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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情窦初开岂尚一 箐箐一舞表心意

    那是一片斜坡筑台,木石结构,细碎的墙面很难掩饰此地条石匮乏,未封顶的瓦房上一只猫正追逐着一只白鸽,七跟木柱支撑出狭长的过道,灰白的灯笼罩着学堂的贫瘠。进入宿舍,拥挤的高低床摇摇晃晃,先来的同窗站起寒暄,林立的身影依旧未能挡住墙角扑来的尿骚味。三尺床榻两人同睡。然这一切对于楚尚一来讲,并不是问题,因为他并未意识到这有什么不妥。

    接下来的事却是让楚尚一如坐针毡。

    学堂分级修习,同室同桌男女同坐,楚尚一与邻县刘钰同桌。

    楚尚一初见刘钰时,不敢正视,只知与己差不多年龄,豆蔻年华。再见时,略瞟一眼,见其头型偏方,头发柔软垂肩。楚尚一抬头与刘钰四目相对时,已过月余,只见她额头饱满可斗牛,略微突出的腮骨托出圆润的脸庞,一双青眉若柳叶挂稍,两只清澈的眼睛泛出温暖光芒,饱满挺直的鼻翼干净圆润,唇红齿白的嘴巴总能蹦出柔美的话语。然而,楚尚一被例外,得到的话语更多的是:“滚开点!”因为他总是多占她坐垫半截,刘钰时常因被挤靠墙壁而挥笔不畅。

    楚尚一厚着脸皮说道:“你叫我滚,我就滚,多没面子啊!”

    “行呀!那你听说过‘叫花子背着三袋米’吗!”刘钰温柔可亲地凑近说道,同时手指捏住楚尚一胳膊一点肉皮,慢慢地拧着,露出迷人的微笑。

    楚尚一总能不屈服地说到:“我母亲说过,除了她,媳妇才会掐我。”

    “谁是你媳妇!”刘钰立即松手转身。

    楚尚一就这样赢得了好几次的战斗,待到刘钰熟悉了这招法后,受伤的总是靠近她的胳膊肘。

    一日学画,楚尚一与刘钰两人对坐树下互描,鸿雪正此走过,“咦,你们真有夫妻相!”

    “鸿雪可别胡说……小女郎知道什么相不相。”楚尚一急忙阻止,顿时脸红,脸更红的是刘钰。

    秋分时节,楚尚一离开石竹已半年。学堂后山色彩斑斓,着绿的永远是那些杉树,金黄的叶片叠满五倍子树,集生的火棘鲜橙如火,一条山泉供养着的小溪,潺潺地从学堂北侧流过,一群少男少女在溪沟里翻石找螃蟹。楚尚一则在一旁圈出一块地,将找到的几只小蟹穿成串,放在红炭上烧烤起来。不一会儿,刘坤带着几个小子凑过来,让楚尚一给他们都烤上,楚尚一不肯,众人搬起石头砸灭火堆后扬长而去。

    楚尚一立在原地,感到莫名其妙。

    “站住!”刘钰身边女子大声喝道。

    那几人停住转身,打量一翻,见这女郎着一袭长衫,紧扎燕尾,瓜子脸上轻点许些浅斑,路过犹如轻风拂烟,娇柔的身子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刘钰跟上责问道:“你们干什么!想打架吗?”

    刘钰话音未落,身边女子就点名指姓道:“张超,欺负同窗算什么本事!你哥也是个讲道义的人,怎么没学会好的,你整天稀里糊涂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还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吗?想要成就感,你去将西魔灭了啊!你去将熊族抢夺的土地夺回来啊!”

    刘钰身边女子名叫黄箐箐,黄氏望族,与张家有生意往来。

    楚尚一怄气回到学堂,拿起书却看不见字,满眼的怒火,黄箐箐又充盈满脑。

    失魂丢魄,这时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女子找到楚尚一,双手递上一荷包。楚尚一打开见是一簪乌青的头发,惊讶不已,差点没拿稳。女子害羞地说道:“你也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头发如命般珍贵。若不是身无定情信物,我也不会自剪十四年的头发给你。”

    “你……你,你叫什么名字?”楚尚一脸红耳赤,不知所可,半天憋出一句话来。

    女子爽快答道:“我叫周茹烟啊!”

    “我……我,我叫楚尚一。可我不认识你啊!”

    “我认识你就行了。”周茹烟清脆的声音伴着温柔的请求:“想请你帮个忙,行吗?”

    “我不敢,我母亲没教我收这样的礼……”楚尚一欲将荷包递还周茹烟。

    “我……我,想拜托你……把这荷包给你表哥刘坤,行不?”周茹烟含羞低头,鼓足巨大勇气说完,满脸通红至脖颈。

    “哦,好!”楚尚一长舒一口气,干脆利落地答应,收好荷包,转身优哉游哉地说道:“放心吧,嫂子!”

    “不要乱说,悄悄给你表哥。”周茹烟立马上步揪住楚尚一衣角叮嘱到。然而,这一幕,却被阁楼夫子看到。

    楚尚一回到住所,将荷包一事讲给刘坤。刘坤接过荷包,上下掂量,哂笑着将其扔进床底。并对楚尚一说道:“你管好自己,不要给我拉线做媒婆!”楚尚一第一次痛彻地感受到表哥刘坤对自己的变化,但是不知道为何。

    课后,夫子将楚尚一叫到书房,责问道:“你可知错?”

    楚尚一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轻声说道:“学生不知!”

    “你竟然装傻充愣!老夫最讨厌不诚实的学生!”夫子认定楚尚一故意欺瞒,顿时暴跳如雷。

    “老师,您消消火,且饮杯茶。”楚尚一被吓一哆嗦,瞬间反应过来后将茶递与夫子。

    夫子平复情绪,接过茶,小抿一口,说道:“圣人告诫,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你可忘了?”

    楚尚一躬身起礼道:“学生未敢忘。”

    夫子盯着楚尚一眼睛问道:“吾见你与周家小娘子在林边拉扯,可知错?”

    “这件事是……是……”楚尚一刚想解释原委,想起表哥刘坤可能因此受到牵连,于是答道:“是我不对,学生……拿了周茹烟东西,他追到我,扯住衣角让我还与她。”

    夫子追问道:“拿了什么?”

    “拿了一个荷包……”楚尚一低头回到。

    夫子严肃说道:“男子汉大丈夫,怎能欺负小娇娘呢?喜欢荷包,就找你娘给你做嘛!这事要是他人知晓,你就臭名远扬了。立即还与人家,过往不究。”

    “是!”楚尚一顺着话下台阶,只能先答应。

    次日,夫子叫周茹烟堂外问话:“楚尚一把荷包递还与你没有?”

    “啊!没……”周茹烟轻声应答,心想:“这小子怎么如此不堪重负,竟私下告密!”

    周茹烟钻进牛角里不再言语,黯然流下泪来。

    “孩子别哭,我定会为你做主!”夫子不知是何贵重之物,让其伤心至此。

    “不!”周茹烟一听还要做主便哭得更是厉害。

    “你莫哭,我即刻让那小子过来!”夫子说完,便扫视周界,正欲找人叫楚尚一前来。

    周茹烟刚收住眼泪,一想起爹娘若知道定是不饶,又哭起来。摇头说道:“不要。”

    “这该如何是好?”夫子看着哭着跑走的周茹烟,不知所措。

    楚尚一经历此事,看见女子避而远之。

    刘钰见楚尚一情绪低落,便问道:“谁惹楚大少爷不开心了?”

    楚尚一忿忿不平地说道:“好人难当,好事难办,好话难听。”

    刘钰顿时像个知晓世事的老者,问道:“你是为别人而活么?”

    “不是。”楚尚一突然被问住了。

    “既然不是为了别人,为什么还要在乎别人的说法呢?”刘钰看着低落的楚尚一宽慰道:“庄子言:忘足,履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知忘是非,心之适也。你现心不适,是不是没有做到‘知忘是非’呢?”

    刘钰看着楚尚一面色稍晴,接着说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求别人的首肯理解、包容、帮助皆会有苦欲临。”

    “是哦!”楚尚一醍醐灌顶,心情顿好。

    刘钰笑着说道:“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现今你心情好了,是不是也要对那个女郎快乐负责呀?”

    “我都不认识她。那个是大水冲倒龙王庙,我且去说明。”楚尚一立即否认需要对周茹烟负责一事。

    楚尚一找到周茹烟,说明了夫子找她一事,却无法明说表哥将其荷包扔入床底之事。懵懂的少年少女好似经历着风雨江湖。

    秋去冬来,呼呼的北风又带来了如絮的雪,飘在树梢,落在窗前,休沐的学子一窝蜂聚在场上打起雪仗。修习室内两个人,停下经书诵读背记,同时看着窗外,不同的是楚尚一坐在最前面看着右侧窗外雪,另一人黄箐箐坐在最后面看着左侧窗外雪。

    “今日若能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黄箐箐看着鹅毛飘雪突然开口。

    楚尚一转身看了看黄箐箐,暗忖道:“这个小佼人,怎说出如此遗憾深情的话语?”

    “别人都回去了,你怎么还在研习功课呢?”楚尚一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来,但话语一出口就已经后悔。

    黄箐箐反问道:“你呢?”

    楚尚一答道:“我笨鸟多飞会儿!”

    “你名列前茅尚且如此,我有什么理由不学呢?”黄箐箐回答,又说道:“我曾三次见你秉烛夜读于此,今日休沐无事,就来此看看。后来,你进室径直入座,未见我于此。”

    “失礼了,女公子!”楚尚一连忙致歉。

    “不曾介怀。过来这边,一起看雪景吧!”黄箐箐大方邀请楚尚一。

    楚尚一收拾好书目,慢慢走近,轻轻推开窗户,生怕打扰漫天飞舞的雪和认真看雪的人。

    “纯洁的雪,灵动的舞,我好想像它们一样啊!”黄箐箐转而望着楚尚一说道。

    楚尚一轻声问:“你会舞吗?”

    黄箐箐说道:“有心有情就有舞。”

    “那边坝子里众人玩雪,热闹非凡,打起雪仗来也像是盛大群舞。”楚尚一想着黄箐箐可能会喜欢热闹便如是说道。

    “我只想为楚公子舞……”黄箐箐紧张的心散发出的能量将脸烧成通红,寒冷的窗难抑出汗的手,窗外槐树上两只同飞同栖的红嘴玉鸟定能感知她的心情。

    “若能见红颜舞蹈,我何其有幸!”从走近黄箐箐那刻,楚尚一便是大气不出,浑身紧绷,心如鹿撞,几近窒息。

    “周近有人么?”少女猛烈的情愫燃烧,却总是害怕美好在别人的视野里崩塌。

    “没人。”楚尚一环视四周,只见几只飞鸟与飘落的雪。

    黄箐箐走到窗外那片平整整又白莹莹雪地上,轻盈起步随雪飞转,空舞蜂腰如游龙,落身脚点地,雪徊萦风起,回首玉柱倾,盈盈素靥红状浸,三千青丝如情思,交错向尚一。九步连转如仙女下凡,青袖半掩粉面羞涩,十指纤纤缠绵若你浓我浓,眼动处寒雪融化,情深时枯木返青。

    楚尚一沉浸其中,陶醉不醒,眉眼相对处,如雷电击身,身心净化入空灵,回想起初见黄箐箐时如脱魄之身,再看眼前人如美酒下肚全身暖。

    黄箐箐走近楚尚一,听见“砰砰砰”的心声,就像她的心声一样,拿出一条手帕递给他,说道:“这是我绣的,为你绣的,给。”

    两人雪中对,一舞表深情。丝巾本无意,借以掩相思。

    此后,楚尚一半日不见黄箐箐心若猫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众人里有她则安,宁静处闻声便喜。饮茶则思她渴否,餐食则思她饥饱,就寝则思她梦境,秋雨则思她冷暖。透着月光看手帕,只见横也是丝,竖也是丝,原来这就是相思。

    黄箐箐不再是静静地凝望,现是片刻不能消停,一停下来就被楚尚一占据整个心思。还记得,初见楚尚一在剑术课上,那天楚尚一以木为剑辗转纵横间尽显少年血气,一捭一阖间风姿绰约,转身间透过乌黑长发可见最是干净温善的眸,拨剑起脚时长衫难掩修长的腿,一招一式掀起她豆蔻待放的悸动。再见时,楚尚一独自夜读于室,烛光微闪,光亮照耀着俊俏的脸庞,浓眉下专注的眼只见纸墨不见外物,起手落笔间无比优美触心,黑夜里的一瞥点燃了她十四年少女的情结。从此,相见时不敢见,不见时寤寐思服,见与不见间辗转反侧。又见时,与刘钰在后溪,屈辱感同身受,却又更崇拜他不卑不屈。

    少男少女的初开情窦是迷幻,是光环,是滤网,是罂粟。楚尚一再也看不到黄箐箐脸上的雀斑,黄箐箐再也看不到楚尚一缺点。

    楚尚一想将一切美好分享与她。为了带黄箐箐出去看秀色风景,就说服祭酒并鼓动全级同窗春游。

    楚尚一持刀前行开路,每有荆棘皆砍干净,只担心她行路时刺破皮肤;每有横枝皆掰折开去,只操心她行路时莫乱了头发;每有坑洼皆要停足等候,只顾虑她行路时踩坑崴脚;每过上坡大石皆要备水伺候,只挂念她口渴难耐;每有怪树奇石鲜花野果皆要指摘与她,天地万物一切美好皆要予她。她若安好,这世间万物皆安好。所作所为却不曾想过她的回报,原来付出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