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绞索
如果艾森生在中世纪，他会是一个快活的牧羊人，日日赶着羊群在山野间行进，看云彩中的日色嬗变成月光，看上几十年。
他身上有种荒疏天地的气息，即便跻身城市，在纸醉金迷中被冲淡不少，但一有机会，狐狸尾巴还是要露出来。
就像现在，少年人一马当先，冲下阶梯，转角就踢碎了两个人身等比的大号蜡烛，里头泡的可不是凝胶固定的器官，而是淡黄色液体浸泡的，完整的人。
他一脚下去，自己泼了一身脏水不说，不被液封的肢体暴露在空气中，几乎是刹那，有明亮的火光，从那泡僵了的人体空洞的眼眶里燃烧起来。
那火光像是疯了一样，一旦接触空气，很快从眼眶突破颅骨，在头顶蹿高，几乎是同时，那被点着的人体像是活了一样，扭转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追着他扑了过来！
少年全无形象地惨叫一声，抱头鼠窜。
艾米丽·帕尔，那位妇人此刻皱着眉头，一手将少年提溜到自己身后，另一手拨开保险栓，对追上来的蜡烛人举高枪口。
砰！
每一声对应着一具人体蜡烛的熄灭，被打没了火焰的肢体，那一刻就仿佛操线木偶失去了控制，四肢跳动着，僵硬倒地。
四下无声，楼梯一片昏暗，像是恐怖片常见的袭击场景。
少年躲在艾米丽的身后，打了个寒颤。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咬咬牙，解下背包，从里头摸出一个小手电筒，一具黄铜天平，随即从艾米丽身后向前，再度往下走去。
“这会不害怕蜡烛了？”艾米丽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楼梯下头至少还有几百具，你要一具具引出来吗？”
少年摇摇头，停留在一具倒塌的人类残肢前，他从躯壳下捻下一点粉末，放在天平一侧，而后，将右手虚虚放在天平另一侧。
天平摇摆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望见少年的掌中，闪烁着淡蓝色的，若隐若现的光影。
随着光影的稳定，天平再度平衡。一瞬间，楼梯之下传来嘈杂声响。
妇人凝神听了片刻，神色逐渐惊悚，她在医院工作二十余年，绝不会听错……这是、人类肢体在液体中腐蚀的声音！
“你怎么……”她欲言又止，心下震撼。
“这是我那篇论文的一个简单设计，跨维度天平。当然，我更喜欢叫它‘法则’天平。”少年拍拍手，神色不觉有些掩不住的骄傲，“我下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
“不要在欲望透镜面前耍花招。”艾米丽不知怎么，看起来并不欣喜，“你只会引来更强力的注视。”
“所以啊，抓紧赶路。”少年一愣，倒是乖巧地点点头，起身往下开路，“得在‘它们’赶来之前，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艾米丽落下几步，她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神情看不分明。
妇人不自觉地摸着颈侧，那里挂着一个布囊，里头放着她的孩子小时换过的牙。
不知怎么，她在那个少年身上，看见了相似的气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
会不会在这个世间，也不得善终？
她无法忘记，城市大火的前夜，儿子拿着征召函，在家门口最后一次拥抱她。
那个年仅十五的少年人说：“原谅我，妈妈。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能站在阳光之下。”
彼时，薄暮光影缤纷，一如他大好年纪，还相信旗帜，相信口号。
那样菲薄的光，就这样折断在那个黄昏。
永远无法成长，走进黑夜，去触及成年社会，那一重重铁灰色的、永恒的利益与争斗。
她捏着布囊的指掌慢慢攥紧。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她快步赶上少年，倒转枪托，砸碎了侧后方的一具鸟首人肉烛台。
“小心，鸟首双瞳有透镜，别被聚焦。”她提醒。
少年点点头，旋即有些意外：“我刚才就想问……你知道透镜和聚焦？”
“是。”她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少年，“我的儿子，杜宁·帕尔，曾被‘铁玫瑰’征召。”
“……”少年愣了片刻，笑起来，真正放松的那种笑。
“英雄母亲，失敬。”他倚着转角，指了指旋梯的尽头，一扇掩映在重重阴影中的门，“里头有你儿子？”
“是，但不可轻举妄动。”她望向其下四层楼的台阶，皱眉，“越往下，透镜的变体生物就越多……我家已经被点燃了，这种守卫，我也没有把握能走到底。”
“我们不走楼梯。”艾森当机立断，再度掏出那架天平。
他将天平一侧对准那扇门，再从背包中掏出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就地拿起滴管配比，口中还喃喃有词地计算，极其认真，极其荒谬。
而随着他在天平一侧调配好最后一滴药剂，另一侧……那扇被遮掩许久的门，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
艾米丽：……
她看向少年的眼神已经像在看马戏团的猴子。
“你是人是鬼？”
少年耸肩，“在下，平平无奇的摩尔大学二年级生，罢了。”
“很了不起吗？没听出来。”她不耻下问。
少年噎住，片刻，梗着脖子：“知、知识就是力量！”
少年扭动门把手，推开门，迎面而来，是一片由猩红星辰组成的迷雾。
他回头低声：“跟着我，不要离开迷雾范围。”
不需要少年详细说明，她步入门的瞬间，就能感受到脚下沸腾的、不肯熄灭的，万千欲念。
有无数烛火灼烧着那片迷雾，只是无法烧穿。这星辰幻化的迷雾，像是不知名的精神体制成，居然正面消解了欲望能场上，无休无止的混乱和癫狂。
她跟在少年身后，打量着这间屋子，触目就是血红。四周都是被反复点燃多次的人体，多数人已经熔融成蜡，皮肉骨头，黏连成一地不分彼此的红，烛泪一般蜿蜒着，铺向中央的高台。
少年脚步轻快地走上高台，将天平安好，然后，他将手电筒塞进自己嘴里，打开开光，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天平一侧。
她一愣，浩瀚的光潮从少年的脑袋里爆开，那手电筒的光不知怎么，竟能穿透血肉颅骨，甚至，隐隐有突破迷雾的迹象！
冲在迷雾边缘的光潮，在一室鲜红欲望中，如同沸水入滚油，刹那，迷雾边界便如同极光来袭一般，光影纷飞，浮沉出无数的因果。
那是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在这片迷雾的扶摇中，一瞬间完成运行。
她目不暇接，很快，光影中，浮现了自己的儿子。
他被挖空的尸身被送还给了她，但挖出来的五脏，还封存在祭坛最深处，五个不同方位的陶罐子里。
很快，罐子详细的地址和路线图被少年取出，同步给了她。
“我还有事要完成，你等不及要先走吗？”少年望向她，明明没说话，意识却直接在她脑海中询问。
她按了按泛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不急。”
少年点点头，重新在这万千人的命运之网中，搜寻自己的命运。
一片风卷云涌中，光潮变换，很快，浮现出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城池。城外爬满了荆棘，竟看不出具体的年代。
建筑尽数隐没在迷雾中，只露出一个狰狞巨兽般的轮廓，像是人类的遗迹，又像是远超人类之前，未知的，神的文明。
他懵懵懂懂，向前探出手。在星海之中，在脖颈四周，摸到一截绞索。
绞索的尽头，被另一只手抓住。
那一刻，城池如花，将开乍败，因果链在无穷次地等价变换后，锁定在了一个女孩的身上。
少女转过头，灰发灰眼，清秀眉目。她就像是那座被灰雾遮掩的城，万仞嶙峋，夜雪秋风千岁漫溯，皆已不可读。
她看着艾森，就像看着什么……不小心召唤出邪神的牧羊人。
牧羊人脖颈一凉。
然后，他听见对面那位邪神说：“你也是来办证的？”
少年：？
他身上有种荒疏天地的气息，即便跻身城市，在纸醉金迷中被冲淡不少，但一有机会，狐狸尾巴还是要露出来。
就像现在，少年人一马当先，冲下阶梯，转角就踢碎了两个人身等比的大号蜡烛，里头泡的可不是凝胶固定的器官，而是淡黄色液体浸泡的，完整的人。
他一脚下去，自己泼了一身脏水不说，不被液封的肢体暴露在空气中，几乎是刹那，有明亮的火光，从那泡僵了的人体空洞的眼眶里燃烧起来。
那火光像是疯了一样，一旦接触空气，很快从眼眶突破颅骨，在头顶蹿高，几乎是同时，那被点着的人体像是活了一样，扭转四肢，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追着他扑了过来！
少年全无形象地惨叫一声，抱头鼠窜。
艾米丽·帕尔，那位妇人此刻皱着眉头，一手将少年提溜到自己身后，另一手拨开保险栓，对追上来的蜡烛人举高枪口。
砰！
每一声对应着一具人体蜡烛的熄灭，被打没了火焰的肢体，那一刻就仿佛操线木偶失去了控制，四肢跳动着，僵硬倒地。
四下无声，楼梯一片昏暗，像是恐怖片常见的袭击场景。
少年躲在艾米丽的身后，打了个寒颤。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咬咬牙，解下背包，从里头摸出一个小手电筒，一具黄铜天平，随即从艾米丽身后向前，再度往下走去。
“这会不害怕蜡烛了？”艾米丽似笑非笑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楼梯下头至少还有几百具，你要一具具引出来吗？”
少年摇摇头，停留在一具倒塌的人类残肢前，他从躯壳下捻下一点粉末，放在天平一侧，而后，将右手虚虚放在天平另一侧。
天平摇摆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望见少年的掌中，闪烁着淡蓝色的，若隐若现的光影。
随着光影的稳定，天平再度平衡。一瞬间，楼梯之下传来嘈杂声响。
妇人凝神听了片刻，神色逐渐惊悚，她在医院工作二十余年，绝不会听错……这是、人类肢体在液体中腐蚀的声音！
“你怎么……”她欲言又止，心下震撼。
“这是我那篇论文的一个简单设计，跨维度天平。当然，我更喜欢叫它‘法则’天平。”少年拍拍手，神色不觉有些掩不住的骄傲，“我下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
“不要在欲望透镜面前耍花招。”艾米丽不知怎么，看起来并不欣喜，“你只会引来更强力的注视。”
“所以啊，抓紧赶路。”少年一愣，倒是乖巧地点点头，起身往下开路，“得在‘它们’赶来之前，拿到我们要的东西。”
艾米丽落下几步，她的脸隐匿在阴影中，神情看不分明。
妇人不自觉地摸着颈侧，那里挂着一个布囊，里头放着她的孩子小时换过的牙。
不知怎么，她在那个少年身上，看见了相似的气息……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
会不会在这个世间，也不得善终？
她无法忘记，城市大火的前夜，儿子拿着征召函，在家门口最后一次拥抱她。
那个年仅十五的少年人说：“原谅我，妈妈。我做的一切，是为了你能站在阳光之下。”
彼时，薄暮光影缤纷，一如他大好年纪，还相信旗帜，相信口号。
那样菲薄的光，就这样折断在那个黄昏。
永远无法成长，走进黑夜，去触及成年社会，那一重重铁灰色的、永恒的利益与争斗。
她捏着布囊的指掌慢慢攥紧。
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她快步赶上少年，倒转枪托，砸碎了侧后方的一具鸟首人肉烛台。
“小心，鸟首双瞳有透镜，别被聚焦。”她提醒。
少年点点头，旋即有些意外：“我刚才就想问……你知道透镜和聚焦？”
“是。”她抬起头，平静地直视着少年，“我的儿子，杜宁·帕尔，曾被‘铁玫瑰’征召。”
“……”少年愣了片刻，笑起来，真正放松的那种笑。
“英雄母亲，失敬。”他倚着转角，指了指旋梯的尽头，一扇掩映在重重阴影中的门，“里头有你儿子？”
“是，但不可轻举妄动。”她望向其下四层楼的台阶，皱眉，“越往下，透镜的变体生物就越多……我家已经被点燃了，这种守卫，我也没有把握能走到底。”
“我们不走楼梯。”艾森当机立断，再度掏出那架天平。
他将天平一侧对准那扇门，再从背包中掏出一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就地拿起滴管配比，口中还喃喃有词地计算，极其认真，极其荒谬。
而随着他在天平一侧调配好最后一滴药剂，另一侧……那扇被遮掩许久的门，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
艾米丽：……
她看向少年的眼神已经像在看马戏团的猴子。
“你是人是鬼？”
少年耸肩，“在下，平平无奇的摩尔大学二年级生，罢了。”
“很了不起吗？没听出来。”她不耻下问。
少年噎住，片刻，梗着脖子：“知、知识就是力量！”
少年扭动门把手，推开门，迎面而来，是一片由猩红星辰组成的迷雾。
他回头低声：“跟着我，不要离开迷雾范围。”
不需要少年详细说明，她步入门的瞬间，就能感受到脚下沸腾的、不肯熄灭的，万千欲念。
有无数烛火灼烧着那片迷雾，只是无法烧穿。这星辰幻化的迷雾，像是不知名的精神体制成，居然正面消解了欲望能场上，无休无止的混乱和癫狂。
她跟在少年身后，打量着这间屋子，触目就是血红。四周都是被反复点燃多次的人体，多数人已经熔融成蜡，皮肉骨头，黏连成一地不分彼此的红，烛泪一般蜿蜒着，铺向中央的高台。
少年脚步轻快地走上高台，将天平安好，然后，他将手电筒塞进自己嘴里，打开开光，把自己的脑袋放在天平一侧。
她一愣，浩瀚的光潮从少年的脑袋里爆开，那手电筒的光不知怎么，竟能穿透血肉颅骨，甚至，隐隐有突破迷雾的迹象！
冲在迷雾边缘的光潮，在一室鲜红欲望中，如同沸水入滚油，刹那，迷雾边界便如同极光来袭一般，光影纷飞，浮沉出无数的因果。
那是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在这片迷雾的扶摇中，一瞬间完成运行。
她目不暇接，很快，光影中，浮现了自己的儿子。
他被挖空的尸身被送还给了她，但挖出来的五脏，还封存在祭坛最深处，五个不同方位的陶罐子里。
很快，罐子详细的地址和路线图被少年取出，同步给了她。
“我还有事要完成，你等不及要先走吗？”少年望向她，明明没说话，意识却直接在她脑海中询问。
她按了按泛红的眼眶，什么也没说，在一旁坐了下来。
“我不急。”
少年点点头，重新在这万千人的命运之网中，搜寻自己的命运。
一片风卷云涌中，光潮变换，很快，浮现出一座笼罩在迷雾中的城池。城外爬满了荆棘，竟看不出具体的年代。
建筑尽数隐没在迷雾中，只露出一个狰狞巨兽般的轮廓，像是人类的遗迹，又像是远超人类之前，未知的，神的文明。
他懵懵懂懂，向前探出手。在星海之中，在脖颈四周，摸到一截绞索。
绞索的尽头，被另一只手抓住。
那一刻，城池如花，将开乍败，因果链在无穷次地等价变换后，锁定在了一个女孩的身上。
少女转过头，灰发灰眼，清秀眉目。她就像是那座被灰雾遮掩的城，万仞嶙峋，夜雪秋风千岁漫溯，皆已不可读。
她看着艾森，就像看着什么……不小心召唤出邪神的牧羊人。
牧羊人脖颈一凉。
然后，他听见对面那位邪神说：“你也是来办证的？”
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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