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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惕若厉(五)

    刘三儿,大名刘小德,可是别人还是喜欢叫他“刘三儿”。并不是因为他家里排行老三,而是因他当堂差站班时,只能站第三的位置。堂上但凡有个大事小情,都得让他跑腿儿。

    不过,他觉得这还算是“滋润”的,最起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起总要溜街巡视的捕差,可强多了。

    最近,衙门出了件棘手的案子——先是一个有点来头的老乞丐,死在了衙门口。还没等查明白呢,上头就下来了两个惹不起的大人物。可是,没多久就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说是与衙门的吴老烟因分赃不均,互拼而亡。听说上头有人因此大发雷霆,差点砍了县令。

    不但如此,捕差小游子也因此递了辞呈。望城比不了长安洛阳,衙门本来就没多少人,他这一走,捕差的活儿就彻底无人干了,只能另外调人过来填“坑”。

    刘三儿就是那个填“坑”的。县尉章来找到堂差班头张大嘎咕,让他安排人先顶上。正好赶上刘三儿收人“好处”不办事,惹得苦主上门来闹。于是,刘三儿就被他一脚,踹去了捕房。

    要说当捕差,刘三儿是一百个不情愿,他宁可进潮湿恶臭的牢房去当差。跟着狱头李老跛子混,最起码无惊无险。而捕差是眼下最要命的活计,等丐帮跟七杀会杀红了眼时,街面上就是最危险的地方。

    刘三儿自知自己的斤两。对付一个来闹事的悍妇,尚且都是五五开,何况是一群在江湖上身手不弱的亡命之徒。真要是碰上了,那就只恨爹妈没给多生几条腿了。

    可是,人走背字,就是越怕什么,却偏偏来什么。

    “出事了!出大事了!”

    刘三儿急三火四地跑进县衙门房,直接与刚起身的张大嘎咕撞了一个满怀,惊得旁边喝茶的李老跛子刚喝进嘴的热茶,就直接喷了出来。

    “你小子的眼睛长到屁股上了!有事去找郭小眼啊,还来我这儿干嘛!”

    张大嘎咕薅着刘三儿的衣领,张口就骂。

    “真……真的,出大事了。”刘三儿唯唯诺诺地笔出两根手指。

    李老跛子擦了擦嘴,抬手示意张大嘎咕松开刘三儿。

    “到底出了什么事?一件一件地慢慢说,咱就当听热闹了。”

    “第一件事:今早我出去东市巡街,正碰见一伙人打砸七杀会的铺子。还没等我过去呢,七杀会的人就来了。两帮人没说几句呢,就动上手了。刚开始还小打小闹,后来双方的人越聚越多,占堵了整条东市大街。他们还动上了刀子,见人就砍,血肉横飞,死伤无数……那场面太吓人了,我是拼了老命才逃回来的。这下算是完了,我看七杀会未必能挺住,咱们扔在里边的钱打水漂了……”

    李老跛子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缓缓站起,一瘸一拐地踱了几步,始终一声未吭。而一旁的张大嘎咕眼睛已经瞪得溜圆,脸色铁青。

    “继续说!”

    “第二件事:我回来时正好碰上章县尉,于是就先他汇报了东市大街的事。不过,没想到他已经是焦头烂额,因为郭头儿这几天失踪了……那’大头小眼’真邪性得很,自从他们来了后,衙门是一天都没消停过。丁头儿和吴老烟的案子还没了呢,这边郭头儿就又出事了。呲呲,捕差的活儿太邪了,没法干了。要不?张头儿您行行好,就算把我调去守大门也行啊。”

    “滚你娘的蛋!老子自顾不暇呢,没时间理你那些烂事。”

    张大嘎咕一把推开刘三儿,瞪着眼冲李老跛子喊道:

    “我说跛爷,我的亲爷爷,这事儿您怎么看?当初可是你打了保票,我才入的七杀会,扔进去了我的全部家当。这’水漂’我可打不起啊,我下半辈子还指着它吃呢。”

    “你急个啥嘛!区区一场江湖上的械斗而已,就算死上个把人又有啥了不起的。瞧你们那熊样儿了,七杀会倒掉了吗?就这点胆儿,以后还怎么在赵三爷手下发财……就算退一步讲,要真有那么一天,你那点家当对赵三爷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赖谁的钱,也不能赖我们当差的钱,七杀会还有多是用我们的地方哩!”

    李老跛子转身恶狠狠地回瞪,吓得张大嘎咕半天没敢言语。半盏茶的功夫后,他忽然长叹一声,神情稍缓和了些。

    “罢了。我知道你是心疼你那俩钱儿,生怕打了水漂。谁不是呢,我的棺材本儿不也在里边嘛。其实,我比你还担心哩。这几天街面上一直传言丐帮要’挑了’七杀会,届时七杀会就会带着全部家当跑路。我本以为七杀会此地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就算丐帮有这个心思,也只是想讹两钱而已,最后必定是讲和收场。江湖嘛,很少会真打起来。不过,这次好像没那么简单。”

    李老跛子转身又踱了两步。

    “郭小眼不会平白无故地失踪,肯定与今天的事有干系。也许,真的有大事要发生。”

    “跛爷,要不我们去求求三爷?赶紧得把钱要回来,省得等那群叫花子掀了七杀会时,想要回钱都不知道去找谁啊。”

    李老跛子摆了摆手,紧皱眉头道:“不可鲁莽。赵三爷是要脸面的人,还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这个时候直接要钱退会,得罪他那是肯定的。别到时候,咱们有命拿钱,没命花。”

    “那怎么办?天晓得七杀会能否胜过丐帮。万一有个闪失,大家下半辈子就都不用活了。”

    刘三儿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几句,惹来李老跛子一道怒视,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

    “唉!看来我无论如何也得走这一趟了。我李老跛子在三爷那边多少还有点面子,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如果真有事,也好早点想办法要回钱。你们两个都老实在这里待着,等我消息。”

    章来很急。他急着找县令林若蒲,汇报“小眼神捕”郭小眼已失踪的消息。同时,他也很焦虑。郭小眼的失踪已经很让人头疼了,偏偏这个时候东市大街那边又生事。处理不好,随时能变暴乱。不知道两件事有没有联系?总之,他的头疼得都快炸了,几乎都有心辞官回乡,最起码还能图个心静。

    可是,他不能辞官,也不敢辞官。因为郭小眼——他是眼下最不能出事的人。之前,丁大头的事就差点让人带兵进衙门问责。现在,郭小眼又出事了。他可是刺史府的红人,万一处理不好是要获罪的。砍头或是充军?都是有可能的。

    章来是又急又怕,越怕越急。当他赶到林若蒲的私宅后,根本等不及下人的通报,就闯进府门,直入厅堂拜见。但是却未曾想林若蒲正在设宴招待宾客——上座的是两个生面孔,看装束不像官面上的人,而是江湖中人。

    章来忽然感觉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瞬间清醒过来。他马上意识能成为县令的座上宾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还是江湖人的打扮,说明这二人是大有来头。自己这么冒失地闯入,恐怕会坏了县令的“事”。于是,他赶紧行礼赔罪,同时在心里酝酿说辞。

    未曾想,林若蒲酒意正浓,全然不介意章来的冒然闯入,反而还力邀他入席,为他引荐上座的两人。

    “章老弟来的正好,待为兄给你介绍下京里来的两位大人物。这二位可不是一般人呐,天下第一帮丐帮听说过吧?这二位就是丐帮京师总舵的’六执长老’,’执赏’袁翻山袁长老,’执罚’丁越岭丁长老。此次,二位是奉刑部和大理寺的密令而来,以后你定要尽全力协助,切勿怠慢。”

    共事多年,章来自然听得出林若蒲话里的意思。只是他甚感奇怪:做为林若蒲的心腹,他自然知道朝廷有意要对付七杀会,所以此番不用官家在册之人而聘用江湖人行事,是意料之内的事。可是,从林若蒲的话里看,他对这二人并不信任,甚至暗示自己小心说话。

    心领神会,章来立刻端起酒杯敬向二人,开始思量对策。

    袁翻山是一个似神仙一般的白胖老头儿。半白的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髻在脑后,宽宽大大的黑布长衫畅襟披着。他的脸上总挂着笑容,对谁都好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显出久违的热情。

    相比之下,丁越岭就是一个全身散发危险气息的老魔。一张枯瘦的黑脸,难见一丝笑容。双眉粗犷张扬,目光如炬,却透着冰冷阴寒。从头到尾,他几乎没说过一句话,只顾自斟自饮。而且每喝下一杯酒,神色中都会带出一丝狠戾,转瞬即逝。

    “哈哈,章县尉客气了。我们兄弟二人都是粗人,不懂啥规矩不规矩的。此次初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的,免不了日后多叨扰哩。来来,袁某回敬一杯。我这兄弟性子怪,咱们不用理他,请!”

    酒过三巡后,袁翻山好像酒劲上头,微红着脸对章来问道:

    “之前见章县尉来的匆忙,似有急事。不知是何棘手的事?咱们兄弟在外面还算有些面子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顺手就帮您办了。”

    “这……这,袁长老言重了。也没有啥急事,都是在下能力有限,失了分寸而已。今早捕差来报,东市大街那边出了点乱子,好像是两伙江湖人火拼械斗,没啥大不了的。扫了各位的雅兴,自罚一杯。”

    “三杯!”林若蒲醉眼朦胧地尖声道。

    “对,三杯。”章来陪着笑,连干了三杯。

    不过,丁越岭却忽然停下了手中的酒杯,阴沉地看向袁翻山。而袁翻山则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倒扣酒杯。

    “让各位见笑了。东市大街的部署是我们兄弟负责的,可能是些新入帮的不懂规矩,喜欢惹是生非。各位稍安勿躁,待我们兄弟过去,好好惩治一番。”

    言罢,丁越岭率先起身,面上狠戾之色大盛,三两步就越出厅堂。接着,袁翻山也起身微笑着跟林若蒲和章来告辞,而后飘然离去。

    二人离开不久,府内下人立刻撤下酒席,换上茶点。这时,林若蒲已正襟而坐,酒醉之色已全然不见。

    “章县尉,有何要事?据实报来。”

    章来只稍显惊讶,就立刻释然。

    “禀林公,郭捕头已失踪,音信皆无。前不久有探子回报:总兵府曾收买郭捕头,要他出手对付财神庙,结果不详。而今日东市大街的乱子是针对七杀会的,下官以为必是财神庙搞得鬼。”

    林若蒲波澜不惊地先倒了一杯茶,端起喝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冷笑了起来。

    “财神庙?如我估计不差,他们为求自保,应该早与七杀会联合,毕竟丐帮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所以,东市大街的乱子针对的并不是七杀会,而是丐帮,这就是为什么那二人走得这么急了。他们是怕主事的七袋还没到呢,自己的人马就先被人’吃了’。至于郭小眼?聪明反被聪明误,已经是弃子了……章县尉,你觉得他可惜吗?”

    这突然的“一问”,给章来吓得一激灵,张嘴结巴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七杀会近几年的势太盛,不知收敛,影响已经直逼京城。朝廷为避嫌,不能直接攻打七杀会,所以京里的阁老们授意丐帮出手。而七杀会盘根错节,早已与幽州的驻防将官之流沆瀣一气,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而我们位低权轻,被他们夹在中间。既要在江湖杀伐中保住性命,又得守住自己的本分,免得被朝廷抓住把柄,秋后算账。郭小眼的下场就在眼前,无论生死,他都已经完了。”

    “下官……下官谨记,章来以后定然继续以林公马首是瞻。”

    林若蒲满意地点点头,放下手中茶杯,上前用力地拍了拍章来的肩膀,以示欣慰。

    “说得好!如今大乱将至,你我要想安然度过,唯有同心协力。”

    林若蒲忽然抓住章来的手臂,走向厅堂后的隔间。入内后,他才低声讲道:

    “那袁、丁二人与前段时间死在衙门外的乞丐同属丐帮的六袋,都是出了名的穷凶极恶之徒,非常难缠。他们此次过来名为拜访,实为借’同门之死’逼我放权,让丐帮暂代衙门行事。野心之大,唯我平生仅见……”

    “哦?丐帮简直是无法无天,其心可诛!下官认为应该请刺史府出面,杨公督问幽州事,断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林若蒲听罢,苦笑着连连摇头。

    “刺史府?其实,区区一个丐帮哪怕它的江湖势力再强十倍,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忧心。只怕丐帮敢如此胆大妄为,背后是有人指点。而能做这件事的只有杨雨轩,他这个人野心极大,且垂涎七杀会已久,恐怕他早已与丐帮沆瀣一气,由着他们胡作非为,事后让我们去做替死鬼……你回去后通知所有人死守衙门,绝不可让丐帮的人踏入一步。然后,对外宣称我旧病复发,不能见客。这段时间我要秘密出城,亲自跑一趟候城、衡水和宣武等十二县的衙门,希望能联合多几个县,共同抗衡他们。”

    章来听完不由得头皮发紧。死守衙门?哪有那么简单!衙门里剩下的那几个人,就算捆到一起也不够人家砍几刀的,而丐帮的人都是亡命之徒,武功高强,且杀人不眨眼,怎么守啊?

    林若蒲似乎早料到他的担忧。话一说完,他就从身上扯下一块玉佩,递给章来。

    “这段时间,如果丐帮敢强攻衙门,你就去一趟嫣红坊,给欧阳红裳看我的信物。她会安排人保护你们,记住!切勿相信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