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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左相(2)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金陵城东南角的乌衣巷已有千年历史。明帝国建都于金陵后,本已破败的乌衣巷,再次成为朝中显贵营造宅第、交结联谊之所。经过二十几年的修葺,如今的乌衣巷街道齐整,环境清幽,气派的院落一座挨着一座,信国公、大将军、大都督、左相等开国功勋之臣,皆把府邸建在了这里。

    申时,太阳已经隐隐向西,左相府邸的会客厅里,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正在和左相揖首作别。

    “子义啊,那件事,还得拜托你多上点心。”左相笑眯眯地拍拍这个中年男子。

    “左相大可放心,士人是华夏的栋梁,而朝官又是天下士人领袖,只要我们的心思一样,圣上那就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也使不上。”这个叫子义的男子声音很小,但语气中充满了得意。

    “你可别小瞧了圣上,他出身布衣,提三尺剑打败了一个个不可一世的强敌,遂有此天下。此等功绩,绝非幸至。”

    “别说三尺剑,就是三丈剑也不管用。我们文人不玩刀剑,玩得是笔杆子。刀枪剑戟只能杀人,笔墨文章却可以诛心。”子义得意地笑着,“刚开国就对读书人动刀子,这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上违天道,下失民心的事。下官统领户部,再暗中与朝中可用的那些官员通气,今天拖,明天拖,不办事,不表态,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圣上总不能跟读书人动刀动枪吧?要是杀光了我们,谁能替他治天下,那个只会舞刀弄枪的徐相吗?让一介武夫入中书省,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说到这,二人哈哈大笑。左相拍拍手,旁边的老仆捧上来一个沉甸甸的木盒。

    “子义,临走了,送你一盒墨宝。”

    二人相视一笑,目光意味深长。

    送走了这位叫子义的男子,一个黑衣武士匆匆走到左相身边,耳语了几句。左相的眉头突然皱紧了:“竟然被发现了?”

    “属下办事不力......“

    “饵撒出去了就好。”左相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下去吧。”

    黑衣武士告退以后,左相坐回了厅中的太师椅。他闭上眼睛,小憩了大约一炷香时分。方才捧墨宝的老仆走了进来:“爷,韩国公到了。”

    韩国公便是被当今圣上誉为“吾之萧何”的李善长。他随圣上淮西起兵,此后举贤任能、建国谋划,皆出自此人之手,圣上践帝位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开国第一勋贵,也是当之无愧的文官领袖。左相是他的门生,登上相位也多亏了他在圣上面前不遗余力地举荐。

    “惟庸啊,你小子快出来。”伴随着洪亮的声音,一个身材矮小、精神矍铄的老头快步走了进来。韩国公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两年前便已致仕,但身体依然康健。左相听闻声音,赶紧起身到院中迎接。

    “老师您辛苦。”左相作了一揖,便引着自己的老师到厅堂落座。不知是什么原因,师徒两人寒暄了几句家常便都沉默了,整个厅堂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我知道你这次请我来是何意。”韩国公率先打破了沉默,“惟庸,我老了,圣上早就听不进我的话了。”

    “老师,学生斗胆说一句,这不是圣上听不听的问题,而是您选择站哪边的问题。”

    “你——”听了这句话,韩国公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这个学生,下巴上的胡须气得微微抖动。

    “老师先别生气,容学生说完。”左相对老师的情绪并没有什么反应,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到,“刚刚户部尚书任彬来了我这,我送了他一箱金饼,他高兴地不行。我管这‘金石之交’。天下的士人本是一帮胆小怕事、懦弱可欺的窝囊废,能把这帮人团结起来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春秋大义,而是土地和黄金。这土地和黄金是士人的命根子,如今,圣上要动这个命根子,倘若我们抱起团来,到时候局面恐怕会变得难以收拾。”

    “大胆!”听了这些话,韩国公的怒气不减反增,“你说的‘我们’,指得是哪些人?还说什么‘局面会变得难以收拾’,难不成你要谋逆吗?”

    “这个‘你们’,包括了很多人,也包括您,老师。”

    “我?!”韩国公愣住了。

    “现在圣上已经夺了我这个左相的大半职权,我不方便出面。佑儿正代我四处奔走,联络百官,拟共同上书劝阻圣上。”左相依然平静地说到,“老师,您是文臣领袖,大半朝官皆是老师您的门生,您若在这关键时刻不替我们出头说句话,将来大家把事儿闹大了,圣上第一个怀疑的恐怕就是百官的领头羊,也就是老师您吧?”

    “哎——惟庸,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打年轻的时候就很有主见,很有主见啊!”韩国公猛地一跺脚,脸上露出了极度无奈的表情,“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当今圣上那不是普通人!灭陈友谅,平张士诚,驱除鞑虏,讨伐北元,不管多难的事,只要他下定决心去做,那就要矢志成功。你可记得,当年中书都事李彬枉法,我和百官在奉天门外苦苦求情,跪了足足六个时辰啊!经过那次我算明白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圣上要杀谁,要办谁,岂是我们能阻拦的?圣上就是我大明的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已经遭他疑忌,若是再以百官施压于他,那便是结党于朝,你就不怕——不怕废相吗?!”

    韩国公的嘴里重重地吐出了最后两个字:“废相”,左相听到这两个字,脸色也微微一变,不过旋即便恢复了平静。

    “自秦汉以降,丞相便是天子股肱,臣工领袖;有宋一代,更是优渥文士,善使百官。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已为历朝历代贤君所用。可我们的圣上呢?刚愎自用,乾纲独断,架空中书省台,欲废丞相之位,百官如仆役,酷烈治天下,刚开国便要夺走士人的饭碗,长此以往,道将何存?”说到这,左相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一个箭步走到老师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惟庸此次所为,非为自己的相位,乃是为时局,为道统,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也垦请恩师帮惟庸一把,为百官请命,为天下读书人请命!”

    说罢,左相以头触地,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韩国公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学生,语气中透出一丝无奈:“也罢,也罢,你先写奏折吧,我带着你们的奏折入宫觐见圣上,和他说说这件事......“

    左相听了老师这番话,心中大喜过望,只见他迅速起身,从袖中掏出一份已经写好的奏折:“学生拜谢恩师,奏折早已写好,上面有中书省六部三法司三十几位官员,几十个地方官,还有二十三个都卫指挥使的签章,请恩师阅览。”

    “哼,我就知道你小子早就算计好了。”看着学生的这些小聪明,韩国公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生气,“圣上是个杀伐决断之人,践位以后更是越来越难以听进旁人所言了。倘若他不同意你们这份奏折,那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左相忽然凑到了老师的耳边,小声地耳语了几句。听完了这几句话,韩国公的面部写满了惊愕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