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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忠毅候

    听到阮三郎的怒吼,阮小妹如遭蝎蛰,慌忙松开李荣隆腾地站起身来,回头便朝阮三郎一瞪美眸,“李三郎,你知不知道人吓人能吓死人?!”

    依旧跌坐在船头的李荣隆也是又羞又惊,慌忙抹掉了泪痕,站起身来尴尬地解释着,“三哥,刚刚小妹只是想安慰……”

    “好了!”

    阮三郎自然清楚自家小妹对李裕的心思,更清楚自家小妹的个性,见两人已经分开便也没打算深究,只是脸色依旧有些不好看,“你们两个啊,都从太阳出山胡闹到太阳落山了,就不觉得饿吗?”

    很显然,他根本就不信李荣隆的话,还把李荣隆当作李裕李三郎,只当自家小妹陪着李荣隆胡闹去了。

    阮小妹倒没有争辩,只是将漂亮的下巴一仰,“中午的时候在白石滩遇到了耿大伯和单二哥,耿大伯分了我们一张荠菜饼,单二哥给我们烤了条大鲤鱼,我们才不饿……”

    说起这些事,小姑娘一脸的骄傲。

    她生得漂亮,又直率单纯,在南湾村乃至附近几个村都很讨人喜欢,赶上了饭点自然不会缺她一口吃的。

    “咕……”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响,不禁有些奇怪,忙循声望去,就见李荣隆正按着肚子满脸尴尬地站在船头。

    “咕……”

    正在此时,李荣隆的肚子却又不听话地响起了一阵哀鸣声。

    这一下,李荣隆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就连耳根都红了。

    “噗嗤……”

    见到这副场景,阮小妹不禁忍俊不禁,但下一刻却又嗔怪地白了李荣隆一眼,“谁叫你非得把大半条烤鱼都让给我,这么喜欢逞强,活该你饿肚子。”

    李荣隆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中午的食物本就不多,而且又是阮小妹凭着她的脸面得来的,他哪里好意思多吃,堪堪只垫了个底儿,此刻确实已经饥肠辘辘了。

    见状,另一艘鱼船上的阮三郎也展颜笑了,“先回家!爹让大嫂把那只风干的野兔炖了,说是要为三郎接风呢。”

    闻言,阮小妹顿时眉开眼笑,“爹终于大气了一回呢!”

    说着,她回头又冲李荣隆俏皮地眨了眨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你不饿吗?快撑船呀!”

    阮小妹那天真烂漫的女儿神态让李荣隆的心情好了许多,他微微一笑,便捡起了脚下的竹竿插入了水面,只是下一刻,他却动作一僵,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天边那轮夕阳上,眼中泛起了一抹忧伤。

    菊,你究竟在哪里啊?天都快黑了,今夜你有没有地方遮风挡雨,有没有饭食裹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荆江同样沐浴在夕阳下。

    依山傍水而建的村落炊烟袅袅,壮阔的江面上金鳞点点、渔舟唱晚,一山一水,构成了一副安宁祥和的生活图景。

    “哒哒……哒哒……”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清晰,打破了这份安宁与祥和。

    几个正在村口玩闹的孩童显然被惊着了,顿时四散而逃蹿回了自家院中。

    这年头山匪猖獗,时常下山“借粮”,附近的村民可没少吃苦头。

    听到动静的村民也纷纷出了门,却也只敢躲在院门后偷偷地向外张望。

    很快,一队明盔亮甲的骑士便奔驰到了村口,为首的年轻骑士一勒缰绳便刹住了胯下骏马,随即,紧随其后的十余骑纷纷收缰勒马,不动如山。

    “是官军!”

    村口第三家小院里缺着腿的老村长一眼便认出了那些骑士胸前的徽章,连忙一指村口那队骑兵,激动地朝孙儿说,“看到没,那就是荆阳候麾下的荆阳突骑,动若风火,静若山林!当年你爷爷我要不是被北狄蛮子砍瘸了腿,肯定也能加入侯爷的亲卫……”

    只是,他话为说完,他那虎头虎脑的小孙子便紧张地叫了起来,“爷爷,他们过来了……”

    老村长一拍小孙子的后脑勺,有些恨铁不成钢,“吊卵的汉子铁打的种,怕个球,瞧你这点出息!”

    小孙子吃痛地揉着后脑勺,不满地嘀咕着,“还说我呢,你见了山里下来的大王不也和我现在差不多?”

    老村长被小孙子噎得老脸一红,但见那队骑士已经下马进村,只得忿忿地扔下一句“你懂个球”,便匆匆地出了院门,一瘸一拐地跑向了那队骑兵,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见状,迎面而来的骑士显然有些疑惑,尽皆停下了脚步。

    老村长连忙也停下了脚步,随即奋力地挺直了已经有些佝偻的腰背,右手握拳曲肘一砸自己的胸膛,仰起了饱经沧桑的老脸,掷地有声,“宣和元年,荆阳府,毅字营老兵顾大山,向你报道!”

    闻言,为首骑士恍然大悟,连忙握拳捶胸,面露敬意,“杨义武向你致敬!你们当年在镇北关外那一战,侯爷至今仍时常提及,要我等不负大端军人的荣光!”

    顾大山一听这话,越发激动了,“一别三十余年,侯爷可安好?前些天听说侯爷要归乡了,可是受了奸党迫害?”

    “咳咳……”

    杨义武显然不想搭这茬,连忙移开了话题,“听周围的渔民说,你们村的顾二嫂昨天夜里在江边救回了个女子?”

    顾大山微微一愣,连忙点头,“对对对,确有其事……我这就去叫顾二嫂来,她此刻应该正在家中做饭。”

    杨义武精神一振,“直接过去便是!”

    顾大山连忙前面头带路,却忍不住唠叨,“说起来也是一桩奇事。”

    “昨夜未时初刻左右,外面突然雷霆大作,芝兰害怕下大雨冲跑了她家的渔船便带了绳索去江边,可那炸雷很快就停了。”

    “她正准备回来呢,却发现牛背石下的水里躺着个年轻姑娘,听说当时那姑娘身上啊连跟丝线都没有……你说奇不奇怪?”

    “要说她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吧,也不至于身上……”

    一旁的杨义武却突然神色不善地打断了他,“好了!你口中的那姑娘可能是我家侯爷的外孙女!”

    顾大山一愣,随即便涨红了老脸,“那个……那个……难怪大家都说她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原来是侯爷家的外孙女儿啊!”

    虽然已经三十年不曾见过侯爷,但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依旧是他顾大山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没有之一。

    治军宽严有度,逢战必身先士卒……当年在镇北关外,正是那个代子领军的女子带着他们荆阳府兵力挽狂澜,才让北狄蛮子功亏一篑,才让中原大地免遭了生灵涂炭。

    那一战,不知羞煞了多少文臣武将,却独独让天下人自那以后再不敢小瞧了女子。

    此刻,面对杨武义的冷眼,他没有丝毫怨气,唯有满心的羞愧,我怎地就鬼迷心窍,把这事给捅出来了……这不是给侯爷抹黑吗?

    一念及此,他又连忙保证,“你放心,这件事一定会烂在咱们玉障村人心里!”

    杨义武点点头,这才神色一缓,“不过,表小姐的身份还有待确认……她现今还在顾二嫂家吧?”

    顾大山连忙点头,不过,旋即又摇了摇头,“今日一早,她就和赛儿出去了,说是要去寻她的……丈夫。”

    最后“丈夫”两字,他可是鼓足了勇气才憋出来的。

    “她丈夫?”

    果然,杨义武听得这话就是眉头一皱,“表小姐尚未婚配,哪里来的丈夫?”

    说着,他便加快了脚步,“前后都三天了,三千人马就差没把荆阳境内的所有水道翻个底朝天了,可不要又是空欢喜一场啊!”

    岂止三千人马,岂止荆阳境内的水道……

    得知自己的外孙女在荆江之上遭遇水匪下落不明后,忠毅候怒不可遏,把整个义阳府上至知府下至县令都叫到候府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亲调三千精锐去剿水匪,短短三日,盘踞在荆阳府境内的十八水寨就落了个灰飞烟灭的凄惨结局。

    而被她骂得狗血喷头的一众地方官也不敢怠慢,连忙出兵剿匪,水匪轮不到他们剿,他们就去剿山匪。

    什么养寇自重,什么养匪自肥……如今忠毅候都回封地了,再使那些手段,与找死何异?!

    要知道,这位可是有史以来第一位以女儿之身被封侯的狠人,当年在镇北关下七个临阵退缩的将军就被她砍了五个,其中官位最高的是个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与现任荆阳知府同一个品阶。

    可是,就算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整整两天过去了依旧没有那位表小姐的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间倒也碰到过两位落水被救的年轻女子,但当他们兴冲冲地赶过去之后却都是空欢喜一场。

    所以,此刻的杨义武确实有些怕了。

    他不怕白跑路,就怕侯爷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到最后却又失望而归。

    看出了他的焦急,顾大山也努力加快了脚步,“到了,到了……就前面那家,院门口有颗大槐树……”

    不待他说完,杨义武便将手中的缰绳往随行的军士手里一塞,大步流星直奔大槐树下那扇柴门去了。

    柴门里,一个身材瘦弱的年轻妇人正在向外张望,眼见他匆匆而来,连忙将手里牵着的小男孩拉到了背后,努力冲他挤出了满脸的笑容,“军爷,俺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见到她的反应,杨义武不禁一愣,连忙停下了脚步,“顾二嫂是吧?你别紧张,我们是忠毅候麾下……”

    一听这话,妇人顿时神色一松,大喜过望,“侯爷回来了?天可怜见,俺们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那些杀千刀土匪强人……看他们还怎么猖狂!”

    杨义武连忙安慰,“二嫂放心,侯爷浴血边关三十余载,为的就是上报朝廷下安黎民,断不会容许匪徒强人在自己的封地兴风作浪为祸乡里!”

    说着,他却是话锋一转,“听说二嫂昨夜从江边救回来了一位年轻姑娘?”

    顾二嫂微微一愣,连忙点头,“那姑娘个头挺高,我背不动,是赛儿背回来的……”

    顾二嫂答得老实,但杨义武却没心思听她细说,连忙又问,“那姑娘左边眼角处是不是有一枚黑痣?”

    顾二嫂有些惊讶,“她眼角确实有一粒很小很小的黑痣……”

    一听这话,杨义武顿时精神一振,“那你们可有捡到她的随身物品?”

    顾二嫂连忙摇头,“俺们可没拿她的东西!当时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连现在穿的衣服都是赛儿的呢!”

    杨义武不禁皱了皱眉,随即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陈旧的卷轴,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递到了顾二嫂面前,“你仔细看看,她的面容和这画像上的女孩可像?”

    “这个……”

    顾二嫂望着画像不禁皱起了眉头,“军爷,女大十八变,我救那位姑娘差不多都有二十岁来了……”

    卷轴上画着个小女孩,看那面容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要让她把这么个小女孩和自己救回来的那位姑娘对上号确实有些难为她了。

    就在此时,原本躲在她身后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已经大胆地钻了出来,踮着脚往卷轴上一瞧便叫了起来,“这不就是神仙姐姐小时候吗?都跟仙女儿一样漂亮呢!”

    听得这话,顾二嫂不禁吓了一跳,连忙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又慌忙给杨义武陪不是,“军爷,童言无忌,你……”

    “无妨!”

    杨义武却是不怒反喜,“稍后侯爷亲至,会带来两位见过表小姐的袍泽兄弟。”

    一听这话,顾二嫂越发忐忑了,“啊,侯爷还会亲至?可那姑娘说什么她叫李正菊……”

    只是,不待他说完,杨义武便一拍脑门,“对了!我怎么连这茬都给忘了,侯爷外孙女正是姓李名正菊啊!”

    “啊这……”

    顾二嫂不禁一愣,却还是有些忐忑,“可那姑娘说她是从另一个……”

    见她还要啰嗦,顾大山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侯爷就要来了,可怠慢不得,你先去烧些水,俺回去取些茶叶过来!至于那位姑娘的身份,侯爷来了自会分辨,不论结果如何都责怪不到你头上来的!”

    杨义武连忙附和,“对对对……即便那姑娘不是表小姐,你也救了一条性命,侯爷又岂会责怪你?”

    顾二嫂这才安了心,连忙招呼众人进了小院。

    酉时初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艘小鱼船孤零零地从江中飘来,缓缓地停靠在了牛背石前。

    随即,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姑娘便麻利地跳下船来,将船缰仔细地固定好,这才起身回头对船上的人说,“好了,菊姐姐,你可以下来了。”

    “哦,”

    船上的人儿应了一声,便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慢慢从夜色中显露出了真容。

    此刻,李荣隆若在此地,定然会欣喜若狂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

    这女子就是他的光,他的菊啊!

    和他一样,此刻的菊也年轻了许多,那容貌就如他们初次相遇时,只是,那尚带着些婴儿肥的绝美脸庞上少了再无丝毫青涩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成熟雍容的韵味和眼角眉梢那化不开的浓浓哀愁。

    船下的姑娘扶了她一把,安慰着,“菊姐姐,你也别担心,说不定你丈夫没掉进荆江呢!”

    菊轻轻地点了点头,强自一笑,“谢谢你,赛儿妹妹!为了我的事,让你受累奔波了这一整天……”

    显然,扶着她的姑娘就是顾大山和顾二嫂口里的赛儿。

    赛儿连忙笑着打断了菊,“菊姐姐,你可别这么客气,俺可是拿你当亲姐姐的,再说了,俺往日里打鱼不也是早起晚归的,一点儿也不累。”

    说着,她抬头望向了山腰的村子,突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咦!平常夜里可见不到这么亮的火光?今夜村里可是出了什么喜事?”

    “菊姐姐,莫不是耿大哥在上游找到了你的丈夫?”

    闻言,菊顿时精神一振,连忙就往山道上走。

    赛儿连忙追上,“菊姐姐,慢点,别摔了。”

    菊的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没事儿,我小时候就住在大山里,虽然没坐过渔船,却走惯了山路……”

    见她归心似箭,赛儿也没再劝,好在正逢十五朗月当空,山路被照得颇为亮堂,倒也不难走。

    两人匆匆而行,可是到了村口一看眼前的情形却都是一惊。

    这本是个寻常的小山村,可是此刻村口却被火把照得通明,火把下,一队明盔亮甲腰悬长刀的军士肃然而立,而在他们身后,一堆篝火燃得正旺,一个身材高大两鬓斑白的妇人一身戎装,正在篝火上烤着一头肥硕的野猪,而顾二嫂和顾大山在一旁殷情地打着下手……

    看着这场景,菊不禁心中一紧,下意识便攥紧了一双小拳头,脸色也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