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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数落

    羽泽泠一行遇袭当天深夜。

    丰吉拖着突然间就年迈的身躯,颤颤巍巍地走向约定好的房间,松弛的面庞皮肤在不自然的抽搐,虽然就在自家大宅子里,但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接近了那个房间,走廊里似乎弥漫着从那个屋子里散发出来的令人畏惧的怒气,不同于小时候要教训自己的大哥羽泽修所散发的,这是存粹的恐惧,因为这会,那个房间里坐着的是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人——关筱。

    门口的侍女鞠躬致敬,丰吉根本没心看她,指尖渐渐靠近推拉木门,刚要敲响,里面已经说话了。

    “进来吧,‘亲爱的’。(日语)”

    冰冷至极,就像一把结冰的长枪直直扎进丰吉的心脏,这场邀谈的原因丰吉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停下了手,没有敲响那扇木门,轻轻看了一眼那个侍女,侍女低着头,那笑容更像是一把刀子。

    羽泽泠一行遇袭事后,关筱起身离开没多久,她就通过传话人“郑重”邀请丰吉来聊聊,深夜邀请,即使丰吉已经疲惫不堪,也不得不赶去。

    丰吉刚想再鼓起勇气去拉门,但侍女还是快自己一步,微笑着帮丰吉拉开了门,丰吉这才注意到这位侍女不是熟悉的人,还没在脑海中寻觅到印象,关筱那张同样带着微笑的冰冷的面庞已经将丰吉的魂勾走。

    丰吉颤抖着走进,慢慢坐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关筱正在泡茶,将热水慢慢倒进茶叶中,待变了颜色的茶水从漏斗下流出,沁人心脾的味道慢慢弥漫开来,但这会茶香不可能飘进丰吉的心中,因为他不知道关筱在玩哪一出。

    关筱突然抬起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丰吉,仿佛一把匕首剜掉了一块肉一般。

    “没你的茶杯。(日语)”

    “啊,关筱女士,我没说要……(日语)”

    关筱完全不给丰吉说话的时间。

    “悦悦,拿一个茶杯进来。”

    门外的侍女没过多久就推开门来,这下丰吉才想起来,这个不熟悉的侍女就是好久以前和关筱在上京咖啡厅会面时旁边的服务员,看来关筱身边的人已经渗入到大宅子里了。

    茶杯满上,甚是烫手,但此时丰吉却紧紧握着,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心里暖和一点。

    “看你导演的那出戏……那个姑娘,叫羽泽泠是吧。(日语)”

    “嗯……嗯,是……是我的……(日语)”

    关筱先斜着看一眼,然后轻轻抬起头,更是一种俯视,直接切换回寰阳官话。

    “你就这么对咱侄女的吗?”

    丰吉赶紧把话咽回去,狠狠咽了一下嗓子,突出的喉结上下一弹。

    “按照羽泽家法,伤害家人的人,你这……可是要在列祖列宗面前自裁切腹的啊……”

    丰吉没想到关筱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想不明白她是在护着羽泽泠,还是护着羽泽家,还是仅仅想利用家法把自己除掉,一滴汗慢慢从额头流下。他同时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罪不可赦,如果大哥羽泽修还在世,估计会拿刀亲手宰了自己,他也确实见过这种场景。

    但就是因为羽泽修不在了,所以丰吉觉得,这一切都有他的意义。

    作为一个罪不可赦的家族,冠有羽泽姓氏的人都不会得到善终,大哥羽泽修已经在愤怒中消亡,贤侄女羽泽莹和亲侄子羽泽中人也在“松山号爆炸”事件中牺牲,他们都找到了避免清算方法。

    丰吉想送小侄女羽泽泠最后一程,不让她承接这痛苦的一切,让他自己来承受这生不如死的傀儡命运,他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自豪和感动。

    “你不是为了继承权,还自我感觉挺感动的,是吧。”

    关筱一句话,将丰吉从奇怪的思维中拉出来。

    “你们家族的罪过罄竹难书,我这会能心平气和地与你交谈,因为已经清算的差不多了。”

    关筱慢慢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该走的人都走了,不该走的人有的也走了。”

    关筱慢慢挪开拿茶杯的手。

    “而你,还想带走不该走的人。为了什么?家族大义吗?哼。”

    关筱咧笑了一下,丰吉脸烫了起来,他自己心中的大义和坚持,自己又感动的不行,在关筱那里却成了嗤笑的玩意,一瞬间他似乎也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可笑。

    关筱下了命令一般说出了下一句。

    “羽泽泠不能死。她比你正常多了,这个家族有泠小姐在,还有点希望。而你?你就是个老不死的窝囊废,你咋不跟着你哥哥一起走了算了。”

    关筱很平静的说出了这句,辱骂在平静的语气中更像是凌汛一般排山倒海之势压倒了丰吉的心理防线,他竟然哭了,一滴眼泪直接掉了出来。

    “真丢人,你哥咋有你这样的弟弟,你还是适合你那一直经营的那几个电影院和歌舞厅,坐着活着收门票钱就行了。你想要自己承担这一切?那这些难听话你可要受着哦!”

    “羽泽家的历史也是够悠久了,早在东瀛立省之前羽泽家的名声就响当当,知名的那些羽泽老祖先,为了村民怒而劈树生擒匪首,还有为了保护寰阳天上单骑百里,也有为了绝世经文忍火护书,这些故事在东瀛,乃至全寰阳,哪个不是家喻户晓耳熟能详?”

    “但现在,看看近几代龌龊之人干的龌龊之事,往后是不是要在羽泽家的史碑上刻下,为了钱财和那无聊的权力而离经叛道,煽动叛乱,屠戮百姓?而你,羽泽丰吉,是不是还要最后再添一笔,为了维护最后的疯狂,亲手葬送无辜的子孙,羽泽家最后的火苗?”

    “离谱!”

    丰吉已经哭成一个泪包了,使劲甩着头,等关筱说出最后一个词时,丰吉猛地把头抬起来,此时已经无法形容丰吉是什么表情了。

    “真恶心。悦悦,拿点纸巾进来。”

    悦悦很快将纸巾送到,丰吉又是擤鼻涕又是擦眼泪,擦了好几张纸巾,才让面庞稍微恢复点正常。

    “那……吸……那我该怎么办?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茶水泡了许久,颜色已经变深变暗,关筱啧了一下舌头,将茶水慢慢倒进下水口,然后将茶叶用镊子捏走。

    “说你这么久,茶都泡旧了,旧茶叶,捏出来倒掉吧。”

    丰吉突然读懂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慢慢起身,表情有点震惊,很是悲伤和自责,弓着腰慢慢走出门去。

    “不喝了吗?亲爱的?”

    丰吉并没有理会,似乎失了魂一般拉开门,慢慢走出去,左右盼望了一下,哭哭啼啼朝着家族祠堂的方向挪步。

    穿着侍女服的悦悦看着失了魂的丰吉走远,走进屋里,来到关筱旁边。

    “关筱女士,你不怕丰吉发疯,最后疯一把伤害咱们的计划吗?伤着您那更不得了。”

    关筱并没有把新茶叶放进漏斗,而是站起身来,慢慢看向门外的樱花树。

    “放心吧,他没这能力,他更没这胆。”

    关筱低下头来,看了一下自己穿的和服上的羽泽家徽。

    “顺便安排一下,我要跟羽泽泠要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