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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六 意在本心几多愁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二日,北方第四城,和城。

    大宜依旧是沉浸在强盛的幻影之中,戮心向北的旅程在最开始并未受到什么阻碍,岁城甚至依旧歌舞升平,寻常百姓也未曾受战争的影响而感到恐慌。

    她在岁城重金买了一匹好马,疾驰着赶路。只是越往北方行进,她越是不解。

    出发三天后,她抵达了盛产文人骚客地第四城和城,因为在农工方面较弱,所以需要靠朝廷进行资源调配与置换方能稳定运作。

    明明起义开始不足十日,除了华城被迅雷不及掩耳地攻下外,叛军暂时未拔第二城,为何离战场那么远的和城内竟如此萧条?路边已有不少面黄肌瘦的难民席地而坐,日夜等着官府施粥接济。战场远在千里之外,难民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逃难到这个位置。

    而且,她总觉得,难民在她的视线中是不是出现得过于频繁了。这大半年来,几乎每一次下山,无论去周边哪个城池,她总会遇到或多或少食不果腹的人们。所以,这样的情况已经遍布于整个大宜,为何当权者仿佛浑然不知?

    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究竟在遭遇什么?

    “老伯,这里发生了何事?”戮心终于是忍不住下马问了一个在路边开茶摊的老翁,顺手买了碗茶。

    “哎,还不是蝗灾,农民颗粒无收,前来赈灾的官员又层层贪污,你看那粥比水还稀。哎,要我说还不如让白家军打进来呢,听说他们不但没有抢掠百姓一分一毫,反而从华城官员的私库之中拿了不少东西接济百姓呢。”

    戮心看着这惨淡的景象若有所思,仰头一口饮尽碗中茶水。

    第二日,百姓们发现前来赈灾的几名官员都被剃光了头发缚于城墙之上,口中念念有词满是求饶的话语,好不容易被放下来,他们便顾不得体面,忙不迭地开仓放粮,只求早日完事可以回去复命。

    放他们下来的士兵听到他们口中念叨的是——“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三日,北方第六城,素城,以纺纱织布闻名,顶级绣坊直接向皇族输送人才、进贡织物。

    戮心一日之中,连达二城,若不是马儿需要休息,她应该可以更快。她刚进素城,就感到城中气氛不对,街上的人们慌乱无比,士兵的分布也不合理,全都在往一个方向聚集。聚集处的那边的气息嘈杂,时不时参杂着凄厉的叫喊声。

    戮心牵着马在原地犹豫了下,她知道自己着急赶路,却还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花钱将马儿托给客栈的店家照看,自己则狂奔过去。

    顺手收拾一下应该很快吧……

    素城规模最大的织坊天工局中,一个中年男子挟持着一名娇弱的秀娘。惊恐的泪水从女子的脸上滑落,可她不敢发出一声,因为男子正用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抵在她的颈间。

    现场已经被守城的士兵包围起来,围观的群众只能在较远的地方看这凶险的热闹。

    天工唐中有一名正与男子交涉的官员模样的人,而四周较高的楼中已经布置了弓箭手。只是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过考量,男子站立的位置刚好是射击盲区,随意攻击可能会误伤人质。

    虽然离得远,戮心还是注意到了那中年男子满头大汗,精神高度紧张。此外,他眼圈凹陷发黑,似乎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还给我,快还给我,不然我就杀了他。”男子厉声大喊道,握刀的手不住地颤抖暴露了他的心虚。

    “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且说出来,本官定给你个交代。莫不要伤害无辜的人。”那年轻的官员说得诚恳,倒是有些稳住了男子。

    “不能说,不能说,但他知道……他知道!”男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恐惧地颤抖起来,不知道在怕什么。

    戮心注意到官员身着深青官服,只是一个八品的小官。这常识还是戮真然怕他们捅大篓子特地关照的,穿着紫色、红色、绿色这些颜色衣服的人统统都要绕道走。

    “他又是谁?你别怕,本官秉公执法,绝不会让你含冤受辱。”官员往后退了半步以示诚意。

    男子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无意识地推着人质向前走了一步,正好进入弓箭手的瞄准范围。

    “是……是参军……是……”

    中年男子下定决定说出始作俑者的同时,弓箭手的箭也同时破空而发向他袭去。

    戮心见状,身体比想法更快行动起来。

    她一个箭步化身残影,比那离弦之箭更快冲到男子面前,挥刀斩过去。原是想砍断他一只手,犹豫间少女还是转动了刀把,用刀背狠狠打落男子手中的刀,并借势一脚从女子身边踢开了他。

    最后,她一刀挥开了姗姗来迟险些击中女子的箭镞。当然,这也是她出手的原因。

    几乎在一瞬间,众人就看到男子被打倒,女子被救下,而做到这一切的少女正静立于视线中央,只有高高竖起的发丝刚刚落下。众人惊得大气也不敢出。

    一旁埋伏在染缸后的士兵愣了片刻才一下子蜂拥而上,控制住了男子。秀娘嚎啕大哭起来,在意识到自己是被面前这清秀少女所救,竟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

    戮心觉得她这么哭下去,可能会伤了心神,于是出手点穴让她昏睡过去。中年男子被官府五花大绑押走的时候,口中被塞了布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还仇恨地盯着少女。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在下谭知新,是素城直属的县丞。敢问女侠是哪个门派的,在下必定置谢礼上门。”

    谭知新很是客气,看得出是真心感谢戮心,甚至用了他们江湖中人的自谦称呼。他样貌周正,眉宇间几分正直为他加分了不少。

    只是,少女却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的招式未完成,本就不算正式出师,再加上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也不算是为了干什么好事。

    “家师低调,不便透露。”在提到戮真然的时候,她眼中的微光闪动了下,继而扭转话头道,“刚才那男子说什么参……”

    “那总要招待女侠去府上休憩一下才好。”谭知新脸色一变,突然提高音量盖过了少女的声音。

    天真的少女在读懂了男子眼中的复杂与谨慎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用意。

    周围那么多人,有士兵、有群众,戮心也不知道哪些是别有用心的人。于是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在等谭知新回衙门复命下值的时候,戮心得空在客栈休整了一下,顺便去饭馆填饱了肚子。

    也不知道戮意吃不吃得惯师父做的饭呢……哈哈,看来戮意要快快长大给师父做饭才行呢。

    吃着素城的美食,她不自觉地想起鹿鸣山和山上的人,神色温柔。

    谭知新毕竟只是个八品小官,与其说是谭府,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宅子。谭夫人见上门来的竟是个样貌不俗的小丫头,端茶过来的时候眼神不善。

    戮心对此并不在意,她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原委与背后的隐情。

    “那什么参军抢了他什么东西?”少女急着赶路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谭知新可能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如此直接,反而卖起了关子道:“你真想知道?这里头的水可可不浅呐。”

    戮心点点头,催促道:“我着急赶路,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

    听到这话,谭知新倒是安心了不少,毕竟这小丫头不会牵扯太深了,于是娓娓道来。

    “从七品下的司田参军主管土地划分和分配,今年不知怎么的,把冯贵耕种的一块地给划走了,虽说是补偿了一些银两,可这地里的收成一年一年不是这么些银子就可以包圆的。”

    戮心点点头道:“可也不至于做那么极端的事情啊。”

    “这刚只是个开头呢。冯贵也知道不划算,可无奈实在是个老实人,于是答应让出一半的土地,因为他们家的祖坟就在田地的一侧。”谭知新示意稍安勿躁,继续道,“司田参军哪里肯啊,于是做了个局,设计冯贵的儿子冯华把地契给偷了出来。”

    “嗯?为何会如此顺利?”

    “女侠有所不知,那冯华是这一片出了名的混账,拿了钱就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乱发酒疯。那一日也是醉倒在路边,醒来时身边躺着一具尸体。巧的是,那参军正好出现,人赃并获,不过更巧的是,只有那参军和仆从出现。”

    “所以,那恶人诬陷冯华杀了人,但可以帮他隐瞒,只要他偷来他们家的地契?”

    “正是如此,要说那冯华也是个没脑子的,不但赔了地契,现在人还在大牢里关着呢。你说这兔子也有被逼急的一天啊。”

    “可做这些对他有什么好处呢?”戮心清楚,人就是欲望驱动的生物,若没有好处,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恶事。

    “他也不过是受人之托,拿钱办事的一枚棋子罢了。”

    “你是说,是上面大官的授意?”

    谭知新心想,这丫头尽管单纯,脑子却也不算太笨。他答非所问地说:“天工局的规模又要扩大了,听说这几日选中了一大块农地做织布染坊呢。”

    戮心恍然大悟,原来是官商勾结,这天工局贿赂了参军的上级要拿到所有田地的地契。冯贵上不能守祖坟,下不能护孩子,一时间竟持刀冲到了天工局,做出了如此冲动的事情。

    可是,冯贵为何会知道始作俑者是天工局,按理说,他行凶的目标该是司田参军。

    戮心听完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她沉默了片刻道:“那为何你知道那么多细节?”这小小的县丞仿佛旁观了整件事,描述得几乎事无巨细。

    谭知新笑而不答。

    “原来是你。”戮心忍不住站了起来。

    “是你,透露给冯贵实情,甚至可能是你,故意告诉这个老实人这孤注一掷的办法,希望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这个农民还是因为天生对当权者的恐惧,还是慢了一步。

    “有时候,正义需要雷霆手段,需要力量武装,也需要……一定的牺牲。”谭知新起身向少女作揖以示送客。

    “那你与他们又有何不同?不都是为了达成目的,直接或间接夺走了别人的性命。”说完这话,戮心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要做的不也是这样的事情吗?

    冠冕堂皇地说是为了百姓免受于战火之苦,要干的却是杀人的勾当。

    “如今的大宜,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强盛却公正的大宜了,否则又为何有人要反,还得到如此之多的响应。朝中贪污受贿之风盛行,从上到下官官相护,无权无势的人才们无法一展抱负,必须要有人改变这样的局面。”谭知新站直身子,神色严肃坚定。

    戮心低着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那个大官是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