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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湖

    ‘呲拉’

    ‘呲拉’

    用随身的匕首将竹子片成宽窄合适的竹片,随后整齐排好放在背光处阴干,过几日再浸一道桐油晾干防虫蚁,就可以用来修补被关虎痴撞坏的地方了。顺手又寻了些粗细合适的竹子砍了削去枝桠,一样放在背阴处晾着,这是用来修补外墙的材料,好在竹子不缺。

    不理会躺在椅子上哼哼唧唧的关虎痴,先将屋里一片狼藉收拾好,窗户和被撞坏的竹制外墙勉强找了几块木板遮着,好在此时不是太冷,坏了的窗户找了块布遮着也就行了,只是衣服自是换不成了,仍穿着那身红梅点点的衣服。

    看了一眼狼藉的外墙,边上青绿的竹制外墙和窗沿下那几块灰扑扑的木板放在一起凄惨无比。叹了口气,打算费些功夫再去砍些竹条来遮掩一下,眼下这副模样实在看不过去。

    在这些小事上顾槐安自小受陈鲤玄影响,早就有样学样。

    躺在椅子上的关虎痴哼唧声变大了几分

    顾槐安不打算理会关虎痴,抬脚便往外走。

    身后的哼哼唧唧立马变成了惨嚎,只是嚎两声又立马停住,吧唧吧唧嘴又开始惨嚎。

    顾槐安只得放弃自己的计划,看着椅子上一边哀嚎一边往嘴里塞糕点的关虎痴恼道:

    “关虎痴你还有完没完了,半个时辰了啊!都说了没注意没注意,从炼心桥摔下来时只要不会摔死教习就不伸手,哪次不比你刚才摔的凄惨,怎么吃了我一盒的点心了还这副无赖模样!”

    抬手将盒中最后一块糕点扔进嘴里嚼了,抹了抹嘴,关虎痴伸手指着顾槐安一脸的气急败坏:“我现在大小是个八品武夫,八品啊!你小子昨天还不会心法,一晚上过去伸只手就能把我扇飞了?”

    顾槐安自己也是晕晕乎乎的,讷讷道:“谁知道你跟个疯子似的往我屋里冲,我还以为是......”

    不提还好,听到这个关虎痴更是气急,伸手指着顾槐安,声音都有些颤抖,道:“我跟个疯子似的?今日因为你李秃子的课业我都没去,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我呢,你说我为啥啊我。再看看你身上的衣服,自己想想方才是个什么凄惨模样,哥哥还以为你被人弄死了呢,能不急吗?啊!?”

    最后一个啊字出来声音都变形了。

    看着关虎痴气急败坏的脸和充血的眼睛,顾槐安心下感动,想了下关虎痴刚才看到的场景,想笑又不敢,挠了挠头,确实有些吓人。

    伸手握住关虎痴手臂,可能不小心又触碰到了伤到的地方,关虎痴又是一声惨叫,这下倒是真的了。

    呲牙咧嘴半晌才缓过来,看着一脸讪讪的顾槐安,才发现顾槐安不知不觉身高已经要赶上自己了,顿时泄了气,在椅子上摊成一滩烂泥,有气无力道:“行吧行吧,反正你是妖孽,我是比不了你。”

    见关虎痴终于不生气了,顾槐安搓搓手,道:“虎哥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这两天事情接二连三的,我自己也云里雾里的不知从何说起。”

    转头看见狗子送给自己的两只兔子,又抬头看了眼日头,一脸讪笑:“正好狗子那个小滑头送了我两只兔子,眼见也是午饭时间了,要不咱把兔子烤了吃?虎哥儿你要吃啥口味的?”

    摊在椅子上的关虎痴无力摆手:

    “要椒盐的,记得烤老些。”

    将两只兔子剥皮洗净,用些调料腌了,剥下来的两块皮子裁去了边角洗净放在一边阴干,眼下快要入秋了,山里冷的快,顾槐安打算在入冬前把两只兔子皮鞣制成皮筒子给老黄头。

    屋前有片空地,在中间生了个火堆烧着,等到看不见明火了,这才把腌好的兔子平在木棍上插在炭火旁烤着,关虎痴仍旧搬了个椅子在旁边坐着,跟顾槐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不多时两只兔子表面就被烤干,拿了把刷子在兔子表面刷上油,火堆里‘呲拉’作响,阵阵香味就在竹林里弥漫开来。

    等到火候差不多了,顾槐安趁着往两只兔子上撒上调料的功夫,把这两日发生的事情跟关虎痴大致说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隐去了灵明子的事情没有提。

    于是关虎痴的目光就从香气四溢的兔子移到顾槐安身上,嘴越张越大,表情越来越震惊。

    用随身的匕首把兔子身上烤焦的地方刮干净,递给满脸震惊的关虎痴,无奈道:“喏,吃吧,别张着个嘴吓人了,跟见了鬼似的。”

    下意识接过兔子,这回轮到关虎痴不知道该说啥了,楞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仍旧一副不可思议,涩声道:“这么说,你现在......六品了?”

    “应该是吧,教习先生也说了,七品到六品最明显的标志就是真气如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是六品了”

    “那春神大人?”

    “嗯”

    “嘶~~”

    倒吸一口凉气,关虎痴看着顾槐安表情怪异,道:

    “槐哥儿,老实说你不会是......”

    “滚!”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两只兔子不多时就被二人消灭干净,挖了个坑把吃剩的骨头和炭火都扫进去用土填好,哥俩一人一把椅子躺在檐下,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水。

    “槐哥儿,你知道我用了多久才入了八品吗?”

    “嗯?”

    “如今山里四组学员,除了黄组那些刚入山的,玄组开始咱们泡的那些浑身疼的药浴就大有来头,听说是刘长老亲自拟的方子。咱们这些能在山上的都是筛出来的天赋和心性靠前的苗子,这可是我在山内听教习们聊天听到的。

    “到了山上之后的药浴听说可以温养少年人的一口先天真气不至于随着年纪变大逐渐溃散,配合上咱们修习的温养气海的法子,虽说真气数量不会增加,但是气海强度和生来就有的那股真气可以让咱们在修习功法后事半功倍。”

    喝了口水,关虎痴道:“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其实一年前李秃子就收了我做弟子,知道槐哥儿你一直没有教习,也不敢让你知道,每日药浴后都是先下山再回去跟着李秃子学习。上旬是我破镜的要紧关头,这才没办法跟你说了。”

    顾槐安转头看着关虎痴,心内温暖,前些年陈鲤玄不在的时候,关虎痴是真把他当成弟弟在看待,若不是有关虎痴在,如今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模样。

    起身坐在椅子上,顾槐安托腮怔怔看着眼前的竹林,一时间千头万绪。

    其实关虎痴说的事大多他都知道,不但知道这些,还知道关虎痴因为想求着李青河把自己收为弟子被揍了好几回。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多时候再怎么心知肚明,真要说破了反而不美。

    “虽说哥哥平日里是个惫懒模样,可在修炼一事上从不敢偷懒,跟那种枯坐练气的自然没法比,那也不是咱们追求的,平日里除了搬运周天壮大气海,还有很多事情做,可是就修炼一事来说,也算得上勤勉了。就这样还是花了一年时间才从九品到八品。”

    转头看了眼顾槐安,眼神复杂:“你这一天功夫就直入六品,这种修炼速度可以说闻所未闻了,虽说一贯觉得你是妖孽,还是吓到我了,这种事切不可大肆宣扬。”

    说完就听得顾槐安淡淡道:“虎哥儿,我晓得厉害,山里不让咱们打听各自出身,以后都是要出去做谍子的,牵扯太多了做起事情来不爽利,跟你说自然你信得过你。”

    算了下自己吃了灵明子的时间,苦笑一声,心道可能我刚出生没多久就在灵明子的作用下被动吸收真气了。

    望着头顶露出来的一小片天空,耳边是竹林摇曳的‘沙沙’声,关虎痴声音有些低落:“之前便跟你说过,哥哥是京城人氏,高门大户里倾轧太多,不知怎么就被人送来了山里,我那个便宜老子一句话也没有。其实按山里的标准,来山里时我年纪已经有些大了,这张脸出去做谍子也太张扬,不知后面是个什么打算。”

    叹了口气,淡淡道:“其实要是能在山里待一辈子也好。”

    回过头看了眼关虎痴,这些事情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不仅是山里,整个春部选人一向是越小越好,自幼时就在一起成长,所以春部这些年来除了分部之间偶有摩擦,大体上还是个其乐融融的模样。

    被关虎痴的低沉情绪感染,顾槐安情绪也有些低落,轻声道:“我自记事起便跟着叔父...昨日里叔父说了些我爷娘的事情,好像也是京城里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这么算起来咱们倒是同乡了,你还有爷娘在,我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啦。

    “想那么多作甚,山里负责采买的管事说如今山下繁花似锦,各种各样的人物层出不穷,端的有趣,咱们也总要出去看看的。”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苦笑,山里的孩子多数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孤儿,真说起来谁又不是背着一身因果呢,这也是山里不让打听各自背景的原因。

    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关虎痴心里是有些急的,七岁便入山,两年后加入天组,也不知道那时候还带着顾槐安在外游历的陈鲤玄是怎么知道的他。到现在关虎痴在天组已经待了四年,往常天组里的学员就没有超过两年的,这些年里山里的学员们都换了好几拨。

    该打的基础早就打好了,年纪小些出去跟着各地的老人们做事身份也容易安排。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索性随它去了,从小在京城关家那座高大的院墙内见惯了各种倾轧,院墙内就是一座座厮杀惨烈的斗兽场。姨娘们忙着讨自己那个便宜老子的欢心;下人们忙着见人下菜碟往上爬;管事们忙着捞油水;而自己那些兄弟姐妹和关家本宗送来的堂兄弟们,更是拉帮结派无所不用,因为长相俊秀,没少被欺负。

    而自己那个本就出生不正的娘亲,失宠之后整日里想的就是如何讨老爷欢心如何跟姨娘们争斗,自己那个便宜老子对自己没了关注后,更没功夫看着自己,所以关虎痴打小就知道了藏拙。

    少年春衫薄,竹林里的‘沙沙’声似在应和两个小小少年的心事。

    一阵微风吹过,随后就感觉晒在脸上暖烘烘的阳光没了,关虎痴一抬眼就看到李青河那张阴云密布的脸,怪叫一声弹身而起,顾槐安转头见是李青河也吓了一跳,赶忙站好行礼。

    李青河脾气火爆,平日里倒还好,笑呵呵的人畜无害的模样,若是犯了错就惨了,免不了挨顿胖揍,学员里不少人都被揍过,故而对李青河都是又爱又怕,此时两个人站在椅子前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

    阴着一张脸端起茶壶喝了一大口,随后就坐在椅子上闭目沉思,一言不发。

    站在椅前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脸苦涩,两人一个没去早课一个没去药浴,心里都有些惶恐。

    半晌还是关虎痴先开口:“两天没有槐哥儿的消息,加上昨日山里的警讯,徒儿有些担心,这才着急下山到此处看看,请师父责罚。”

    李青河仍旧阴沉着一张脸,道:“修行之路如同登山,修行大不易,上山者众,为何登顶者寥寥无几,千万不能觉得在这小小的落仙崖中被选上了就志得意满,再说你当这山中的一应教习和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死人不成?”

    两人都是面露愧色,关虎痴知道是自己冲动了,长揖及地,道:“是徒儿考虑不周了,只是槐哥儿是徒儿的手足兄弟,不亲自过来看看实在放心不下,师傅有什么责罚徒儿都认下了”

    李青河面色稍霁,他一直觉得关虎痴小小年纪便心思深沉,高门大院里的生活把这孩子祸害的不轻。

    起意收了关虎痴做自己的衣钵传人,除了这孩子天赋优秀,也存了几分怜惜的心思。

    想着正好趁此机会敲打一二,便道:“万万不能坐进观天,须知天下英雄何其多,一日懈怠便不知落后旁人多少。修行一道首要便是炼心,一颗勇猛精进的心比多高的天赋都重要。虎痴儿你打熬身体的功夫万不能落下了,若是真气耗尽,能够依靠的还是自己这百十斤血肉之躯。何况你这才八品的真气,不知有多少人能随便把你碾死。”

    说完站起身子,也不顾忌一旁的顾槐安,伸出手掌,掌心便多了颗电光萦绕的雷球,口中轻喝一声:“去!”

    李青河手中的雷球瞬间没入旁边一颗碗口粗细的竹子,不见有什么异象,一阵细微的响声过后,竹子表面肉眼可见的变黑,随后一阵风吹过消失无踪,原本竹子生长的地方只留下一个跟竹子粗细一致的坑洞。

    抬手又是几道雷光没入边上几颗竹子,一阵‘劈里啪啦’的响声过后,一颗竹子落去了所有叶片,一颗竹子竹身的青色尽褪,露出里面黄白色的竹身,最后一根竹子毫无异象,就见李青河随手在竹身上弹了一下,整根竹子就片片碎裂。

    不理会两个少年震惊的眼神,李青河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所有功法中,雷法最为刚猛,也最难控制,下能使人遍体酥麻,上能天雷灌顶。老道我一辈子的心得都在那本《撼雷经》中了,虎痴儿你什么时候将雷法练到我这个样子就可以了,虽说上不得什么台面,寻常也够用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个想法,这还上不得台面?

    瞧着两人神情,李青河摇摇头道:“你们觉得我厉害?”

    两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如今山内,除了你师傅,明面上老道我的二品最高,实际上落仙崖等于是春部总部,命脉所在。按你叔父那个滴水不漏性子,暗地里应该还有不少力量。其他地方,能有个三品镇守的已经算是好的了,如今春部四个长老里面也只有两人二品。”

    伸手指了指自己,又道:“这么一看貌似是挺厉害的吧,不过武榜三甲里,京城那个读书人、北地佛宗祖庭的老和尚、钦天监里的老道士,这三人都是黄庭境。余下七人里,武朝占了四个,北地占了三个。”

    说到这里,李青河转头对顾槐安说道:“你师傅之前一直就是武榜第十,一品巅峰境,如今入了离垢,下次武榜不知道能不能再往前挪几个位置。”

    顾槐安心神俱震,完全想不到陈鲤玄会是这天下十人之一。

    李青河见两人都有些魂不守舍,自嘲笑了笑,道:“至于老道我,三十人里或许有我一席之地?”

    对视一眼,二人满脸苦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除了武榜,还有个年轻一辈的小武榜,唤作青云榜,太白剑宗有个叫赵衍之的剑修、京城那座小庙里叫半池莲的小和尚、国子监还有个娃娃祭酒,年轻人总归也要去江湖上走一遭的。”

    见二人听的认真,李青河又笑道:“除了武榜,青云榜,还有神兵榜、绝色榜、恶人榜等等,什么八大门派九大世家的多如牛毛,这天下不仅只有落仙崖跟岷山,少年人便该有些少年人的样子。”

    二人都有些意动,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叮嘱了二人几句,李青河便满意离开。

    等到再也看不见李青河的身影,两个少年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关虎痴喝了口水躺在椅子上,转头看向旁边的顾槐安,轻声道:

    “槐哥儿”

    “嗯?”

    “你说李秃子说的江湖真那么有意思吗?”

    “我自小便在山里,哪里知道这些”

    “总要出去的吧?”

    “嗯,总要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