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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除却不平护安生

    戮心垂着脑袋、拖着自己的身体行走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那墨色浓稠得仿佛有了实体,让她的四肢粘滞而沉重。

    心儿姐姐,你别丢下我,等等我啊!

    别、别杀我……

    刽子手,你不得好死!

    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戮心,你过来。

    耳边传来重重叠叠的话语、惊呼、哀求、咒骂,她听不真切,只是觉得好累。

    我已经,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了……

    我可以停下了吗?

    我可以休息了吧?

    我可以……去死了吗?

    “心儿姐,心儿姐!”

    那是一个稚嫩的童声,这让戮心感到熟悉,可一时间却没能回想起是谁。

    “是谁?你在哪里?”

    她停下脚步,艰难地抬起头,可入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快看我,心儿姐!我厉不厉害?”

    她发觉那声音更近了,是在自己的右后方,于是她缓缓地回过头。

    “你为什么杀了我?!”

    只见一张七窍流血、苍白的脸正趴在她的肩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啊!

    戮心无声大喊着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身,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待稍稍平复了心神,她下床拿起那柄锈刀径直走到房间的角落里,也不管地上是否干净便一屁股背靠墙壁坐下。她握着锈刀将之抱在怀中,接着低垂下头,再次闭上双眼,这早已深入骨髓的睡姿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我知道的,我不会停下,我还不能停下的。

    再等我一段时间。

    很快,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们的。

    少有的,天刚蒙蒙亮,戮心保持着昨晚靠墙入睡的姿势睁开了眼睛。她起身,松了松僵硬的身体和脖子,看向窗外还是灰色的天空。她洗漱后换上了一席黑色素衫,戴上帏帽,背起一个鼓鼓的包袱便出了门。

    楼下大堂,店小二正打着哈气懒懒地站在柜台后,看见这位出手颇为大方的客人赶紧殷勤地迎上去。

    “客官今日那么早就出门?需要用早点吗?”

    “多谢,不必麻烦。”戮心柔和地问道:“请问小哥,这岁城最好的酒该去哪里买?”

    “岁城好酒不少,要说这最好的嘛,一定是青龙酒肆的梨花白啦。”

    一对赶路早起正喝着热粥的侠客听到这话也加入了这场讨论。

    “放屁,娘们喝的玩意,要我说还是城北的烧刀子够烈,那才有味。”壮实的黑髯大汉忍不住反驳。

    “张兄,我倒是觉得极乐坊的极品葡萄酒不错。”旁边那高瘦的剑客斯文不少。

    “哎,这位客官,我看你不是岁城本地的吧,真的,那梨花白……”

    “听这名字就软趴趴的!”

    “张兄,可不能以貌取人,以名辨酒啊。”

    戮心见他们几人一时半会也争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向店小二问了除极乐坊外其他二处的的位置便悄悄离开了。

    青龙酒肆就在城东,是戮心的第一个目的地。听闻酒肆主人古怪而随心,开店的时辰并不固定,有时一整天也不开门,让很多慕名而来的买家吃了闭门羹。而且,若是不想卖的酒,无论开多少价,他都不会卖。但若是和人聊得来,那几金一坛的好酒也是当场就与人痛快畅饮。

    戮心凭借着小二草草画的地图寻到了地方,却见酒肆大门紧闭。

    太早了吗?我在这等等吧。

    戮心买了俩烧饼坐在酒肆对面的石阶上、撩起遮脸的黑纱便吃了起来,顺带着凝神将自身感知投入四面八方。这原是她无意识的举动,这像呼吸一般的本能却让她有了其他的发现。

    二十米外街角处一个,东南方向六十米的树上一个,还有……西南方向百米左右一个,这个是用来接应和传递消息吗?极乐坊准备得还真是充分。不过,过了今日,我也要启程了……

    思及此,媚生哭泣的场景却再次闪过戮心的脑中,她轻叹一声,咬了一口烧饼。

    抱歉啊,络儿,我暂时还……

    戮心听到身后大门开启的“吱呀”声,赶忙起身走开怕挡着人家进出。

    “好巧啊女侠,又见面了。”

    爽朗的男声中满含着欣喜,是她最近听过的声音。

    “顾小哥?”

    戮心转身,看到一愣头小子着白色布衫站在门前,这才抬头看清这个院子的牌匾。

    世厌所。那确实是很巧。

    “嘿嘿,你还记得我,女侠你是有什么情报要上报吗?”顾安世一脸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

    戮心摇摇头,指了指对面的酒肆。“我是来买酒的。”

    “买酒?”顾安世抬头看了看还未大亮的天。“赵老头昨天喝大了,估计一时半会起不来,搞不好今天都不会开店。”

    “这……”戮心面露难色。

    都怪我昨日耽搁太久,不知买什么颜色的胭脂,可人家说送错颜色比不送还讨人厌、再加上全套的《名捕头乐东》连环画又难凑齐……

    “嘿嘿,那女侠你可就找对人了。”顾安世得意地说道:“我跟赵老头关系可铁啦,我带你去他家喊他起床。”

    “会影响你当值吗?”戮心想着青年毕竟还是有名义上的官职在身。

    “小事小事,就当巡逻了,再说也是有报酬的嘛。”

    戮心听到这话,赶紧把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里,开始从钱袋子中掏钱,却被他的后一句话止住。

    “女侠,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哎?我之前没说过吗?太失礼了。

    “唔……”戮心发现说话不便,又开始快速咀嚼想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

    “不急不急,我们边走边说吧。”顾安世见状,笑得更灿烂了。

    “陆心儿,哇,没想到女侠你那么厉害,名字却那么……嗯……”顾安世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可爱。”

    这倒不是一人说过,戮心又如何能解释这只是和自己的真名一样,因为省事才取的。

    “哈哈,是啊。”她只能客气地回应着。

    “你的父母一定是很宝贝你,放在心尖儿上的。”

    “也许吧。”戮心神色一黯。

    “到了到了。”顾安世没有发现这个变化,兴奋地跑到一间寻常屋子前。

    “赵老头,赵老头,来生意啦,快开门醒醒呀。”

    顾安世拍着门大喊,隔壁几波邻居出来骂骂咧咧,屋内却依然毫无动静。

    大约叫了半刻钟,才有人跌跌撞撞地过来开门。

    “臭小子,那么早,简直扰人清梦。”只见一白须老头满身酒气、睡眼惺忪地推开门,手里还提着一小坛酒。

    “嘿嘿,赵老头,我这不是给你带生意来了吗?”顾安世嬉皮笑脸道,一边示意了下身后的戮心。“女侠你要买什么酒来着?”

    “真是,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老头没好气地看向戮心却神色突变,又低头看她腰间的玉佩,仿佛一瞬间酒就醒了。

    “滚,杀人魔,我不卖酒给你。”老头大喊着还不解气,狠狠地把酒坛砸向戮心。“刽子手,快滚!”

    戮心没有躲避酒坛,任其砸中肩膀再落到地上碎裂,酒溅到她的衣衫上,酒香四溢,她沉默不语只是站在那里,神色暗淡。

    “不是,赵老头,你认错人了吧,女侠是个好人,昨天帮我抓了贼,还赔了菜钱。”顾安世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不知道赵伯为什么会勃然大怒,更没想到戮心会不躲开这缓慢的攻击。

    “好?”赵伯冷笑道:“你可别被迷惑了,臭小子,你再多说一句,你以后也不用来了。”顾安世争辩的话到嘴边却噎住,他深知赵伯脾气,一时间也不敢继续说话。

    “老人家。”戮心终是开了口,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确实有万般错处,是罪该万死,该被啖肉饮血,但此次买酒实非为己,而是为了故人一饮。”

    “哈哈哈,故人?买酒?好,你要买酒是吧?”赵伯听到她的话更是气急,东看西看想着还能做什么出气,视线落到酒坛碎片上。

    “行,你跪在这,跪上一个时辰再说。”

    “喂,赵伯,你……”顾安世忍不住说话,却被恶狠狠地呵斥住。

    “谢谢老人家。”

    戮心说着没有丝毫收力,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重重地跪在了碎片之上。尖锐的碎渣一瞬间穿透了衣衫,扎入她的膝盖,鲜血缓缓流出隐入了地面残酒之中。

    “你!”可能赵伯也没想到戮心会如此轻易地下跪,一下子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行,你跪吧。你跪上一天我也不会卖酒给你。”

    “哎?赵老头,你不能出尔反尔啊!”

    顾安世急得大叫,眼看着赵伯就要关门,他干脆不管不顾也跪了下来。戮心眼光一颤,脸上终是有了几分惊异不解的神色。

    这举动实实在在阻止了赵伯关门的动作,却让他更加暴跳如雷。

    “臭小子,你干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了这种人……”他看向戮心的眼神更加凶狠。

    “赵老头,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杀人魔、刽子手,我认识的女侠就是个很好的人。她武功高强,要抢你几坛酒还不容易,却还是跪在这里。说明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顾安世坦荡地看着赵伯。“再说,人的气节才不会因为下跪就消失,只有放弃自己信念的时候才会。”

    赵伯被气得“你”了半天,最终只能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女侠,你别看赵老头这样,其实他人很好的,只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顾安生见状,扭头对着戮心说道。

    “顾小哥,你没有必要这样,快起来吧。”戮心眉头微皱,只感觉他的举动远比路人的或打量、或嘲讽的视线要难以忍受得多。

    又把别人牵扯进来了……

    “没事,赵老头其实心很软的。”顾安世满不在乎地说道。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便开了一道缝。

    “你看,我就说吧。”

    青年瞬间眉开眼笑,立马起身准备去扶戮心,却被她制止,直到赵伯在门内的声音传来:“行了,你也进来吧。”

    戮心站起,扯了扯衣袍下摆,让刺入血肉的碎片随抖动掉落。顾安世脸上闪过一丝心疼,能做的却也只是快速进屋,好让女子能更快脱离那些令人难堪的视线。

    “先说好,我是看在这糊涂小子的面子上才……”赵伯没好气地瞪了顾安世一眼,却见后者正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嘿嘿笑着。

    “是,我明白的,老人家。”戮心低垂着头回答道。

    “说吧,要什么酒,拿了赶紧走。”

    “我不太懂酒,只知道饮酒之人是一位风流不羁之人,他嗜酒如命,总是随身带着一个酒壶,酒的气味清透醇香,还有一丝甜味。”

    赵伯听到这话,转身就回酒窖听铃哐啷地打酒,不一会拿着一小坛还未封上的酒出来。

    “是这个味道吗?”这是产自景城欢平县的欢平酒,这一坛已有十余年。

    “正是。可能香气更甚。”戮心神色欣喜。“请问需要多少银两?”

    赵伯哼了一声,封好酒坛,示意顾安世过来接着。

    “这臭小子都跪下了,我还能要钱吗?拿了赶紧走。”

    青年屁颠屁颠跑过来拿好酒,嘴里笑嘻嘻说得空就来陪他喝酒,赵伯却是一脸的嫌弃。

    戮心见状便也不再坚持,她知道即使青年满不在乎,这仍然是一份断不能用金银所能衡量的恩情。

    赵伯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记得迢城校尉柳俊生吗?”

    “是的,他是位能谋善断、杰出不凡的将才,擅长出人意料的奇袭作战,常常以少对多牵制敌军,为其他部队争取更大的优势。倘若不是当时的情势,他必能建功立业、名冠天下,可惜……”戮心停下脚步毫无迟疑地回答道。

    “走吧,别再来了。”赵伯叹气回到里屋,瘫坐在椅子上。

    听到了吗,柳家小子,那取你性命之人却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懂你才华之人,可悲啊……若你平庸一点,说不定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可若你真如寻常人那般无趣,老夫又怎会与你成为忘年挚友。哎……真想再和你喝上几盅,听听你那些疯话乐上一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