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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青屏村处于三省交界处,地貌与中原地区大相径庭。丘陵小山密布,崎岖难行,宛月白订的网约车没走到一半儿就退回去了,李鹤借机提出送她出山。

    “别客气,我们正好也要去镇上找个地方住。张婶毕竟不是开旅馆的,老打扰也挺不好意思的。走吧,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嘛。”

    司机还是文子,理科男胆大心细,走过一次的路就能记住。白鹿和宛月白坐在后面,虽然白鹿说不出话,可也不耽误她比划着跟对方沟通。月白以为她是个天生的哑巴,不免同情心泛滥,回答起来也很认真。

    此刻她比划了一个长方形,宛月白点头:“那个棺材里是我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白鹿俩手在空气里扒个不停,像是在刨坑,然后她又比划着往里放东西。

    “你说下葬?不行,还不到时候。”

    李鹤透过后视镜瞥了他俩一眼:“哎呀行了,白鹿你可歇会吧,就没见过你这么精力充沛的哑巴!“

    接着,他冲着镜子里的宛月白笑了笑:“宛老师,是这样,我们三个遇见了点麻烦,急需一个本地人指点。但是村里的人好像都有所顾虑,不愿意说。我看您跟他们都不一样,是个新时代的励志女性,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解答一下?您不必勉强,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顶多也就是白鹿再哑一段时间罢了。

    对,白鹿就是这个疯娘们。不怕您笑话,她本来是个正常人,因为在祠堂里做了坏事,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一开始李鹤还担心宛月白会认为他在说胡话,没想到她一点都不惊讶,反而问:“祠堂?是不是村长干的?”

    李鹤没想到她会冒出这么一句,本来是想借机打听那些棺材的事,没想到宛月白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又把郭村长扯了进来。

    这一愣神,宛月白就知道说错话了,连忙转过脸去看着窗外。她一向这样,遇到问题就逃避。

    好在李鹤没有纠缠,只是把话题重新跳回到白鹿身上:“这个疯娘们打碎了一口棺材,棺主怨气太大,搞得现在她成了哑巴。我们想着给棺主下葬安魂,可不知道为什么村里人都反对。我想问的是,您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许张秀下葬?”

    这下宛月白有点吃惊了:“秀姐?你们砸的是她的棺材?”

    “您认识啊?”

    “认识的,秀姐是个特别好的人。唉……其实,他们不是不让秀姐下葬。是不能下葬。”

    “为什么?”

    沉默。

    宛月白的眉毛皱起,语速也变得很慢:“祠堂西厢的那些棺材你看到了吗?那些棺材里都是像秀姐一样的女人。她们全都得等着,十年、二十年,时候不到就得一直在那里等着。我母亲也在那里,她已经等了快20年。”

    “等什么?”

    “等她们的丈夫死掉。”

    空气突然凝结了,宛月白冷冰冰地吐出这句话,就再也不开口了。她看着窗外,起伏的小山呼啸着向后退,而她要向前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

    到了镇子上,四人分了手。

    宛月白离开之前,白鹿发挥社交小能手的特长,顺利加到了人家的微信。文子把她一阵好夸,李鹤却嗤之以鼻:“别费劲了。当着面她都不想说,隔着屏幕更不会告诉你了。”

    文子急了:“那怎么办?”

    阴阳话事人打了个哈欠:“没事,她已经提示得非常明确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仨人已经在镇上的宾馆住下了。

    镇子其实不算大,只不过正好处在平原和丘陵交接处,交通比较方便。六条大街纵横穿越,交汇处就是镇子的CBD。宾馆、饭店、超市、网吧、医院该有的都有,只不过每一样都略显陈旧,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上世纪90年代的小镇标本。

    仨人入住的地方叫八方旅馆,店主大概是想八方来财。可是旅店一共十六个房间,十五个都没窗户,哪一方的财都来不了。文子和白鹿占了那个唯一有窗的房间,仨人凑在一起听李鹤分析。

    李鹤翻出手机相册给他俩看,那是他拍的祠堂照片。白鹿翻了半天,发现起码有7、8张拍的都是两块黑漆漆的雕版。

    这是大门旁边的两块雕版,白鹿比了个问号,这玩意能看出来什么?

    李鹤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自嘲道:“咱们上山下地的跑了两天,其实答案就在这两块雕版上。怪不得我大师兄总说,干我们这行得懂点美术基础,真该听他的。”

    理科出身的文子非常诚实:“恕我直言,看不懂。”

    “要是刚才宛月白不说那句话,我也得懵着。还好,多亏她点拨,这几天的线索终于串在了一起。这两块板子上雕刻的其实就是青屏村的一项风俗。”

    文子还是一脸懵:“什么风俗,这一块不就是男耕女织,那一块是什么?哦,女人生病了,男人照顾她。”

    “文子,你都在青屏村呆了两天了,没发现那个村子对待女性的态度不对头吗?村里的女人连吃个饭都不能上桌子,生病了还指望男人照顾?你仔细看,这一块雕版上的女人不是病了,是死了。”

    “死?不是吧?你看这不是盖着被子的吗?要是死了就不用刻这么麻烦,直接刻个坟包多省力气。”

    “所以雕版上没有坟。盖着被子躺在高墙后头,这表现的是只殡不葬。说白了,就是殡在祠堂里。祠堂西厢的那些棺材,死者肯定都是女人。张秀只是其中之一。”

    文子还是不明白:“可是,为什么不下葬啊?不是说村里每个人都有坟地吗?”

    “宛月白不是说了吗,那些女尸要下葬除非等她们的丈夫死掉。我想,这应该就是青屏村不对外言说的规矩了——已婚女子先于丈夫死亡的,只殡不葬。什么时候丈夫也死了,才能一起合葬入土。这也能解释了为什么坟山上只有合葬墓,没有女子的单人墓。”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白鹿飞快地按了几下手机递给李鹤:“那两个明丘坟里不是女人吗?”

    “是,但棺材是放在地面上的,并没有埋进土里。所以那不是安葬,更像是一种惩罚。”

    文子觉得很不可思议:“惩罚?”

    李鹤扫了他一眼:“你们都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应该知道古时候对罪大恶极者是怎么处置的吧?那些罪犯服法之后一定有暴尸这个环节,只是时间不同,从几天到几个月都有。最狠的会让尸体一直丢在荒野直到烂光。

    我推断,那两个明丘的死者可能生前做过什么违反村规的事,所以死后被罚不得入土。只能用棺材装好,放在荒野日晒风吹,慢慢腐烂。”

    这种风俗完全超出了文子的理解能力,他咀嚼着李鹤的话,半晌艰难地出声道:“虽然我不支持土葬,可是把尸体就这么丢着也太不人道了。”

    “人道?记得楝树底下那个明丘坟吗?当时我就觉得那个死者的怨气太大,不像是正常死亡的。现在我更怀疑,她根本就不是死后才放在那儿的。“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位死者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封进棺材,砌进明丘坟里的。”

    李鹤闭上眼睛,那翻滚的黑色怨气再次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