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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故人来

    京都,大渝首府。

    距皇城以东不足半里的东门,每到夜晚,酒肆歌坊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乱花迷眼。

    就在这繁华闹市之中,有一处极为不起眼又突兀的存在——京都最大歌舞坊胭脂台的隔壁,有一扇只两人并肩宽的窄门,门上匾书赠雅轩。

    赠雅轩房门虽小,但里面有个四合院子,平日里做着裱画描摹的营生,与周围灯红酒绿显得格格不入,胭脂台的老板多次想要将其高价买下,但奈何赠雅轩的现任当家人寸土不让,也就作罢。

    赠雅轩的现任老板,名叫施妙染,得其父施韫真传,从小就有不俗的裱画工艺,虽年仅十九,但其手艺却让许多丹青爱好者慕名而来,她身边两个名为落笔和着墨的丫鬟,更是擅长临摹,经她们三人手做出的字画,就连作者本人或许都无法分辨真假。

    但是施妙染一直谨遵父亲立下的家规,店里三人经手的临摹、裱褙的画作都有其特殊的辨识方法,以便不时之需。

    腊月过了才几日,清晨的大雪封住了人们出行的欲望,但是平日里鲜有人驻停的赠雅轩却围了不少人,里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壮汉,一边向三位妙龄少女问着什么,一边打量着简陋的屋内。

    “你是说,那幅画是你父亲唯一的遗物,而贼人放着满屋子大家之作不管,单单偷了你锁进柜子的那副?”

    “回禀大人,这儿倒也不是只单小女子这一件物品。还有朱大人府上二小姐的肖像、李夫人订的贺寿图……”站在中间的少女便是施妙染,她绾一单螺髻,髻上单用一根红布固定,衣着朴素无华,偏生了一张小脸和一双灵动的眼睛,但现在,那双大眼正低垂着,一字一顿地回复衙役的询问。

    “停停停!”衙役听她报出的几个人名,倒吸一口凉气,问道:“你说的可是京兆府尹朱大人和老丞相夫人?”

    “对啊!”施妙染抬眸,继续说道:“大人若是不信,过两日便会有人来小女子处取画,你一问便知。”

    几个衙役对视了几眼,知道贵人画卷被偷兹事体大,光凭他们几个是断断不能拿主意的,于是其中一人试探性地问道:“那施老板可否随小的官府里走一遭?”

    施妙染一笑,好似并没有听出他们语气的转变,只道了一声好,便吩咐落笔和着墨两人好好看着赠雅轩不让人进出,自己则随着衙役到了官府,告知了县令才算立案。

    直至傍晚,施妙染才在那几个衙役的护送下回到赠雅轩,门口已不若晨时那般喧闹,落笔和着墨一站一坐在门口,焦急地望着施妙染回来的方向。

    “劳烦大人。”到了门口,施妙染向衙役行礼作别。

    那几人互相挤眉弄眼好一番,才有一人道:“先前冒犯施老板,还请您莫要怪罪。”

    施妙染展颜,轻轻摇了摇头,又神态落寞道:“大人哪里的话,还得麻烦几位寻得家父遗物,不然小女子是无颜再见父亲了。”

    美人泫然欲泣,谁不心疼?几个壮汉连连称是,随即行礼告辞。

    等几人走远,施妙染才抬头,眼里虽然有落寞,但没有半分悲痛,落笔和着墨迎上来拉着她进了门。

    两人看自家小姐并无半分异样,急忙问她下午发生的事。

    “小姐,”落笔性子急,上午碍于众人在场,也没她插话的机会,“朱二小姐和老李夫人的图都在呢!没丢!”

    “我可没说它们被偷了,”施妙染睨了落笔一眼,示意她去关上门再说,“我只提了一嘴,至于偷没偷,就看他们怎么理解了。”

    落笔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着墨接着说道:“还好小姐聪慧抬出了朱大人和李老夫人,不然那几个差役定不将我们赠雅轩当回事儿。”

    施妙染摇了摇头,道:“半月前,来轩里做裱褙的客人突然多了起来。冬日干燥寒冷,懂得字画的人不会选择此时。我心想着,恐是对家下的计谋,不是想砸了赠雅轩的招牌,就是想摸清了状况对着这两位官人的字画下手……”

    于是她这几日都睡在裱画间里守着,没想到贼人盗的竟是父亲早年游历所画的一幅山水。

    施韫在书画方面并不是大家,这幅画也值不了几个钱,所以偷盗之人为何费此周章,施妙染想不通其中奥妙。

    “明日我去府衙,着墨就别再去黑市接活儿了,现下里闹不清楚对方由来,不能让人发现‘妙手’是我,不然会有大麻烦。”

    大渝禁作伪画,但作伪的需求却很大……施妙染不想大肆旗鼓地经营赠雅轩,却也要寻个糊口的法子。于是明面里,赠雅轩接着熟客的生意,暗地里,她们三人还从黑市上接了活计。

    只是这次染上了官司,需得停一停暗地里的生意……要是被人发现那黑市作伪高手“妙手”的真实身份,她们仨恐是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日清晨,施妙染便被落笔的叫喊声吵醒,她头脑一阵发晕,只听外面落笔喊着自己的名字,还有着墨淡定又强硬的制止人推门进来的声音。

    难道真是背地里身份被人发现了?施妙染心如鼓槌,但是还是强行镇定下来,如若真是被人发现了身份……那来捉拿的人也不会是这动静。

    “落笔、着墨,”施妙染定了定心神,穿好衣衫,吩咐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门外五六人就推门而入,其中有个戴着圆帽身着圆领长衫的中年男子,面容白净细眉长眼,嘴角似笑非笑,等门开后才缓缓走进。

    这人环视了一周,眼神才堪堪落施妙染身上。

    施妙染同时也在打量着对方,突然她看到那人腰间别着的令牌上,浑身一震,立马起身跪在了地上,着墨虽不明所以,但也拉着还在吹胡子瞪眼的落了跪。

    “民女不知魏总管大驾寒舍,失了体面。”施妙染行着大礼,心里却暗暗打鼓,盘算自己最近得罪了何人又触了哪家贵胄的点,要劳烦皇帝跟前的大太监、监察司总管魏元忠来捉拿她啊?

    魏元忠呵呵一笑,走上前虚扶了一把施妙染,也没说让人起来的话,就道:“洒家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你还在你娘怀里,是个吃奶的娃娃,”他手比划了个大致长度,叹了口气又继续,“……没想到,物是人非,你已经是誉满大渝的裱画师了,令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施妙染在家穿得单薄跪得脚疼,她挪了挪酸疼的脚踝,又弯腰给魏元忠行了礼,道:“劳魏总管挂记,小女子身无长物,唯有裱褙一技傍身。这些年多亏皇恩浩荡又有各官人抬举,誉满大渝愧不敢当,小女子几人只求个容身之所安稳度日。”

    魏元忠环顾了一眼裱画堂,里面挂着深秋是时才裱褙好的画作,屋里一盆炭火被一个直通房顶的铜炉罩着,这个铜炉起到均匀散热的作用,冬日雨雪,就怕屋子里湿气重,让画起了潮气。

    良久后,魏元忠才道:“施家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是官家想要见你。”

    “小女子身份卑贱,不知陛下意欲何为,要劳烦魏总管传唤。”施妙染再一行礼,心里却打起了鼓,自家确实有着全大渝都知晓的好名声,但那都是父亲在宫里做活时的事儿了。自己身为女子,虽接手了赠雅轩,但是却并不能像父亲一样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宫中画匠。

    “这……”魏元忠环视了一下四周,才道:“还是请姑娘跟洒家走一遭。”

    施妙染默默行了一礼没有言语,只是向落笔着墨两人使了一个眼色才道:“那请魏总管随落笔去客厅稍等片刻,小女子晨起并未梳洗,还得收拾一番以免惊扰了圣驾。”

    魏元忠点了点头,微微回了一礼才道:“那洒家就静候姑娘了。”

    庭院幽深,走在漫长的宫道上,施妙染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地走在魏元忠身后。大雪后的寂静,给朱红的宫墙增加了几分肃杀。

    魏元忠向后看了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施家姑娘,你父亲施韫……和洒家也是旧相识。”

    施妙染微微一顿,又柔声道:“是,家父也曾讲过在宫中谋事时,魏总管多对他照顾一二。”

    魏元忠轻笑一声,未置可否,又继续说道:“可惜……”,他顿了些许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施妙染的父亲施韫,作为宫中画师一直是有自由出入宫闱的权力,可是有一日他急匆匆进宫之后,就再也没回家来。之后,母亲袁绛忧思过重,不久也撒手人寰。

    “你父亲生前最在意的就是那间赠雅轩,如今看你也承了他的衣钵,洒家作为老友也是欣慰。”

    “劳烦总管挂心了。”

    嘴上虽然答应着,但是施妙染心里却警惕起来,父亲失踪多年,只有母亲还在的那些岁月里宫里有人会来关照几声,后来次数几近于无。这突如其来的叙旧,怕是并无好事。

    快到殿门口,魏元忠才停下,挥手退了左右,才转身对施妙染言道:“官家突然召你前来,确实是有了要紧的事。施家姑娘,天子一威天下动,这点道理你想必也是知晓,只希望你句句属实,任何回答都没有遗漏。施韫,可是只剩下你这一个女儿了。”

    这话听着柔柔的,却像是一柄寒光四射的剑,冷冷地插进施妙染的胸口,她深吸了一口气:“定是知无不言。”

    她急速地在脑海里梳理着关于施韫的一切,魏元忠提起父亲,怕也是在暗示今天面圣的内容和父亲有关。

    施妙染行了一礼,抬头看着眼前的魏元忠,又道:“多谢魏总管。”

    魏元忠又呵呵一笑,道:“跟洒家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