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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自由

    琉璃京上空,随着计时完结,所有此前吊起的学徒被精准地向城市上空的光门掷去,不计其数的燃烧肢体穿过云层,掠过汹涌而至的光潮,扑向那些黑洞一样存在的门。

    人的皮囊,毕竟脆弱。几乎是接触到光门的瞬间,绝大多数的人类肢体都瞬间被气化,但是那一刻,视界记录下了学徒的状态,人形从视界上的一点膨胀到无限大,覆盖住了整个视界,也覆盖住了门。

    随着人的消散,门也在一扇扇消散。

    消散的门后,通体燃烧着的砖瓦、屋檐、塔尖……层出不穷,从虚空之中浮现。

    这座燃烧着的城市,几乎是从门后出来的瞬间,就撞上了梵高式扭曲的、汹涌而来的恒星浪潮。

    于是,砖石、街道、铁门……在光的淬炼之下,骤然放大,骤然透明,如同火焰琉璃,加快了往外拔节的速度,整座城市如同修建在空中的巨大雕塑,正在展开羽翼,玫瑰一般,在天空盛放。

    跟随着天空之城的变换,下方的琉璃京,如同被绳索牵动的木偶般,再一次地移动!

    这一次,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港口、花园、住宅不再变换位置,它们在原地开始燃烧,烧掉表面的风尘和历史,暴露出其下的,支撑天空城市的骨架。那是一座极其宏伟的脚手架,将人在尘世引以为傲的一切,贬抑成不值一提的尘埃。

    仿佛神明带着他的国,降临人世。

    顾陵、老爵士和杜尔森都在仰头看这一幕戏剧,而这三个分明挨在一起的人,却在剧烈的光影的切割之中,泾渭分明地分别指向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顾陵轻轻后退一步,从那个与他严丝合缝的时空投影中走出,他身后,是一处恒星工程,不同型号的飞梭和机舰已经停泊在了各自的轨道上,随时准备出发。

    杜尔森跟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回收着琉璃京的时空投影,还不忘跟顾陵插科打诨:“这就算是骗过内森达了?”

    顾陵正低头核对信道,回得心不在焉:“是的,经在场毁灭的能量侦测器最后一次侦测,毁灭琉璃京第二堵墙的能源近乎百分百来自内森达家族的恒星集束。而现在,真正的琉璃京仍旧在攫取他们剩下的恒星能源。”

    杜尔森揉了揉自己熄灭火焰的手指,终于笑出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啊……”

    他轻松起来,拍拍顾陵,“好了,第二道墙也塌了。注意了,从现在开始,只要莎伦监测到通道信息,会随时给你发接收信号。”

    顾陵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意外:“准备得差不多了,等我们的人都回来,流亡者会借助篝火,拉动真的琉璃京,进行全员跃迁。”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这计划算不算是……三句话,让三大家族倾家荡产帮你们搬家。”

    “说不上三句话。”杜尔森仍旧好脾气,“毕竟这事要被提前看出来,这一趟就算白干。”

    “说到这个,老爵士……”顾陵小心地指了指上方,“在那座城市里了吗?”

    “他现在无所不在。”杜尔森耸耸肩,看起来有些沮丧,“米森达摧毁了的第二道门名为‘穿梭’,也就是空间形成之初的时间界限。越过那一点,人在宇宙暴涨前的一点,也在目前为止的任何地方。”

    “老爵士……是走了吗?”顾陵一愣。

    “说不上死,但也说不上活着。”杜尔森弯起眼角,“毕竟最初有空间时……没有生命,只有能量,和永不退却的涨落。”

    “老爷子现在的形态,可能和内森达的更为接近,没猜错的话,他们之间甚至能够直接交流。”男人想了想,“但对米亚来说,只怕是说一句少一句了。”

    顾陵静了静,最后一次,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

    图维亚老爵士张开了眼睛,他似乎已经没有了眼睛,现在的他,可以同时注视着宇宙的一千万处地方,卡片一样,条理清晰。

    就像是……他变成了这座仍在不断扩张的光城的,心脏与脉搏。

    他伸手一抓,那些还在路上的星辰,莫名破碎,就像此刻尽数破碎的门。甚至,隔着如此之远,已经能清晰地‘触摸’到内森达家族的恒星能源,他十指探进了其中一个婴儿的心脏,进行一场跨越数千光年的拔河。那些被癫狂的光芒充斥的空腔,再度暴露出来。

    “老头,你干什么!”光海那边的声音攀过他的手指,钻进他的耳朵,惊疑不定,“你怎么看起来和我们是一样的构造……你为什么要吸收我们的能量?”

    “为什么啊……”老头老神在在地咳嗽一声,“你们这个年纪,我很难解释……不过,你们的父母一辈,不会不认识这座城的,包括你在内,后世的很多家族的重要要塞外观,都是对它的拙劣仿制。”

    “光之玫瑰,露西。它的另一个名字是,弑星之城。”他沉肃下来,拍了拍手,城市的炮塔如同驯顺的野兽一般出现在他身后,轰向了其中一个恒星婴儿。

    恒星盘瞬间被撕裂,连同婴儿在内的整个星体被黑洞视界旋转成了两个半圆,太空之中甚至没有容纳尖叫的空间,触目所及,只有壮丽的毁灭。

    “露西是……压缩创世能源,降维打击星际穿梭武器的要塞。基本上,只要你们的能量只要还遵循维度投影的守则,它要你们死,你们是躲不过去的。”

    星盘溃散的瞬间,光之海开始波动,数十万张的面庞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变换着,狰狞又古怪,渐渐地,那张面容变得惊恐起来,它‘看见’这座城市不止一处的炮台,此时都跨越了数千光年的距离,出现在了星空长廊的边缘!

    “交界处不得布置超距武器!”它们嘶声尖叫,“《流亡者公约》!你要违约吗!”

    “我是领主,不是流亡者。”老头笑了笑,指挥炮台对准恒星群,又有两个光之婴儿四散成为光点,“违反了,又能如何?”

    “图维亚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波动的声音窃窃私语了一阵,又一副假笑的面孔变出来,“这一次,是我们失算了。我们能否请求,进行一场家族之间的谈判吗?”

    “抱歉,消灭你们,不仅仅是我的决定。”老头继续穷凶极恶地调动炮台,一边抬眼,“图维亚啊……说到底不过是个守墓人,是‘它’选择了苏醒,那么我们全族上下,肝脑涂地,都会贯彻它的意志。”

    “苏醒?”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恐惧,“你是说……”

    “嘘。”图维亚爵士竖起一根指头打断了声音,“不是说要谈判吗?谈谈吧,为什么要发动全面战争,你图我们什么……当然,这对你们被尽数绞杀的结果不会有任何影响。”

    “我只是需要能量!”婴儿看来是真地被戳到了痛脚,这下躲避无望,语气都显得急躁,“我们是从人类的身体被改造成恒星物质的,天然需要大量的外部能量维持运转,否则,能量失衡,我就会在时空隧道中逆向下滑……当我回到刚出生的模样,我就必死无疑。”

    “而当下唯一能够维持族内的恒星体增长速度的,只有战争。我们家族需要不停地发起星际战争,将战败者的能源转化成我的补给,大体维持我的稳定。”

    一边说,数个婴儿此刻已经聚集在一起,试图干扰光海,但是无论它们试图制造什么样的爆炸,这座玫瑰城市依旧往前推进,光海的躁动已经显而易见。

    “超光速的能量,涉及基本规则改写。你掌握的知识,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的运用能力。不管你怎么选,最后都会被拖死。”他慢条斯理地收拢炮台,婴儿恒星云的一只悬臂正被轰散,能量爆发处,再度蜿蜒出一道玫瑰城墙。

    整个天际此刻,如同恒星的尸体浸染而成的太空玫瑰,如此残忍,如此瑰丽。

    老头一路逼近星空长廊,最后,他看着挨挤在一起,无处可去的婴儿们,稍微压低了镰刀,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

    “这应该是你们人生的最后一课了,按理说,不该我来上。只是,你们也找不到其他人了。”

    “当你掌控的力量超出你能运用的极限,必须存在恒定的、暗处的结构,让力量增长受到限制。否则,野蛮生长只会导向能量的失控。但是,如果结构和力量一直平衡,则会陷入到无限的内耗之中,不再有生长。所以必然是阶段性地,此消彼长,动态变化。

    “很多时候,继续生长,意味着从不擅长面思考,再从擅长面验证,缺一不可。甚至如何将能量转换成结构,也是一种练习。当你不只是个听众,而是站上舞台,对台下演奏,这意味着你不能只注意你感兴趣的声部,而是能自己谱写,整段乐章的起承转合。”

    “我和你没有私人恩怨。”老爵士看向米亚,“但是,琉璃京要在高维重建,一样需要低维支撑的能量。为此,我需要你的死亡。”

    米亚在光海之中叹了口气,望向高悬于天际的杀戮玫瑰。

    他婴儿般的眼瞳里映出的最后景象,是遍身血肉被荆棘王座穿透的老爵士,颤巍巍地起身,将手指向他。

    或者说,在这片辽阔星海中,每一个自以为和时代对弈的疯子,最后不过是各自王座的囚徒。

    他们究竟是,凭自己意志与龙象一搏,或只不过是,命运粉墨饰之的棋子?

    谁能够真正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