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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五 路见不平一声吼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的岁城中,璀璨夺目的极乐坊还不曾建立,但是城中心的长乐街仍然热闹异常。如果有幸在这时出现在这里,那么会看到一个纤瘦的少女背着与之相比巨大异常的包袱在街上疾驰。少女样貌清秀,神色自若,仿佛那包袱完全没有重量。倘若正好擦肩而过,也许会闻到烧饼的香味。

    戮心的举动引得行人纷纷驻足,想看看是谁家的小孩如此莽撞。虽然她谨记师父的“万事谨慎低调”的教导,可是她更加明白饿肚子的痛苦。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婴儿,怕是不能吃这难以消化的东西吧?

    于是,在经过一家客栈的时候,她一个闪身顺走了小儿托盘里的牛奶米糊,又投下了几枚铜板,刚好是墙上标注的价格。小二只隐约看到一个不高的人影闪过,托盘里的碗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枚铜板。

    啊,这个碗和勺子是不是得还给人家?或者晚点把碗钱补上吧。

    戮心跑得很快,小半时辰便赶回了东城门。那好心的士兵倒是没有说谎,上头确实在城外搭了个简易的摊子,给难民们分发米粥。

    难民的人数比之前又增加了不少,足有五十多人。

    该不会不够发吧……

    戮心一时间没找到那二个小孩。她只能背着包袱、端着米糊向那边靠过去。

    戮心穿着刑戮门朴素的粗布练功服,因这一年里练武用功刻苦,如今洗得发白,整体只能算干净整洁。有些已经领到米粥的难民见她接近,以为也是来讨吃的,竟转过身去护住碗里的食物。

    戮心见状也不恼,只是专心寻找孩子们,终于她在队伍比较靠后的位置看到了他们。可能是没有大人罩着,身子又弱,所以跑不过那些成年人才被挤到了后头。

    “来,这个给你的弟弟吃。”

    戮心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那男孩愣愣地抬头看她,却没有伸手。

    “额……那,给妹妹?”戮心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性别,立马改口道。

    男孩似乎是闻到了牛奶米糊的香味,乌黑的眼眸逐渐亮了起来,他赶紧腾出一只手接过,坐在地上想给婴儿喂吃的,一时竟忘了道谢。

    戮心为帮到别人而开心,倒是不在意这些。她将包袱放在地上打开,又取出三个烧饼递给男孩。

    “这些是给你的……”

    少女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闻到烧饼香味的难民高呼声打断。

    “有人、有人发烧饼了!”

    那种就比水浓稠一点的米粥怎么比得上实打实能填饱肚子的烧饼。霎时,难民们骚动起来,一窝蜂地就向少女这里挤过来,想要哄抢包袱里的食物。

    戮心原来就是想分给大家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她毕竟年纪不大,又长久未接触过社会,有些不知所措。

    饿红了眼的难民如同饿狼一般围了过来,在缝隙间,戮心看到坐在地上的男孩竟然被不知被何人踢倒,手中的米糊也被打翻在地,他低下身子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保护她不受伤害。

    顿时,戮心感到一股强烈的情绪从心头直冲大脑,未等辨别出这陌生的感情,她大喝一声:

    “滚开!!!”

    那声音蕴含着极其浓厚杀气,如同惊雷一般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难民们愣在原地,一时动弹不得,甚至惊吓到了远处摊子旁维护秩序的士兵。

    戮心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走过去抱起了男孩,继而缓步离开。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一如当初她看向戮真然的模样。继而,他想起了什么,咿咿呀呀地指着撒了一地的米糊开始挣扎。

    戮心只是重新将男孩抱好,意外地没有理睬他的举动,反而是把烧饼递到他手中。男孩的手根本没有用力,烧饼就此掉落在地上。

    这一路上,戮心一直都收敛心神,保证自己能熟练运用隐仙步。直到刚才,强烈的愤怒让她的感知散开,她发现了一个令人悲伤的事实。

    戮心见状停下了脚步,不忍地开口道:“其实,你也知道太晚了吧。”

    男孩听到这话整个人一怔,不再挣扎。片刻,他的双眼中流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再看怀里的婴儿面色乌青发黑,全然已经没了生气,那骨瘦如柴的模样,竟是被活活饿死的。

    明明岁城的百姓都安居乐业,即使无法顿顿大鱼大肉,总也能填饱肚子。明明南边的战争也结束了好几年了。为何……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挨饿?为何还会有孩子被饿死?

    戮心的眼中也流下了眼泪,她回头看向那些正在疯抢烧饼的难民们,此刻的他们仿佛变成了野兽。

    如果在流亡途中,他们能给这二个孩子一点点食物。或许她还能撑下去吧……可是,这些人变得如此冷漠自私,全都是因为想活着。想活下去并没有错不是吗?

    究竟是谁造成了这一切?让“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变成现实。

    究竟是什么让人不再是人?化身成为初始欲望的俘虏。

    小小的少女还无法想明白这些问题。

    男孩因为过于虚弱,只一会便哭不动了。戮心见他小脸涨得通红,发出声音却没有眼泪,知道他是气短并且脱水了。她赶紧带着他到城外的久河旁。

    然而,即使是在喝水的时候,男孩仍然抱着那个小小的身躯不愿松手。戮心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立在一旁。

    许是喝够了水,男孩沉默着起身,在河道旁的一颗大树下徒手挖起坑来。

    戮心知道他接受了现实,想为她安葬。她迟疑着开口道:“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些吵闹……”

    男孩听到这话,动作慢了下来。

    “你要不要跟我回鹿鸣山,那里树木参天、安静幽深,当然也有很多小鸟、花朵,还有鹿呢!那里只有我、师父和师姐、师兄、师弟一共五个人。”

    男孩完全停下了动作,直勾勾地看着她。

    “就是上山的话,可能需要拜师吧,虽然可以学功夫,就是要很久才能下山了。啊,不过也可以安……安葬了你的妹妹之后,你就直接下山来。”

    这样应该也可以吧……戮心不确定地想着。

    “啊啊里。”

    男孩突然口齿不清地开口说道,戮心愣了一会才辨别出他说的是——在哪里。

    “啊,我带你去,路上遇到你觉得更好的地方,我们就停下来好吗?”戮心往鹿鸣山方向走去,伸手准备抱起男孩,却见他往后退了一步。

    “那你先吃点东西,路上很远。如果走不动了,一定不要硬撑,如果你不需要我的帮助,那我们就一起休息下再赶路。”说着,戮心从怀里掏出她吃剩的半个烧饼,刚才买米糊时顺手收好的。浪费粮食是她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

    这一次,男孩终于接过来大口吃了起来。

    戮心想好了,若是男孩不愿意上山拜师,就跟师父要一笔钱,帮着他在某处安置下来。总之,人是有选择的,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当然,是在不伤害他人的基础上。

    虽然戮心让男孩不要逞强,但她还是看出了他的虚弱。于是她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走不动啦”,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啊额一。”男孩见状有些着急。

    “可是我走不动了呀,你还需要我带路呢。”戮心笑嘻嘻地说道。

    男孩只能乖乖坐下,困顿劳累一瞬间向他袭来,那之中还有一丝安心,他竟然就这样沉沉睡了过去。

    男孩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些颠簸,他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被少女背着。他一惊,立刻慌乱地寻找襁褓,扭头发现被固定在了自己的背上。

    “你醒啦,不好意思,擅作主张带你过来啦,不过真的要等你醒来再赶路,那得到明早才到啦。上山就有好吃的东西和温暖的床铺啦。”

    男孩这才发现天色已晚、明月当空,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戮心看上去并没有放下他的打算,男孩也不再挣扎,将下巴轻轻靠在少女的肩头。

    夜晚的鹿鸣山本就让戮心感到有些吃力,更不用说背上还有个孩子。她只能尽可能地将感知集中在身体周围五米,还是走得一深一浅。好不容易达到山顶,还得踏一遍隐仙步才能跃入岩壁。

    今天的修行可真是一点都没有落下。

    戮心飞身直上,衣诀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身后的男孩紧紧地搂着她,看上去受了些惊吓。她原以为师父会因门下无人早些休息,却见着她房中点着烛火,心想这下瞒不过去了。

    果然,等她落地之时,那仙人般地女子已经走出正厅,立在门口了。

    “师、师父,我回来了。”戮心有些慌张道。

    “赶路辛苦了,桌上留了些糕点和果子。”

    听到这话,戮心便晓得师父早就知道她带着其他人上山了,就是不知是何时发现的。是在岩壁之外?还是半山腰?难道在山下就……

    “自己带回来的自己负责。”戮真然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回了屋内。

    “谢谢师父。”戮心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放下男孩。“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去找地方。”

    男孩点点头,跟着她进了里室。弟子休息的房间一共二间,男女分开居住。这一代刑戮门人丁稀少,大通铺上只留了二床被褥,那是戮情和戮心的。

    “你还小,师姐也不在,今天就睡在这里吧。”戮心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还是你想睡另外一间?那里没人就是了。”

    男孩点点头又摇摇头,看来是在分别回答她的话。

    “不过还好师兄不在,不然又要被念叨了。”戮心自言自语地铺好被褥,却见男孩局促地立在一边。

    “过来呀,刚才睡太久,现在睡不着了吗?”

    男孩低下头不再看她,一屁股坐下靠着床沿,意思就这么睡了。

    “啊,原来如此,你要去洗澡吗?”戮心恍然大悟,原来男孩嫌自己太脏不好意思睡在被褥之上。“山上有条小溪,如果你觉得冷,也可以烧点水。”

    戮心说着,开始翻找戮念小时候穿过的旧衣服。她想着男孩其实不用在意,他们多的是修习完累得动也不想动的时候,也有一个不注意就带着一身臭汗睡到第二天的。

    “肖……小溪。”男孩吃力地说着。

    “嗯,正好我也去洗洗。”

    戮心给逝去的女婴找了个篮子,又盖上了一块素色的布匹。在尸堆里生活过的她并不太害怕这些。她双手合十地拜了拜,想着明日就能让她入土为安了。

    小溪边,戮心将男孩安置在了月光能照到的流段,水面上有些波光闪耀,而她自己则跑到了几乎目不能视的黑暗区域。

    十四岁,正是敏感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