，不能总一个人吃饭。可他天性社恐，本部门一个同事也没混熟。刺客不怎么到食堂吃饭，寒蝉和蒂拉通常结伴而行。组里有几个小圈子他也难以融入，人家吃饭时说说笑笑挺热闹，他担心自己插进去冷场。
也有跟他一样独来独往的，比如常坐在窗边那个戴豹纹眼镜的消瘦女人。此时她低头敲笔记本，桌上照旧摆着蔬菜三明治和不再冒热气的黑咖啡。文河不由想到卧薪尝胆这个词。餐厅就像她的工作室，她从不吃正餐，连限量版生蚝都不点。出于好奇以及自我挑战的念头，文河径直走到她对面的座位，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她向文河投来友善的一瞥，继续码字。幸好今天他只点了腊味煲仔饭。在她面前，不好意思当个吃货。
“我叫影子(影子）。”她率先打破沉默。
“我是游戏部的文河，你在哪个部门？”
“请你帮个忙行吗？把去年的游戏年度报告发给我。我在做发展部的一个项目，想参考些数据。”影子合上笔记本望着文河，单刀直入。
文河迟疑道：“我得请示组长。”
“那就不必麻烦了。”影子的语气有些哀伤，“报告是办公网公开的，在编职员都能看到，而我现在比较尴尬……”
这时苏捷发来信息，让文河立即去南区顶层露台。
饭刚吃了两口，文河起身向影子告辞，说他临时有会。
影子的眼睛里全是理解，但希望的光芒正在熄灭，如同一个溺水者，让文河不忍直视。
文河第一次点亮电梯顶层的按键，在急速飞升中耳膜微微发胀。通往露台的大门紧锁，他尝试刷卡和指纹验证，显示权限不足。他想起寒蝉说过，顶楼花园是九级门禁，那相当于部门总经理。吱扭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苏捷探出半张脸，冲他招招手。文河随她踏入秘境，豁然开朗。九座抽象金属雕塑围绕着圆形喷泉，里侧还有花园式餐吧和烧烤台。苏捷说董事长喜欢在这里举办招待会。
天蓝得明媚，文河凭栏远眺，越过层层叠叠的楼宇，能看到十里外的高尔夫球场。风很大，苏捷微眯双眼，玫瑰色真丝衬衫映衬娇美的肤色，手指不时捋过飘扬的发丝。文河的心突然震颤了一下，每个皱褶里都藏着难以名状的渴慕。
“别搭理那个豹纹女。”苏捷说。
文河一怔，刚才餐厅只有寥寥几个陌生人，难道苏捷在他身上装了监视器？
苏捷见他不吭声，有点急躁：“你听到没有？”
文河故意逗她：“你说过，现在做的所有事，包括吃饭，都是一种资源积累，为什么阻止我社交呢？”
“她是从对手（M）公司跳过来的，随时面临被起诉的风险。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甚至迫使自己失忆。她是飘荡在公司的游魂，谁知道能不能撑到复活的那天。”
原来如此，文河心绪纷乱。那么影子在公司没有名分，不在网络系统里，也没有固定的工位，还要时时提防被人识破。在这种情形下，她必然谨言慎行，为什么初次见面就向他求助？
苏捷问：“你演讲稿写好了吗？”
想到这事，文河又开始头疼：“在搏击操课上遇到了米总，结果演讲摊派给我啦，真是忙中添乱，意外‘收获’！我刚进厂，没什么可讲的，只能应付一下。”
话音未落，苏捷竟猛踢了他的小腿，痛得他直不起身子。
苏捷说：“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对自己不够狠。在公司的每一分钟都要拼尽全力，没有机遇可以浪费。聚光灯打在你身上，所有人看着你的表现，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只能成功，不容闪失。”
文河说：“这样想我压力会更大。我一直非常讨厌比赛，对竞技类的游戏都不感兴趣。人们都活在自己的轨道里，为什么一定要分出高低胜负？”
苏捷说：“你不用把它当成比赛，就看作是展示你的机会。你不一定是演讲能力最强的人，但是要用你的思想和激情征服大家。至少，让大家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文河说：“晚上我会把演讲稿写出来。”
苏捷说：“写完发给我看，记住，演讲忌讳空洞，大家只想听一个好故事。”
4.战神的生日
工作间隙，文河不由自主地打开游戏年度报告，寻思影子想要哪些数据。他的鼠标滑过文档，发展它处于中级防护状态，不能下载打印，也不能复制粘贴。文河正要尝试其他方法，突然接到信息中心小马打来的电话，低声提醒文河：“不要截屏。”文河心一沉，他知道公司所有电子设备都处于监控之中，但没想到这么严密。
前两天上瑜伽课时，文河特意问过康总，影子是不是为发展部做事。康总没有否认，但神色拘谨，也不愿意多言，只说她不容易。文河把报告看了一遍又一遍，侧重业绩展示，毫无技术含量。在公司呆久了，有时会有一种无力感。太多项目因为部门之间的壁垒受阻，太多会议因为彼此过度戒备而无法实现高效沟通。血管堵塞是巨型肌体运转的隐患，这不是他能操心的问题，但在力所能及的细节上，他想跟随直觉。
突然，屋里暗下来，灯都熄灭了，只有电脑屏幕还亮着。大家停下手中的活儿，战神纳闷地走出办公室，问是不是跳闸了。墙壁上的投影屏幕呈现动画片头，几个憨态可掬的小动物放飞一只红色气球，气球越变越大，在高空中爆裂，弹出一位黑衣滑轮少年。
欢快的音乐响起，长袍刺客变魔术般端出一个大大的方形蛋糕，烛光跳跃。大家纷纷起立，蒂拉带头唱生日歌，大家拍手齐声高歌，HappyBirthdaytoZhanShen！
战神双手合十许愿，然后一口气吹灭蜡烛:“刺客突袭，一招戳中我的心！谢谢大家！太惊喜太感动了！”
大家起哄让他晚上请客。
战神笑道：“明早有会嘛，这样吧，周六晚上我请大家包场蹦迪，玩通宵！”
刺客酸溜溜地说：“哎呦，生日当然要跟最重要的人分享，哪里轮得着我们？”
战神把蛋糕切成小块，分装在盘子里，第一块就递给刺客：“你们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刺客说：“我没那么大福，还是替你献给米总吧。”
文河松了口气，因为今晚苏捷叫他一起吃饭，说介绍两个朋友给他。他还担心跟战神的生日会撞车呢。为了更加隐蔽，苏捷跟文河约好傍晚七点在距公司两公里以外的宠物店门口碰面。
下班后，文河跨上共享单车，驶出产业园区，飞奔在僻静的小路上。车轮碾过斑驳的树影，他哼着歌撒开把手，仿佛又回到了没心没肺的学生时代。路过一个穿黑裙子匆匆步行的女人，戴黑色贝雷帽和黑口罩，豹纹眼镜十分显眼。
文河放慢车速，叫住影子。
影子拉低帽檐：“别停下，咱们边走边说。”
文河问她想参考报告里的哪些内容，她不假思索地小声说出三项。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前方，跟文河保持一定距离，好像在交接情报。
过目成诵的本事派上用场，文河迅速背出报告中的相关数据。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像是一种回馈，影子告诫文河：“远离苏捷，别把骚扰当成关照。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
文河心中不快，他讨厌别人对苏捷的负面评价。
影子说：“《1984》看过吧，真正的权力，我们日日夜夜为之奋战的权力，不是控制事物的权力，而且控制人的权力。”说罢，她拐入左侧岔道，疾步离开文河的视线。
《1984》是文河的枕边书，但他觉得影子的引用太不恰当了。苏捷和他的关系，奇妙而美好，无法容忍别人的恶意揣测。苏捷给了他过多的善意和帮助，就像从天而降的幸运女神。连皮鞋尖在他腿部留下的淤青，都闪耀着卑贱的幸福感。
抵达宠物店，文河穿过一排笼子里的猫猫狗狗，看到苏捷在跟店员谈笑。她冲文河招招手，指着玻璃缸里的小蜥蜴，问他哪只好看，红黄斑点的还是青绿色的？文河不敢多瞅：“说你不会想养这个吧？刚才我看到一只橘色短毛猫，挺可爱的。”
苏捷摇摇头：“猫狗太费事了，跟养个小孩差不多。”她挑了那只斑点蜥蜴，店员笑吟吟地将它装进饲养箱，递给文河。文河歪着头端起饲养箱，瞟见它四爪贴壁，岩石般的僵脸，豆大的眼睛飞速眨了一下，环绕在颈部的尖刺微微颤动。寒流涌遍全身，文河腿都软了，咬牙跟着苏捷走到车旁，放进后备箱。苏捷抿着嘴笑了。
他们去了一家淮扬菜馆。苏捷停好车，让文河拿一瓶25年芝华士，一瓶皇蜜梅酒，四个芬迪曼汽水。后备箱里装满了酒，文河弯下腰，费力地辨识着那些花花绿绿的瓶子。苏捷凑到他身边，把挑好的酒装进手提袋，说那俩爷们儿不喜欢喝白的。
包间古香古色，还带一个宽敞的凉台，摆着茶桌和藤椅。苏捷麻利地点好菜，亲手沏了一壶茶。少顷，进来一个光头男子，苏捷介绍说这是广播电台的名嘴罗先生。文河跟他握手，喊罗老师好。
随后而来的竟然是战神。他看到文河，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对苏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神秘人物啊，我下班带他过来多方便，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
战神给文河一种压迫感，不仅因为他是上司，也不是因为高大。战神并不比文河高多少，但那吸足了阳光的麦色皮肤、结实的胸肌还有洒脱不羁的气质让他自惭形秽。如果拿游戏玩家做对比，战神就是装备和经验值都达到顶峰的大神，而他就像个手无寸铁的菜鸟。
战神和罗先生边吃饭边讨论一个游戏配音项目，苏捷逮空拉着文河给罗先生敬酒，还从包里掏出演讲稿，请他助文河一臂之力。
那篇稿子是文河昨天发给她的，她改了一个通宵，仍不满意。她说若是征文，经不起推敲，既是演讲，或可一搏。文河明白了，她希望他以表演制胜，真是煞费苦心。
“胳膊肘往外拐啊，人力部的选手都没这待遇。”战神有醋意。
“你的人出彩，你也有面子。”苏捷说。
“亲自甄选栽培，终究是你的人。”
他们之间有不少暗语，旁人听不出妙趣，但彼此会心一笑。战神看她的眼神满是宠溺，像湖水温柔地托着小舟。招牌鸡汁白鱼端上桌，他用勺子乘了块鱼鳍肉，放在她的碗里。当然，苏捷也不会冷落客人。她美目流盼，肆无忌惮地跟罗先生调侃，他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
他们聊股票聊投资，战神说相中广西巴马的一款楼盘，建议大家抱团养老。罗先生说，媳妇还没娶到就想着养老？你这优秀基因不生几个崽子亏大了。苏捷笑道，要生就生混血儿，战神的领土已经扩展到马耳他了。罗先生摆摆手说，那地方太小，首都从北走到南就十来分钟，水质也不行，还是移民希腊吧！
文河低下头，把没加冰块的烈酒灌进喉咙。他突然想起来，苏捷那间公寓的门锁密码就是战神的生日，这算巧合吗？
酒足饭饱之后，战神叫来两个代驾，安排罗先生搭苏捷的车回家，让文河跟他走。苏捷从车里取出蜥蜴箱交给战神，带着妩媚的醉意说生日快乐。“哇哦，好迷人的小家伙！”战神欢喜地揭开盖子，伸进手指抚摸蜥蜴的后背。文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苏捷和罗先生上了车，从车窗里向他们打了个飞吻。带着醉意的眼睛在夜色中美得迷离，文河不确定她的眼睛在看谁。
文河坐进战神的路虎。夜色中的公路像空旷的赛车道，车子一路飞驰，战神靠着枕头闭目养神，窗户开了大半，冷风呼呼地灌进来。文河以为他喝高了，他却突然发问：“你有女友吗？”
文河说：“没有。”
“学校里没找？”
文河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哈？！”战神从靠背上弹起来，一脸八卦，“你不会是……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文河说：“没有特别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怎么跟女孩相处，也没有遇到合适的。”
战神笑道：“你总有喜欢的影星或者游戏人物吧？劳拉（古墓丽影）、艾达（生化危机）、尤娜（最终幻想）？当然啦，也不拘泥于女性。”
“赵灵儿（仙剑奇侠传）还行。”
“懂了，男生一般都喜欢清纯的。”
“可以冒昧地问你的情况吗？”这是文河第一次跟公司的人聊隐私话题，瞬间感觉战神亲近了许多。
“我爱一个人，她是我的朋友，我愿意用毕生的努力把她变成恋人。”战神无比虔诚。
“毕生的努力？这也太夸张了。”
“因为过于珍惜我们的关系，我不想轻易改变现状。有些人可能会说，如果做不成恋人，再退回朋友关系呗。其实退不回去的。恋爱如同熔炉，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进行融合重塑，即使分开了，也不是从前的彼此。在不能保证给她足够的幸福之前，我就不远不近地守护着她，这种求之不得的感觉也很妙。”
文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爱情哲学，震撼之余，自惭形秽。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懂感情，也没有能力这样去爱一个人。他问战神：“她是什么类型？”
战神的脸上浮现一丝陶醉：“焰火般绚烂，风一样自由。”
文河眼前浮现出苏捷的一颦一笑。
5.魔鬼训练
按照约定时间，文河来到罗先生的工作室，请他当面授课。
罗先生声如洪钟，轻轻一张嘴，整个屋子都共振。他饱含激情地读演讲稿，那些文字如同长了翅膀的精灵，瞬间被赋予生命力，画面感十足。不愧是大师，估计茶几上那本电视机说明书都能让他演绎出悬疑色彩。文河羡慕不已，如果有这样的音色，求爱应该不会遭到拒绝，在选题会上发言的接受度也会大大提高吧，可惜他的声音又小又涩，就像在撕纸，自己都听不下去。也许苏捷想让他通过演讲比赛明白，乌鸦连歌唱的权利都没有。
文河按照罗先生的指点调整了断句和语气，效果竟有天壤之别。罗先生教他如何站，手放哪儿，高潮之处配什么动作，还声情并茂地全文示范一遍。文河录了视频，打算回去跟着反复练习。罗先生说表情训练来不及了，嘱咐文河上台前做几个深呼吸，想象自己挥洒自如
闲暇时间都拼进去了，文河觉得自己中魔了，吃饭睡觉都在念词。三天后的晚上，苏捷打来视频电话，验收成果。文河给她试讲了一遍，她蹙眉道：“不行，声音太小，抑扬顿挫也不够，没有震撼力，而且你的动作和表情都好呆板。你要对着镜子练！”
文河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是游戏设计师，又不是演员，而且最怕当众讲话，为什么非要为难他呢？寒蝉和蒂拉都在紧锣密鼓做设计方案，只有他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像个耍猴的。就因为他接替了行政工作，就得接受杂七杂八的任务吗？他没好气地说：“烂泥糊不上墙，我就这能耐，你也省省力气，别费心了！”
挂掉电话，文河的心剧烈跳动，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他怕苏捷再也不搭理他了。影子的告诫在他耳边响起：“远离苏捷，别把骚扰当成关照。她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控制欲。”他真的被她控制了吗？至少在情绪上，苏捷已经能够左右他了。
文河想跟苏捷道歉，却又拉不下脸，也练不下去，索性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谈起外婆，母亲说了句都好着，你忙去吧，好像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文河不放心，给舅舅拨了个电话。舅舅说，你外婆住院了，你别说是我说的，你妈不让我们告诉你。文河叫道：“什么情况啊？！你们再遮遮掩掩，我这就回去！”舅舅说：“别慌别慌，老太太前一阵腰疼，到医院拍片检查，肾里长了个东西，医生说要穿刺取样。老太太坚决不肯，说生死有命，这不收拾收拾准备出院了。你刚上班，别耽误工作，老太太这几天精神还好。”
什么狗屁工作！文河心乱如麻，外婆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无论如何也要回去看一眼。今天周二，周五就是演讲比赛了，不如利用周末回家，文河顺手订了一张周六飞往庆阳的早班机票。
文河对着衣柜上的镜子，深吸了口气，刚要开讲，田戈推门而入。
文河说：“老兄，快给我支支招！”
“还没搞定那个演讲啊？”田戈盘腿坐到床上，“想打动观众，先打动我。你甭听老罗那套，他那种上蹿下跳抓鬼似的演讲套路早就不吃香了，你是儒雅型，学学白杏儿的风格，娓娓道来。”
“我看你是走火入魔啦，什么都能联想到白杏儿，当心酸掉你的老牙。”
“我白杏儿，甜杏儿，美杏儿，杏干（心肝）！我的生命之光！早晚我会把她变成我的专属游戏主播。”
“为啥你随便说一句话都这么富有激情，而我诵读这么华丽的稿子却干巴巴的？”文河纳闷极了。
“因为——爱要从我的胸口溢出来啦！那是点燃生命的火种，你没经历过那种排山倒海的感觉，哪来的激情？”
文河顿悟了，演讲时想着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会有帮助。其实，他已经在想她了，女神苏捷。
6.雅典娜降临
一天早晨，文河到了公司，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大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西装，还配有两条雅致的领带。附有一张卡片，龙飞凤舞的大字：祝你成功！捷。
一颗悬着的心落回肚子。文河后来跟苏捷道歉了，也把最新的练习视频发给她，但她迟迟没有回复。文河以为她厌弃自己了，两天都没怎么睡着觉。他到更衣室换上了新衣服，版型尺寸正正好，笔挺而时尚，镜子里的他神采飞扬。当真是人靠衣装。
文河回到办公区，战神带着一个女孩走进来，跟大家介绍道：“这是美术组新来的实习生，暂时跟设计组一起办公。她名字里有个雅字，大家可以叫她雅典娜。”
掌声响起来。雅典娜梳高高的马尾辫，身着黑色西装套裙，向大家鞠躬，说请多指教。
文河看傻了。记忆里她总穿着仙气飘飘的裙子，香芋紫，孔雀蓝，蔷薇粉……梦幻色彩汇聚成眼前的一道银光。
战神把她安排在文河旁边空缺已久的工位，拍着文河的肩膀说，雅典娜是你校友，多关照哦。她向文河伸出纤细的手，笑盈盈地说，师兄好！
曾经看她一眼都觉得奢侈，此时他们掌心交叠。她的手光润冰凉。文河的惊讶、尴尬和慌乱都是枉然，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文河读研那年，她是艺术学院大一新生，周身笼罩着古雅的气息。她不是特别漂亮，可苍白的小脸和细叶般的眼睛让他着迷，眉间隐约的忧伤让他心疼。为了看到她，他天天泡图书馆。他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待她起身到书架上挑书，在旁边假装翻杂志，总觉得他们不经意的对视有种温柔的默契。他曾经发奋读书，疯狂实习，想为她的幸福拼命。他反复酝酿一个表白的时机，等他拿到奖学金，等他换了新球鞋，等他的头发再长一些……
文河用余光看雅典娜，她从包里取出迷你吸尘器，清理了桌面，在电脑旁边摆上一个兰花琉璃水杯。真的是她吗？在学校一副病娇之态，几乎不曾笑过，而从进门到现在她一直满面喜悦。
文河去复印资料，路过战神办公室，听到米总在里面打趣他：“你真是眼疾手快，美术组的实习生，怎么挪到你的地盘了？”战神笑道：“美术设计不分家，谁让他们工位紧缺呢。我四海为家，无论哪个组，都是您的地盘啊！”米总说：“给实习生赐名，你这还是头一回。”
回到工位，文河见蓝胡子满面堆笑地立在雅典娜身边：“打印机和扫描仪我让信息中心尽快配上，还缺什么？我那有个多余的折叠躺椅，你先拿着用吧！”雅典娜连声道谢。
蓝胡子俯身跟雅典娜讨论业务，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脸贴得很近，雅典娜明显局促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文河故意大声说：“快开会啦。”
蓝胡子看看表：“12点半一起去外面吃饭吧。”
雅典娜拿起胸前的证件：“不麻烦您了，我的饭卡已经办好啦！”
蓝胡子说：“中午给你接风，顺便介绍你认识项目组的两个同事。”
雅典娜笑道：“谢谢组长！”
蓝胡子说：“叫我蓝胡子吧。”
雅典娜说：“听起来有点怕怕，那我叫你胡子哥哥了。”
长袍刺客不耐烦地打断他们：“胡子爷爷，开会！”
蓝胡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冲雅典娜比划道：“中午等我电话再下楼哈。”
雅典娜笑着跟他挥挥手，回过身子，文河连忙把脸转向屏幕。雅典娜说：“师兄，我看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看我？”文河有点尴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
雅典娜说：“你是我的偶像啊，你要是回学校分享W公司面试经验，绝对火爆！我争到万分之一的实习机会都被大家膜拜了。”
文河说：“狗屎运。你实习多久？”
雅典娜悄声说：“半年，实习期满后有个生死攸关的考核，希望沾点你的好运气。”
7.演讲比赛
演讲比赛没有想象中的大舞台和黑压压的听众，是在公司演播厅里进行全程网络直播。文河抽签抽到中午11点，此前听不进去别的选手讲，也静不下心来工作。他打算去外面透透气，雅典娜起身跟他击掌：“师兄加油！”
文河在洗手间临阵磨枪背了几遍稿子，默默走进那间面试误闯过的圆形演播厅。聚光灯有点刺眼，面对好几台摄像机，他心跳如鼓，双腿不由自主地打颤。文河安慰自己，大家都在忙，没功夫听这个莫名其妙的演讲，就像他参与过许多线上会议，左耳进右耳出，账号如同潜伏在会议室的僵尸。
虚拟主持人向文河发送了邀请手势，文河大脑一片空白，脖子就像被勒住了，发不出声音。这时，苏捷出现在玻璃门外，向他做了个比心手势。
文河似乎注入超强镇定剂，深吸了口气，开始讲故事：敌对势力派出机器大军入侵W公司，企图抓捕核心创意人W君，费尽周折抓了一百个替身，却找不到真正的目标。原来W君根本不是一个特定的人，而是机密代码，分散在公司所有员工的大脑中。每个人既是搜索目标，同时也是错误参数。反复无常的指令导致机器大军程序紊乱，开始大规模射杀，W公司奋力抵抗，最终驱逐了入侵者。
优质音响设备让他的音色听起来饱满多了，也更易于煽情：“我们所处的时代，创意和技术的竞争远比故事里的战争要激烈，企业扩张的速度逃不出消亡的阴影，辉煌的大厦可能一夜之间沦为空城。当我连续数日绞尽脑汁无法实现新的突破，却能在窗边的阳光下享受一杯咖啡，仍有机会重振旗鼓，甚至站在这里谈论梦想，是因为屏幕前的你——亲爱的战友们，用思维的火花和迅捷的十指帮我挡住了枪林弹雨。我是如此幸运，加入了一群富有创意的头脑。W君是你，也是我！”
讲完了，文河走出演播厅，发现后背已经湿透了。
雅典娜捧着一束鲜花，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迎接他：“W君凯旋！”
W君这个绰号很快就在公司传开了。
雅典娜成了文河的固定饭友。每到中午和傍晚，雅典娜会安静地等他忙完，清脆地叫一声，W君，饭饭喽！如果她不在工位上，我也习惯性地等她回来。为了避嫌，有时她叫上其他两个部门的实习生一起去餐厅。
跟文河刚入职时一样，繁琐事务让雅典娜应接不暇。为了争取留在公司，她浑身的弦紧绷，事事追求完美以至于诚惶诚恐，吃饭时也不由自主地翻看手机，生怕延误指令。
只有跟文河聊天时，雅典娜才显得稍许放松。她问文河在公司的“人设”是什么？
文河纳闷地说没想过。
雅典娜说：“你做游戏设计的，别装糊涂哦，进入公司大门就像开启一场游戏之旅，每个人都会设定好自己的造型、性情、关系和目标。”
造型可以设计，没听说过性情还能设定，那不得人格分裂啊？文河说：“这是你们美工职业病吧，你的‘人设’呢？”
“正如战神所赐封号——智慧女神雅典娜，我希望自己的颜值被忽略，脑力被关注，业务范围从动画制作逐步上升到研发策划。”她说，“当然，第一关是获取游戏账号。”
文河想，为了这个人设，你把马卡龙色系裙子压箱底，然后一水黑灰蓝中性装？你熬夜干活儿面色如纸仍保持露齿六颗的职业微笑？你记住了小组每个前辈的饮品喜好，再忙也会帮大家送下午茶？他问：“那你觉得我呢？”
“闷骚的腹黑学长，危险的隐形杀手。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W君与公司同名，是要干大事儿的，日后请多提携。”她端起饮料与文河碰杯。
文河哑然失笑。估计自己在她眼里傻乎乎的，雅典娜又不相信傻人能在这里混下去，所以觉得他心机深重。文河说：“你抬举我了，其实我愚钝到连喜欢的女人都不会追。除了约饭和看电影，还能干什么？”
雅典娜缓缓拨开一根香蕉：“音乐会更浪漫。”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