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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天宗变故后整一个月,这里下了第一场雪。

    她终归还是来了,初冬的雪虽不彻骨,却也叫人心寒。满地纯净的白色,似乎是想要掩盖曾经这里的惨状。

    她不敢去回想那一天的逢云山,这一个月,她无数次想将自己的剑刺进段昭延的胸口,可是她做不到,段昭延有心提防着她,她不是他的对手,而她父兄的命又握在段昭霖手中,一番死局,断了她的去路和归途。

    她俯下身去,掬了一捧雪放在手中,雪渐渐化成水滴回土中,眼前只剩冻得发红的手心。

    段昭延一路跟着她来到逢云山。她披着雪白的袍子,衣角绣了一只凛冽的寒梅,显得背影有些决绝,山风凛冽,雪落无声。

    他欲从树后绕出来,身后忽然有人冷声制止。

    “别动。”

    段昭延眉头微蹙,复又含笑转身,“宗主,您终于肯现身了。”

    司檀看着远处怀云月的身影上了山去渐渐消失,才转眸与面前之人对视。

    “我与你父亲有约定在先,此生不踏入雍城一步。”

    段昭延心中微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约定既是人为,那便也可以由人来解,皇兄要江湖之人归顺朝廷,您自然是最好的代表。”

    “你站在葬送我天宗几十人性命的地方,同我说这种话?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若说宗主有情,宗门上下被屠都能隐忍一月,若说宗主无情,却能为了不知真假的消息孤身闯浮屠岛救友。”,他笑意愈深,面对着天下第一高手竟也从容,“今天呢?宗主现身拦我是为故交,还是为冤魂?”

    “段鸣死前费尽心思给段家换来一个最好的局势,如今又被你兄弟二人搅得天翻地覆。”,司檀轻声冷笑,“既然你毁约在先,那我也不用顾及什么情面了。”

    段昭延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震慑,心下慌张后退一步,握紧了拳。

    身后有真气涌动,几个黑衣人拔剑从不同的方向向司檀而来。

    司檀甚至没有回身,只听铿锵之声,利剑出鞘,寒光霎时间闪了那几人的眼,不过转瞬的功夫,剑又入鞘,几名黑衣人齐齐瘫倒在地,脖颈间的血汩汩流出。

    “你若是想威胁我,那劝你死了这条心。”

    天宗剑招以快著称,传言中司檀更是为江湖第一高手,武功早已至臻化境,一把剑许多年未曾出鞘。段昭延也是第一次见他杀人,如此迅速,如此干净利落。

    “如果我就是要威胁您呢?”,段昭延深吸一口气站定,“逢云山山顶还有十余个影卫侯着。”

    司檀呼吸一滞,他亲眼看着怀云月向山上而去,自然明白段昭延的意思。

    “我若不能按时出现,她的命便要交待在这里。宗主觉得,是您现在赶上山快些,还是影卫的刀快些?”

    段昭延刚刚才查到司檀曾用真元救下怀云月的事,她若丧命,司檀功力大降,便再不是不可战胜的江湖第一人,自己面对司檀也或许有一战之力。

    昔日他的善良,最终成为自己手里的筹码。

    段昭霖指了指桌上的战报,“你自己看吧。”

    段昭延拿起那封信,神色愈渐凝重。

    “怀悯与北狄两月内开战三次,皆是惨胜,雁城落入敌手,江湖之事要尽快处理。”

    “是。”,段昭延将那封信折回原样放在案上,“皇兄,你可知父皇和司檀约定了什么?”

    段昭霖不解地看向他,“约定?”

    段昭延将那天在逢云山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段昭霖。

    “若真有如此重要的约定,父皇怎会从未同我说起,司檀诓骗你的也说不定。”

    段昭延颔首,出了宫门便隐去身形向郡主府而去。

    “回去看好王妃,不要让她再出府乱跑。”

    他摆摆手,影卫领命而去。

    段昭霖缓步行至郡主府,管家将他迎到屋内,又过片刻上了杯热茶,段盈才姗姗来迟。

    段昭延起身相迎,“姑姑。”

    段盈对他笑了笑,“延儿,怎么有空来我这。”

    “我也不同姑姑卖关子,我此来,是为了一件旧事。”

    段盈的笑容淡下来,“何事?”

    “父皇曾与天宗宗主司檀有约定,是也不是?”

    段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眸色闪动,“延儿从哪得知的?”

    “那便是确有其事了,父皇拿什么让司檀承诺此生不入雍城?司檀与皇族安危又有何关联?”

    段盈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神情颇为郑重地看向段昭延,“我早便不同意你父皇瞒着你们。”,她轻轻叹息,“司檀本姓顾,是顾司乔的亲兄长。”

    他们的父亲段鸣是从顾家手里抢来的江山。

    顾司檀本该是继承大统的嫡长子,但他无心于皇位,也不愿受宫墙围困,一直四处游历,皇位便由他弟弟顾司乔继承。

    顾司乔无治世之才,贪图享乐,不过三年,举国上下一片萧条之景。

    顾司乔的皇后便是段盈,而段鸣则是段盈的弟弟,按理也该跟着叫顾司檀一声兄长。

    彼时顾司乔与段盈有一刚满周岁的女儿,顾依依。

    “司乔确实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我亦劝他多次。他不顾百姓沉迷酒色,可我作为皇后,不能放任天下动乱下去。”

    段盈敛眸,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若说还有些什么别的原因,她确实是恨的,她满心欢喜进了宫,却只得了被冷落的结果,整日见他与别的女子厮混在一起,怎么能不恨呢。

    段鸣与段盈里应外合,在一个雨夜兵变逼宫,顾司乔去世之时,段鸣将顾司檀这个唯一有资格继位之人拦在皇塌前。

    明明入了夜,宫中却无丝毫灯火,雨势愈大,似乎是要洗刷这里的罪孽。

    顾司乔居住的含光宫外,此时亦是一片寂静,不见半点人烟。

    顾司檀推开含光宫的殿门,屋内那人也回过身来,“顾兄,我等你许久了。”

    顾司檀看向他的身后,顾司乔躺在重重帷帐之中,已经没有一丝生气。

    他紧紧蹙眉,握剑的手更用力了些,“等我杀你吗?”

    “我知你若要杀我不过动动手指的功夫,我亦毫无反抗之力,可是黎民苍生怎么办,依依尚且年幼,顾兄又志不在此,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百姓受苦吗?”

    “国力式微至此,改朝换代乃是顺应天时。”,天边忽降惊雷,照彻大殿,段鸣衣角血迹未干,缓步向他而来,他语气甚是严肃,“南边水患灾事未平,北边蛮夷连占五城,兵变之时,他在含光宫中饮酒作乐,这般局面,你当真觉得他顾司乔堪当此任吗?”

    顾司檀眉头紧锁,他在江湖中许久,见惯了百姓之苦,自然也知道顾鸣所言非虚。

    段鸣在他三步外站定,“顾兄心怀天下,我亦是如此。”

    顾司檀与苍月教一起在南城布施,水灾后时疫来势汹汹,他又开坛救人,几日未曾合眼。得知段鸣宫变,他一人一剑又千里之外赶回来。

    顾司檀轻轻叹息,收剑入鞘,“若你段氏能将依依与天下之人照顾好,我不会再踏入雍城一步。”

    “顾兄放心。”

    那年水患时疫过后,南城人口只剩不到半数,传言他便于那时死于时疫,他布施救人之时从未提及自己的名字,南城百姓便为他设立了一座无名祠,虽已过了二十余年,祠堂内的各式吃食却从没没断过。

    彼时苍笙刚刚从他师父手中接管苍月教,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两人便是那个时候结识,而他死于时疫的传言,多半也是苍月教的手笔。

    江湖中许多门派,也是在那个混乱的时候发展起来的,渐成不可控势力,段鸣与他们周旋十余年也未能完全铲除。

    段昭延半晌未曾言语,脑海里全是怀云月对他说的那句话。

    他做了一年的溪山君,看了那么多江湖中的事,也不曾对他所坚信的大义有半分动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