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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怀云月对医术也略懂一些,知道此次父亲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北狄余氏除了如今领兵的余乾之外还有一个高手,余祝。此人善用毒,若是对上他当小心应付。”

    怀云诀点点头,“我知道了,父亲。”

    怀悯歇了半晌才又缓缓开口,“桌上……桌上是这些年收集来的,有关余氏的情报。”

    怀云月侧眸看了看桌上的卷轴,薄唇紧抿,看着父亲担忧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将她与余祝交过手的事说出来。

    “将我留在榕城,和你阿母葬在一起吧。”

    怀云月眼眶一酸,手指死死扣住身旁的柱子。

    她们的母亲是榕城人,当时的城主之女,榕城是离此处不远的一座边关小城,父亲便是年轻时出兵到此才结识了母亲。

    彼时北狄忽然来犯,几千守城士兵面对五万大军硬是坚持了三天,满城人心惶惶之时怀悯从雍城带兵赶到,如天神一般站在城墙之上从容退敌,解了这番困局。

    城主带百姓拜谢怀悯,而两人也因此相识。

    母亲生她时染了寒气,病殃殃地在床上躺了半年,忽然有一天神色清明了些,吵着要回榕城去看看。

    怀悯见她身体见好,便依着她,陪她回了榕城,可回了榕城不到两日,母亲便逝了。

    母亲说她要留在这里,留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怀悯也依着她。

    怀云月抱膝坐在军营外不远处,抬头望着无边无际的夜空。在边关待了一月,竟然爱上了这里肃杀的夜,身后照明的火把劈啪作响,几名尚未睡的士兵围在一起说话。

    段昭延走到她身边,“暗探回禀,北狄两日后会有动作。”

    她将下巴枕在膝上,闷闷地嗯了一声。

    段昭延看着她这番样子忽然心头跟着一痛,坐在她身边,抬手揽住她,“若是难过便哭出来,这只有我,不会丢人。”

    怀云月身子一僵,轻轻靠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终是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送怀老将军去榕城吧,我留在这。”

    怀云诀奉皇命领兵在外,不能擅自离开,但是她可以。

    “放心,你哥哥不会有事。”

    怀云月敛下眉目,段昭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将她算计得清清楚楚,除了两人相见的第一面。

    若那天她没有下山去伏陵,没有遇见他,就不会像如今这样纠结,也能坚定地站在他对面,与他为敌。

    她无法相信他,至少现在如此。

    见她半晌不语,段昭延抿了唇,“北狄大军当前,郢朝不能失去怀小将军,不是吗?”

    他知道,在怀云月心中,安王是可以为了皇权稳固付出任何代价的人。

    她需要一个超脱在这份丧亲之痛外的人来安放孤寂,而恰好他在,恰好他愿意。

    “小时候战事多,经常只有我和哥哥两人在家,后来边关安稳了,我又上了逢云山,两年前才回雍城,与父亲相处甚少……”

    段昭延第一次听她提起往事,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一声轻叹消散在北地的夜里。

    未待她继续开口,忽然身后军营中传来一阵骚乱,两人一惊,对视一眼后忙起身向那边而去。

    一名士兵倒在地上,嘴角流血,脸色发青已经没了气息,身旁躺着一个碎裂的碗。

    有人过去查看情况,怀云月忽然想到什么,出声制止,“别动他。”

    那人一愣,收手向后退了两步。

    段昭延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一个士兵站在水桶边,神色慌张,“回殿下,回王妃,我们刚从河边取来明日的用水,他口渴喝了一口便摔倒在地……”

    怀云月思索了一下,“水有问题。”

    那士兵又忙开口,“还有几个兄弟也喝了这桶里的水,但是都好好的,还有我,我也喝了这水。”

    怀云月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士兵流血的手,“此毒名“散魂”,遇血才会显出毒性,他手上有新伤,才会反应如此剧烈。将这些水处理掉,换水源取水吧,今日接触了这水的人都不要再上战场了。”

    那士兵愣怔着点点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那他……”

    怀云月面露不忍,轻轻叹息,“烧了吧,连着这几尺的草地一块烧了。”

    段昭延侧目看了看她映在火光中的柔美侧脸,心下微微惊讶,又转头去看还没回过神的几名士兵,“将此人姓名家室告知与我,他救了几万将士性命,自当论功行赏。”

    那取水的士兵眼眶发红,“他叫李诚,他的家人……皆死于二十余年前南城水患后的时疫,他无处可去,便在那时从军,我们一起在军中待了二十年。”

    怀云月握紧了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余祝。”

    段昭延忽然握上她的手,冷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两日后,此人交给我。”

    她回主帐之时,正有人将刚刚军营中的情况上报给怀云诀。

    怀云诀眉头紧锁,“我知道了,就按月儿说的办,下去吧。”

    那人刚掀帘欲出,怀云诀又开口,“将此事压下来,莫要让更多人知晓。”

    那人回身抱拳,“是。”

    怀云月坐在一旁,“哥哥,那晚去烧粮仓时我与那余祝交了手,此人确实阴险擅毒,但却自负。”

    怀云诀一惊,“你与他交了手?”

    怀云月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他有一种带着异香的毒,闻到后几息间便会使人失去力气,这种毒没有记录在卷宗里。”,看着怀云诀逐渐带染上怒意的神色,怀云月轻咳一声,“怕你担心便没说,那日多亏段昭延救我。”

    怀云月语气严肃,“不能再去独自冒险了。”

    怀云月勉强扯出一个笑,对他点点头。

    怀云诀挥军出兵的同时,怀云月带着一队人护送怀悯灵柩向榕城而去。

    余祝带着十余人躲在林中,半晌才见到怀云月等人的影子。

    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来人。

    眼见他们走近,余祝抬手示意身后的几人出击。

    几声倒地的闷响在身后响起,他一惊,回身看去,他带来的几人竟都被刺倒地身亡。

    为首的敌人一袭蓝衣,将手中那具尸体放下后不疾不徐地起身,抬手放在唇间对余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腰间系一玉牌,牌上雕刻着一个玄字。

    竟是玄镜楼之人。

    玄镜楼在江湖中一向行事隐秘,不知此时为何出现在此坏他好事。林中人多,且各个是高手,他着实不宜硬拼。

    心思电转不过瞬息之间,余祝手握两把短刀从林中窜出来,直奔怀云月而去。

    怀云月心中悲痛,一时竟未发觉身旁林中有人。

    余祝撞进她含泪的眸子,心中一震。

    怀云月拔剑对上他的短刀,挡在他与怀悯灵柩中间。余祝身法诡谲,面对天宗的剑招竟不落下风。

    与她一同来的士兵见状便要上前,却被怀云月呵斥,“退后。”

    若是余祝又用毒对付他们,这些士兵定然躲不过。

    怀云月出招小心,有心防着他,余祝竟没逮到下毒的机会。

    余祝会在此拦截她,定是觉得正面战场已经万无一失了,怀云月轻笑一声,“原以为你是用毒大家,可这散魂之毒,用的着实太草率了些。”

    余祝惊讶的瞬间,那蓝衣人已经赶到,与怀云月一同将他逼退。

    余祝见再无机会反身便走,“改日再向怀姑娘讨教用毒之法。”

    怀云月蹙眉看着余祝消失的方向,她要送怀悯灵柩去榕城,便没再追。

    她收回视线,蓝衣人收剑对她一拜,“玄镜楼如风,奉安王之命保护王妃。”

    怀云月颔首,她竟不知江湖中这最为神秘的玄镜楼原是段昭延的势力。

    “他何时开始叫你跟着我的?”

    如风低眸站在她几步外,“月前,殿下刚到边关之时。”

    怀云月微眯起眼,“是保护?还是监视?”

    如风低眉,“殿下要我务必保您万全。”

    怀云月薄唇紧抿,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怕是再也理不清了。

    怀云月知道如风跟着她,但他不出来打扰,便随他去了。

    她将怀悯安葬于母亲的墓旁,母族人亦闻讯而来,怀云月与他们并未见过面,听着一声声的见过王妃也只是淡淡回应。这种境况下,她确实扯不出什么笑脸面对他们。

    她漫无目的地在榕城走着,这座城不大,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城边。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下的小院中,他正俯身和面前的老妇人说着什么。

    老妇人双眼无神,竟是看不见了,但脸上的笑意很深,还时不时揉着自己的右膝。

    树荫中的这番景象过于温馨,她不知不觉地站在路边瞧了许久。

    “娘,您先歇着,我去打水来。”

    老妇人点了点头,小九起身走进屋子。

    待关门声响起,老妇人忽然对着她的方向开口,“小姑娘?下午的太阳烈,来树下躲躲吧。”

    怀云月一愣,“您说我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眼神虽空洞,面上却平和慈祥,她对怀云月招了招手,“我听到你在那站了许久,累了吧?”

    怀云月走到老妇人对面坐下,“谢谢您。”

    老妇人对她笑了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

    怀云月忽然眼眶一酸。

    她出生不过几月,娘亲便受寒过世了,郢朝初建,时局动荡,怀悯四处征战,在家中的时间也少,她十岁前几乎便是与怀云诀两人相依为命。

    十岁后上了逢云山,司檀虽教她习武,也近乎散养,在她十六岁时便完全放手,将天宗交给她。

    她着实是没有感受过像样的亲情。

    她吸了吸鼻子,“人该如何面对死亡呢?”

    “生老病死,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事情,既然改变不了,顺其自然便好。”

    怀云月闻言敛眸,小声道,“真的改变不了吗?”

    “昨日之日不可留,小姑娘,把自己困在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要向前看才好。恩怨情仇思绪万种,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真的尽力了,便不用觉得遗憾。”

    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院中半晌静默。

    “刚刚进屋的那人,是您的儿子吗?”

    老妇人点了点头。

    小九端着水壶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怀云月坐在老人对面,他一惊,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

    他心中对怀云月有愧,一时竟然生出了要转身逃跑的心思来。

    小九深吸一口气,最终也没有逃走,还是开了口,“师姐?”

    怀云月回身对他微一点头,并无惊讶之色。

    以怀云月的武功,自然是能发现身后有人的,小九抿了抿唇,走上前来。

    “原来是阿秋的朋友。”

    怀云月忽然发觉,她竟从来不知小九的名字。

    小九只拿了一个杯子出来,给老妇人倒了一杯水,“娘,这是我上山拜师学艺时的师姐。”

    “阿秋顽皮,那两年想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小九一愣,头更低了些,他何止是给她们添了麻烦,他将整个天宗都害了。

    “你们去说话吧,别在这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怀云月看着笑的颇为慈祥的老妇人,忽然对小九开口,“有纸笔吗?”

    小九闻言虽疑惑,却也应声,“有,随我进屋吧。”

    怀云月写了个药方递给他,“你娘的腿疼,估计是因为气血不通,按这个方子煮药,每日敷半个时辰,应该能缓解。”

    他看着纸上字迹,忽然就落下泪来,“师姐,对不起……”

    她如今无法尽孝道了,便不想小九面对和她同样的悲伤。

    怀云月语气淡淡的,“好好照看你娘,榕城的冬天冷,记得多备几个炭火盆。”

    “我会的,师姐。”

    怀云月抬眸,“段昭延可有再为难你们?”

    小九摇了摇头,“殿下从未为难我们,若不是当初殿下找人救治,我娘便不只是看不见这样简单了,这座院子,还有屋中的东西,也都是殿下安排的。”,他声音愈低,“所以我……”

    “后悔过吗?”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他心中一震,何止后悔过,他每一天都生活在忏悔之中,他敛下眉目,“后悔,但我必须救我娘。”

    “那如果我今日要为明烛与晚棠报仇呢?”

    “师姐尽管将我的命拿去,我绝无怨言,只是,希望师姐安顿好我娘。”

    他话音未落,怀云月的剑已经出鞘,却没有向他招呼,而是侧身挑起了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剑扔给他。

    她出剑迅速,小九一惊,双手握着自己的剑,不知该作何反应。

    “拔剑。“

    怀云月的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味道,小九拔剑扔鞘,可却无法将剑对着她。

    “师姐……”

    “几月就把剑招都忘记了吗?”

    小九深吸一口气,抬手便是被尘封在记忆里许久的招式。

    剑光闪动,显得屋中有些逼仄。

    几十招后,怀云月的剑落在了小九的肩上,她神色自若,只有衣角轻晃。

    小九便不同样平静了,他平努力稳着呼吸,自然知道怀云月放了多大的水,倒不像是要杀他,更像是在试他武功。

    “将天南剑法记牢了,晚棠的得意弟子。”

    小九是晚棠唯一一个将天南剑法一招一式从头教到尾的人,对他可谓是倾注心血。

    他对上怀云月的目光,她眸如古井之水,清冷寂静,谈不上恨,却也无一丝温度。

    “是,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