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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亮刃

    “来呀!杀!(日语)”

    众人厮杀在一起,刀光血影,也不知道是昏暗灯光的缘故,还是真的用力,甚至能看见血雾。剑刃碰撞在一起的打铁声,人群的吆喊声,受伤的叫喊声,剑刃撕开肉体的斯拉声,声声入耳,刺激着泠的每一根神经,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分辨,虽然西服和和服那么清晰可辨,但此时一群拥有羽泽家徽的人竟然扭杀在一起,到底哪一方才是真正的家人她根本不能分清。

    突然一个叔叔倒在泠的面前,满脸是血,他还在强撑着地面指着车上,让羽泽泠快上车别出来。

    泠坐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叔叔慢慢失去意识,她已经懵了,她没见识过这场面,就算是她记忆中的家族“光辉历史”,她也没有见过这种“具体过程”。

    幸之助就像一个肉身坦克,这群人里面没有比幸之助更壮的存在,他势不可挡,但伤痕在累加,他内心的疲劳也在累加,不像之前的战斗那么酣畅淋漓,这场战斗幸之助的每一刀都充满着疑惑,面具之下不能识别身份,疯狂的“亲戚”就如他们佩戴的面具一样凶狠,全然没了家族的概念,

    那群“亲戚”就像是被异形寄生的感染者一样,那些疯狂的行为只在电视的新闻里见过,但此时此刻,他们不是被异形寄生感染了,他们这些家族旁系是迷失了,迷失在权力的斗争中,也许他们只是棋子,但拿着刀的棋子,是不会也没时间跟你讲道理的。

    不经意的一刀,划过了幸之助的后背,血直接渗了出来,他痛苦的转过身来,看见了背后的偷袭者,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这一脚毫不犹豫,让他再起不能,但幸之助也不知道挨了谁一脚,那一脚直接踹在了他的伤口处,火辣的痛感让他两腿瘫软,向前走了两步来到车边跪了下去,见幸之助大人受伤,众人赶紧补位守住空缺处,幸之助知道姿势不安全赶紧转过身去,但已经找不到袭击者了。

    他想再次起身,刚把手掌撑在地面,两个胳膊竟然开始抖了起来,体力已经透支,浑身的痛觉就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掌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泠从旁边爬了过来,把颤抖的双手悬在伤口上面,想去按却又怕弄疼幸之助。

    羽泽泠的面庞上没有表情,但挂着泪行,眼泪毫无感觉的流淌着,她的感情已经被杀死了。

    战斗也接近了尾声,羽泽泠一行人还能站立的已经没几个了,都是拿着武器俯身捂着伤口,脸上挂着血和汗,而对面也似乎没了力气,战线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依然被包围着,不过双方都疲惫了。

    领头没想到这一队人这么能打,让自己的弟兄损失这么多,他不敢上前,因为前面地上躺着的都是不会动的人,或者是在抽搐的人。他指责着旁边的人,拨打着电话。

    幸之助捂着身上的伤口倚靠在车边,大口喘着气。

    “泠大小姐,不用担心我……喘口气……等会杀出一条血路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日语)”

    泠双手拉着幸之助没有伤口的地方,想摇但是又不敢,怕动着伤口,她连呜咽都忘了,她慢慢低下头去,这就是她的命运,是不可能躲过去的,现在害怕,那就要害怕着迎接自己生命的终结,她一直在打冷战。

    这时一只大手按在了泠的头上,她感觉到了温热,不知道是手的温度还是血的温度,是幸之助的大手,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给了泠一个微笑。

    “怕了吗大小姐?别怕,有我在,助叔在。(日语)”

    泠看着身负重伤的幸之助再次颤抖着把自己撑起,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向这该死的命运亮剑,虽然剑刃指向曾经的“亲人”,但既然他们选择了用刀说话,那就要用剑来回答,此时不战斗,难道要等下辈子吗?难道要让保护自己的亲人都死光了再迎接自己的死亡吗?

    “要记住,你姓羽泽,你有着武士的血脉,是不屈和家族!羽泽家能如此强大,就是有各位亲人!亲人保护我们,我们保护亲人!”

    泠记起了小时候哥哥给自己讲的话,这句话父亲也给自己说过。

    泠侧过头,简单评估了一下,刀光剑影的战斗虽然甚是激烈,但对于习剑之人来说,技术连入门都算不上。

    泠慢慢站起身来,按着幸之助的肩膀,站立在倒地的众人旁边,幸之助见状还要拉,但被泠挣开,挣开的一瞬间,幸之助和泠对视上一眼,他看见了泠的变化,那个面庞,那双眼睛,已经不是那个坐在车后面嘻嘻哈哈的小女孩会拥有的了。

    充满着坚决和愤怒,是吃人的,是恐怖的,是喷火的,是怪物!令人畏惧!是只有羽泽血亲才拥有的那双眼睛!

    幸之助甚至都激动的颤抖了,他看到了年轻的羽泽修大人,看到了羽泽中人大人,甚至看到了浮世绘上的列祖列宗。

    “助叔,以前是你保护我和我姐姐,今天,我要保护你们。(日语)”

    泠把金簪子插紧,又从不知道哪个口袋拿出了一些皮筋把头发固定,站直了身子。

    战阵两边的人,此时一同看见,那如同血泊的战场中,出现了一个眼睛喷着怒火的灵魂,那一身黑色的和服,羽织上的银色家徽,袖摆上的暗色蛟龙,发饰和簪子在路灯下闪闪发光,众人恍惚中就像看到战场上升起一位羽泽家的古代女神灵!

    泠将“寒宝宝”慢慢抽出,肉眼可见的冰雾随剑而出,中华剑的形状和东瀛武士刀的形状完全不同,剑身陨铁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寒气逼人的蓝光,仿佛愤怒都被刻在了剑身之上,而剑鞘的暗金蛟龙纹则吸收着灯光闪亮无比,

    羽泽泠面对着包围圈,右手将剑侧指地面,剑名一侧面向面具众人,左手握紧剑鞘置于腹前。

    “御赐陨铁剑,剑名‘寒宝宝’,持剑人,羽泽泠。”

    东瀛的人有些寰阳官话都说不利索,更不可能清楚这个习剑之人的仪式,包围圈的人强忍着疲惫和疼痛,站起身来面对这位女神灵,但他们很快被一股神秘的气息包围,就仿佛巨蟒缠身,被女神灵散发的强烈气场所震慑。疲惫的恍惚中,众人貌似看见了樱花,但路边并没有樱花树,更令人胆寒的是,那吹雪般飞舞的樱花瓣背后是一只凶狠的蛟兽。

    也不知道是哪个还有点力气的打手壮了奇怪的胆,举起武士刀就朝羽泽泠劈去。

    “大小姐小心!(日语)”

    幸之助的话音还没落,在场所有人都没看清羽泽泠的剑法,只是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见一道蓝光,拉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电弧,一闪而过后,泠继续向前,而那人定在原处,三秒后才瘫软倒下,刚刚那一击并没有让剑刃沾到血迹,速度之快谁也没看清。

    幸之助从没见过泠战斗,没想到会如此的犀利,瞪大了那浑圆的眼睛,就像是看武侠电影看到高潮之处一般。

    泠的身后仿佛带着怒焰,继续慢步前进,跨过一具具躺在地上的肉体。

    “哥!(日语)”

    对面的人群中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同时冲出来一个面具人,看这动作和声音能听出来是位年轻人,拿着棒球棒如疯子般挥舞过来,但泠连躲闪都没有,抓准那人挥舞的节奏,将剑刃向下次挥舞的轨迹划去,又是一道蓝光,棒球棒被削去一半。

    拿着半截棒球棒的面具人直接呆住,等那节被削掉的棒球棒从半空掉落发出声响才反应过来,一击落空,惊恐不已,抬起头来,他颤抖着看向泠的眼睛,那双眼睛反映着剑身的蓝光,就像是极致的蓝焰,远比自己的面具可怕,瞬间沦陷在那怪物般的眼睛中动弹不得,而泠已经顺势将剑柄的撞击锤对准了他的脑袋,狠狠打击过去,当的一声,头磕地。

    泠又把眼睛横过去面向面具众人,竟然把那一群面具人吓得抖三抖。

    “你们也知道亲人受伤要挺身而出,那你们知道你们面对的是谁吗?!(日语)”

    泠慢步向前,大声指责。

    又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似乎是被推了出来,这人拿的大长铁棒,刚开始还想退回去,但被人墙挤在外面,还是看了看自己的棒子比羽泽泠的剑长,才壮起了熊胆,朝泠捅了过来。

    泠就像是风中的樱花一般,越是用力去抓,越是从手边流走,顺着捅来的长棍,跟着棒身的气流,泠侧身闪避到一边,而剑刃则顺着棒身划了过来,拉出一道蓝色的电弧,静电让那人手上长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剑到了指跟,骨头根本挡不住那锋利的剑刃,轻轻一提,带着蓝色电弧的剑刃在那人眼前刷的一声划过,而两根拇指也被弹飞,飞向夜空,再也抓不住棒子,铁棒从那人手中滑落,还没等他叫出声,泠再一个猛击,剑脊狠狠打在那人的脸上,直接打跪在地,侧倒一边昏厥。

    又围过来三四人,持刀拿棒,聚在一起只不过是给自己壮胆,对泠来说,这些打手的实力连学校陪练的同学都比不上。

    乒乒乓乓,噼噼啪啪,樱花在混沌中飞舞,精准致命,不管是死手还是重击,每一次都是绝对的优雅和冷酷,毫不犹豫,把幸之助和负伤的众人看得直发呆,就像看武打电影一般舒畅痛快。

    泠步步逼近了面具领头,周围也渐渐空虚,因为没有人敢来阻挡羽泽泠了,刚刚的羽泽幸之助是一座移动的肉山,那羽泽泠就是漂浮的幽灵,远比肉山可怕。

    领头抓着旁边的人,旁边的人则推搡着他,显然他们都被这个女神灵吓破胆了,最后面具领头还是被众人推开到羽泽泠跟前,领头一下子把腰挺直,一点也不想靠近羽泽泠,之后就像是被泠的气场推着走一样一直退步。

    羽泽泠“推着”面具领头,大声质问。

    “自家人能打到这个地步,还要继续自相残杀吗?你们都走火入魔了吗?你们在畏惧什么?你们听从羽泽本家的话,大小姐我羽泽泠的话你们就不听了吗?!(日语)”

    羽泽泠把剑指向领头。

    “让自家人杀成这个样子,是你们想看见的吗?是次姓们该看到的吗?是列祖列宗想看见的吗?(日语)”

    等话说完,羽泽泠已经“飘”到了领头的身边,剑尖抵住了他的喉结,而面具领头也背靠路灯灯杆没了退路。

    “不知耻!(日语)”

    说完,羽泽泠看了一圈周围的人,周围的面具人只要跟泠有目光接触,都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或者颤抖着退后两三步拉开距离。

    泠确定没有威胁,把剑转了一圈收回剑鞘,此时她的形象远比那领头高大,远比任何人高大,虽然羽泽泠还是个小女孩,但周围众人从她的眼睛,那双喷火的火山中,看见了羽泽修,看见了羽泽中人,甚至看见了羽泽家的宗祖,那双只有在妖怪志中才能找到形容的眼睛里,是他们这些次姓旁系完全不敢僭越造次的威严。

    领头左顾右盼,不敢说话。

    羽泽泠看了一圈,把眼睛又杀向领头,就仿佛剑尖又离自己的喉结近了一步,领头眯眼把头仰,但泠根本没有动剑。泠下了通牒。

    “你们这些族人今晚要去要留随便,我是羽泽泠,家主羽泽修的女儿,羽泽家今晚给你们这个机会!(日语)”

    众人知道打不过,也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放下了武器,有的狼狈逃离。

    羽泽泠往后退了几步,和领头平行站着,泠是挺直着腰板,而带着面具的领头则是弓着腰畏惧着。泠握着收起的“寒宝宝”,用脚尖从地上钩弹起一把武士短刀,反手持握横在那个面具领头面前,看到面具头领和服上那羽泽家徽更是气愤。

    “报上名来,鼠辈!(日语)”

    面具领头畏惧不敢言,泠迅雷不及掩耳拔刃,一个提手,短刀竖直自下而上将面具劈开,原来他是羽泽南岛的手下,一个旁系亲戚的干将,泠见过南岛伯伯几次,对面前这个男人还有那么一点点印象。

    “南岛伯父为什么要派你们过来?你们什么阴谋!(日语)”

    泠把武士刀的刀尖抵在了那人凸起的喉结之上,仅仅是轻轻接触,已经擦破了皮让血流了出来。

    “是,是丰吉!是丰吉大人的指示!(日语)”

    泠根本想不到丰吉,自己的亲叔叔会下达这样的指令,躺在一边的山本三郎听见,也强硬着爬起来,对自家主公的命令困惑的惊掉了眼睛。

    “跪下!(日语)”

    泠一声吼,虽然还带着小女孩的声腔,但在场的众人仿佛都听到了那来自血脉中羽泽列祖的愤怒,男人腿一软吓瘫跪了下去。

    泠把那把短刀扔在了那人的面前。

    “家法你也知道,不用我说吧。(日语)”

    男人低着头看着那把意味着自裁死亡的短刀,颤抖着伸出自己的手,而泠不愿看见这耻辱的一幕,背对着他,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

    幸之助知道这个姿势站位有多危险,他伸出手去,试图起身警告,但还是无法战胜疼痛,只能赶紧大声喊。

    “大小姐小心!背袭!(日语)”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颤抖的盯着手里的短刀一段时间,恐惧让他的大脑混沌,他觉得被一个小女孩威胁到这一步简直是奇耻大辱,面子全然丢尽,还要在这个小女孩面前自裁简直是做梦,他竟然站直了身子,毫无廉耻,直直刺了过来,而泠一动未动。

    “啊!我的任务完成了!(日语)”

    男人发出最后疯狂的怒吼,弓着腰冲刺,就算他刺杀成功,他这种毫无武士精神的行为在东瀛省也会被全面通缉,任何一个家族都不会放过他,他已经疯了,但泠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泠拔出“寒宝宝”,向后下腰,剑尖抵地,剑身挡脸,短刀接触“寒宝宝”发出空灵清脆的响声,借助下腰的力和剑尖的支撑,一个优雅的大翻车,和服的下摆裙都没掉落分毫,仿佛重力不存在一般,泠整个人腾空从男人面前消失,泠的木屐踩在了他的后背上,泠整个人都站在了他的后背上。

    左手持剑,右手按柄,狠狠向下,泠向他的后背刺去。

    男人的突刺结束,完全落空,趴在了地上,生命也随最后一口气呼出而终结。

    面具众人像是失去了灵魂,渐渐散去,此时,在场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不是靠着车身,就是坐在地上,趴在地上,更多的是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泠从那男人后背上下来,没走两步就跪坐了下去,环顾着“战场”,环顾着躺在地上的人们,一个瞬间,她浑身颤抖,觉得精疲力竭,天旋地转,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寒宝宝,一滴血顺着剑身流下,因为那奇怪的物理现象而凝成血冰晶,掉落在地,这才反应过来,泠自己的剑开刃了,那把一直当玩具般抱着的“寒宝宝”开刃了,剑此时有点冰冷,血的味道渐浓。

    幸之助撑着疼痛,终于站起来,跨过一具具尸体慢慢走到泠的身边,还没靠近,泠手里的“寒宝宝”掉落,剑身和地面的碰撞是这战场上最后的打铁声。

    泠跪坐着,不一会,哭泣声传出,最后的哭泣回荡在血海之上,成为众人的丧乐,这是她为自己哭泣,也是为这个没落的家哭泣,羽泽泠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场景。

    是这个世道让他们不得不刀剑相向,他们罪有应得,他们都是坏人,他们也都是受害人。

    空中,一个无人机渐渐驶离,镜头的另一边,丰吉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目光呆滞,面无表情,用笔在太阳穴附近画圈圈。

    而关筱女士则坐在上座,阴影正好挡住关筱的脸,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

    “啧……”

    黑暗中传出一声不屑。

    关筱没想到自己的“丈夫”夜晚邀请就是为了让自己看一出这样的闹剧,甚是恼怒,吐了一口烟气,烟气从黑暗中弥漫出来,缠绕着投影机的光束,然后起身走开,而周围的人,除了丰吉的手下干将,旁系亲戚有的也跟着关筱起身离去,一屋子仿佛就剩下了丰吉一个人。

    关筱走到门口,旁人赶紧把门拉开,光芒争先恐后的进入,照在关筱的身上,她站在门口用手捏了捏额头,稍稍侧过来点身子。

    “下次别在我面前欺负小孩子了,好吗?”

    丰吉没敢回头。

    昏暗的路灯,照耀着泠那干了又湿的泪行,也照耀着哭了又笑的面容,泣之世道颠沛,笑之命运不测。

    过了好一会,羽泽泠感觉背后的气息不对劲,她慢慢转过头来,只见羽泽幸之助在前,跪着,身后更是跪着还能动的众人,里面甚至有些面具人。

    “恭迎!泠大人!(日语)”

    幸存的众人,跟着幸之助齐呼,呼声和远处赶来的警笛声融合,奏出一首奇怪的乐章。

    泠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