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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章八 即慎行不为瓦全(二)

    当谭知新的书桌上堆满素城三名上佐各种贪污受贿的证据时,他觉得是老天看他一心除恶,所以派了贵人相助。

    微风徐来,谭知新压制住了心头的狂喜,抬头望去已然不见少女的身影,徒留大开的窗户还在轻微地晃动。

    白天,少女询问了他有关素城要员的大致信息与宅邸位置,虽然已经隐隐猜到她的想法,可他未曾想过她真的做到了。

    这三头老狐狸牢牢把控着素称的一分一厘,几乎被架空了权利的刺史享受着俸禄与下面上贡的那一份赃款竟是默许了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无作为。

    若无半点心计与手段,如何能为祸素城十余年还如此稳当,让他们乖乖交出这种牵扯过多的证据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这也让戮心犯了难。

    若是时间充足,耐心观察几天,一定是能发现蛛丝马迹的。可想在十日内到达几百里外华城,她不能在这里继续耗费时间了。

    人的所有举动都是出自于本能欲望,逃命是活下去的本能,而选择用生命保护更重要的东西则是欲望的本能。

    当天夜里,在上佐之一别架的府邸中,戮心分别点燃了几处最有可能藏匿罪证的地方,顺便还制造了不小的动静,确保无人在火中伤亡。

    果不其然,在主人们纷纷逃难,下人们拼命救火的时候,那别架大人却扑进了火势还不算太大的火场之中。

    不一会,他抱着一个不大的木头盒子跑出来,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守株待兔的戮心从后面敲晕了。

    在上佐之一的长史家中,戮心如法炮制。

    没想到的是,长史早就随着众人一起逃到府邸之外,一直到火被扑灭也不曾有所行动。

    戮心都准备放弃要走了,却发现长史的目光不时瞟向一个固定的方向。她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较小的宅子。

    长史夫人也发现了,酸溜溜地说道:“这火都快灭了,不会烧到你心尖上的人的。即使不留宿都要日日去,可真是勤劳啊。”

    这下,戮心心中有了答案。她趁人不注意,飞身跃过了墙垣。

    长史的外室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正有些慌乱,却见院子里出现一人,更是吓得不行。定睛一看,发现是一个模样不错的少女,便以为是长史派来安慰她的婢女。

    于是,她故作姿态地开口道:“那死鬼怎么不亲自过来?”

    “长史可有东西放在这里?”戮心开门见山道。

    外室大怒道:“你怎么可以……啊!”

    她的惊呼声被戮心的利刃硬生生地斩成两段,剩下的一半留在嗓子眼里。

    “长史的东西在哪里?”

    戮心小心地控制着刀不过于靠近女子的喉咙,又刚好能起到恐吓的效果。

    外室忍着恐惧,谄媚地笑起来,讨好地说:“那女侠你看这屋里头不都是他的东西嘛。”

    戮心想着,如果这女子与那长史情比金坚,咬死不开口,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的杀人吧……

    这个想法让她眼神一黯。

    外室不愧是人精,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动怒了,于是赶紧道:“奴家还有些金银首饰都在那妆奁之中了,女侠饶命啊!”

    戮心听到这话,知道女子是把她当成打劫的了。她感觉问不出什么了,轻叹一声准备放弃赶去下一家。

    结果,这声叹息让外室以为戮心非常不满,就要动手了她死马当活马医大喊道:“还有那些花,他每次过来都要先在院子里浇花,肯定是很名贵的花吧,可以换很多银两。”

    这话点醒了少女,她快速收刀跑到院中,抄起花铲一个个掘开那些花盆。在十个花盆中找出了两捆用防水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信票据。

    “全部花盆就在这里了?”戮心朗声问道。

    “对对,就这些了。”

    外室着实没想到那死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自己这里藏了这么些东西,多年来周旋于长史的夫人、小妾之间养成的直觉告诉她,她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而她看那少女武人好像不准备杀了自己,于是她盘算着多捞点钱,赶紧跑路了。

    戮心将新的证据收入自己的包袱中,前往下一站——素城司马的府邸。

    天色已有泛白的迹象,在长史那里花了太多时间,少女原以为赶不及了,不成想那司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因为连夜有二家上佐大宅遭遇火灾的消息传出,诡计多端又做贼心虚的司马以为是有人来寻仇,竟然让家眷先出去避难,自己则翻出罪证准备转移。

    只是,他的一举一动全部都是在戮心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少女在房梁上安静地看着他从花瓶触动机关打开的一间小密室中捧出一大堆物件装入包袱中。她想,省了不少事,都不用自己打包了。

    当戮心赶回谭府时,发现谭知新已经于书房晨读,似乎正在等她的到来。

    虽然结果是正确的,可要说为何少女会听信了他的一面之词就放火烧宅,她的解释是——因为这个充满着欲望的人是灰色的。

    谭知新并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与欲望,也没有在事件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至于他为何会向一个行动无法预测的外人吐露那么多,少女想着,总不可能是因为他相信了自己身上的正义感,所以利用了自己。

    戮心交予他罪证也是有条件的,他必须用这些证据救出牢狱中的冯氏父子。

    谭知新面露难色,也还是应承了下来。

    他不知道少女着急赶路是准备去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何时会再回到素城。他只知道从今往后,有一柄利刃就此悬在了他的头顶,提醒着他别忘了最初的念头和答应过的承诺。

    只是,望着泛白的天际,谭知新暗暗地想——

    现在还不是这些证据暴露于阳光下的最好时机,即使这有可能会让他命丧于少女之手。

    所以当多年后,已经成为素城刺史的谭知新见到长大后的少女之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大限已到。因为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县丞的他没有办法阻止冯华被当街问斩,也没办法影响老实人冯贵惨死狱中的事实。

    可即使命不久矣,他仍感到这一切值得。

    当白家军兵临城下之时,他鼓动江湖义士与守城将领杀进刺史府,夺了兵权,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确实有些本事。同时,他不顾天下辱骂与嘲讽模仿温亲王开城投降,在历史被重新书写后博了一个贤良爱民的美名。

    在整个过程中,他通过那些罪证威胁了帮凶,说服了正义实足的将领,让百姓看清了这些上位者的真面目,也让自己成功加入了上位者的行列。

    属于大顺的全新素城在他的治理下,为官者清廉为民,不不欺男霸女,不贪污作恶,寒门世子经他举荐常有出头之日,织坊的生意也不全把握在几家独大的商贾之手,百姓也能分一杯羹,起码能吃饱饭。

    虽然不知道未来的素城会如何发展,但起码他开了个好头。

    所以,当十九岁的戮心浅笑着出现之时,谭知新闭上眼准备安然赴死。然而,与他想象不同的是,女子只是留下一句话,便一如当初消失无影踪了。

    “素城变成了不错的城市呢。以后可不要做出让我放火烧屋的事情。”

    这一边,豆蔻年华的少女仍然在赶路。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三,北方第七城,博城。

    戮心直接通过,未作停留。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三,北方第八城,朗城。

    戮心发现马儿情况不太好,补差价置换了一匹良驹继续赶路。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四,北方第九城,舒城。

    戮心被城中心的富贵大酒楼飘出的香味给吸引,花了大半铜钱点了一桌子好菜,引得其他食客好奇注目,以为是哪家小姐与家人赌气跑出来挥霍的,虽然看穿着不怎么像大户人家的孩子。

    事实倒也不算差太多,确实也算家里的幺女与大人争执后出走。

    戮心吃着吃着放下了筷子,也不是吃饱了,只是思绪灌满了她的脑袋,又往心里头去了,沉重得让她无力抬手。

    什么大宜前十的酒楼啊……还没有师兄做的好吃,亏得师姐还那么推崇……师父不知道还在生我的气吗?戮意有没有好好吃饭呢?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少女毅然离开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戮真然转身离开的背影不断地在她眼前回放,师弟看似不在乎实则关切的话语依稀在耳旁萦绕。

    尽管她马不停蹄,几乎不曾休息,饥一顿饱一顿,可她也没有觉得自己撑不下去过。然而想到这些,她突然感到步履沉重,几乎走不动了。

    短短六天,她开始想鹿鸣山了。

    她想鹿鸣山上的刑戮门,她想刑戮门里的人。

    她想家了。

    可她还不能停下来。

    宜朝·天元一九七年五月二十四,第十城,怀城,宜朝天子的十弟温亲王的封地。

    虽然温亲王无治理城池的实权,但他为人热情好施,正直善良,百姓们爱戴他,官员们也敬服他。这曾一度引得当今天子猜忌,却也因他做小伏低的姿态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发落治罪的借口。

    以怀城为转折点,往后城池的气候将越发阴冷,城与城离得更远,经济也更加萧条。怀城在温亲王和还算公正廉洁的官员的治理下情况稍好,却也不容乐观。

    一路上,戮心看到了太多民不聊生、水深火热,可是没有一件事,一个人值得她大动干戈,或者说,值得她……下杀手。

    前往下一座城池的路被丰沐山挡住,若是骑马绕着走得用一天的时间,而爬山……她确实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