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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王心

    勤政殿巍峨,殿内七十二根巨型木柱上,盘踞着纯金打造的巨龙,大渝的王,弘帝,现在正端坐在勤政殿的中央。

    宫殿门开,一束光从门缝里透进殿内,施妙染亦步亦趋地跟在魏元忠身后,小心翼翼、目不斜视。

    她心里不断打鼓,想着这定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虽然不是在升堂,但这架势……分明就是来审问的啊,就差备上辣椒水老虎凳了。

    心思扭转之间,已经行至天子阶下,魏元忠一拱手行了礼,高声道:“陛下,施家姑娘带到了。”

    “民女施妙染叩见陛下,恭请陛下圣安。”施妙染跪下叩首,行了大礼,心里又嘀咕着今天一天跪的次数比往日一年还多,起码在其他贵客面前也不用行跪礼。

    “施家女儿,起来吧。”弘帝威严的声音传来,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犹如一道咒符死死地压向施妙染,她情不自禁抖了抖,连忙又将头埋更低了:“民女卑贱,不敢妄视陛下龙颜。”

    “哈哈哈,”弘帝仿佛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儿,笑声听起来甚至有些许愉悦,“起来说话吧,朕找你来一是想看看这名满大渝的裱画师,二来……还需要你帮朕一个忙。”

    “民女惶恐。”施妙染再叩首,这次倒也没拒绝就直起了身,毕竟再拒绝皇帝,那他可能就没那么客气了。

    抬了头,却也不敢直视皇帝,眼神飘忽着,落在了皇帝身旁的一个展架上,之间上面绷着一幅画作,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施妙染也不清楚到底在何处见过。

    皇帝见她眼神所指,便朝她招了招手。

    “施家姑娘,”魏元忠在一旁小声唤道,“陛下让你前去。”

    施妙染愣了一下,还是小心起身,顺便小小活动了一下跪得酸软的腿,然后上了台阶。

    “朕听闻,你的技艺不输施韫,朕偶得前朝皇甫先生一画作,你且来一看。”

    皇甫嵩,前朝名家,早年也是宫廷画师,但是因得罪了皇帝身边的贵妃,被贬为庶人出了宫,从此以后便一直钟情山水画作,再也没画过人像。

    施妙染离了五步远,观察了那图,只见那薄的透明的宣纸上,只有简单勾勒的几笔山峦,中有枯笔似的一江,明月悬于中空,其外并无他物。

    画面十分简洁,除了画作左上浅浅一枚红章依稀可见“皇甫”二字,这幅画就说是冒作也并无可能。

    “施家女儿,可看出什么来?”

    施妙染心里百转千回,她就算再怎么玲珑心思,也不知道帝王心啊。

    沉默了半晌,她才道:“皇甫先生画风多变,晚年风格更是难以捉摸,民女才浅,不能识得这画真伪。”

    此话倒也不假,但是重点并不是在皇甫先生画风上,而是这画画的宣纸并非上等,画面内容也过于简单,总不能告诉皇帝此画太过破烂,实在不像是一幅画吧?

    弘帝不置可否,只道:“允你再近些。”

    施妙染只得再凑近了,细细观察那幅画,果然发现了一些端倪,她向弘帝施了一礼,这才抬手在画上轻轻摩挲了会儿,随即捏着边角上一块小小的凝结的米黄色固体,又放在手指尖搓揉了几下。

    然后她又将脸凑近了些,在画上轻轻嗅了一番。

    魏元忠下意识要拦,因为这幅在施妙染眼中“破破烂烂”的画作,可是弘帝的心头好,日日欣赏,要是让施妙染弄坏了,十个脑袋也不够她砍的啊。

    弘帝摆了摆手,示意魏元忠没事,继续在一旁看着施妙染的动作。

    少女脸庞还是稚嫩,面容白皙,认真的眸子十分像她的父亲。

    只可惜……弘帝皱了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问道:“如何。”

    施妙染摇了摇头,弘帝以为她依旧没看出什么端倪,正要挥手让她推下,就听少女清亮的声线道:“陛下,民女拙见,此图并非一张完整的画作。”

    “哦?”弘帝诧异,“可是这宣纸分明是完整一张,未见有切割的痕迹。”

    “民女所言的完整并非如此。”

    施妙染边说边摊开手掌,只见她掌心有小小如半个米粒大的东西,和宣纸颜色相仿,这是她从画作的边上拽下的。

    “这是一张,从原作上揭下来的‘画’。民女手里的东西,就是那人在揭画时,没有清理干净的裱褙浆糊。”

    “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原作?”

    “回禀陛下,民女猜测,这画怕是裱褙用的背纸,但是因裱褙师傅没有控制好水分等原因,让原本画作上的油墨,拓在了这层背纸上。后来有人将其揭下……”

    施妙染虽然言之凿凿,但是也不敢妄言天子费心所得画作就仅仅是个“复印件”,甚至复印得还不太全。

    “大胆!”魏元忠低声一喝,“施家姑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诶……”弘帝摆摆手,“听她继续说。”

    “这裱画,就是将一张竖纹宣纸和一张横纹宣纸托成一个背纸,然后在画背面儿刷上浆糊,再将背纸和画拓在一起。要说有多复杂……这工艺无论谁来都能成,但是裱褙更多考究的是裱画师对于细节的掌控。”施妙染解释了几句,抬头看了一眼弘帝,见他面色还算柔和,便又继续说道,“宣纸的选择,浆糊的浓稠,天气的好坏……这都影响着作品最后的效果。”

    “这张画……与其说是一幅画作,不如说它只是沾染了画作的油墨,算不上皇甫先生的作品。”顿了一下,施妙染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哦?”弘帝挑挑眉,没有接话,而是另起了一句,说:“施家姑娘,果然是承了父亲的衣钵。”

    “民女惶恐,家父常年在宫任职,论能力,民女是万不能同天子家臣相比的。”施妙染赶紧行大礼,也知道,皇帝终究是要问到今日关键的话题上了。

    弘帝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五体投地的少女,转身踱步回到了龙椅上,缓缓开口:“你可知,施韫何故音讯全无?”

    施妙染心中暗叫不好,她尽力维持着镇静,答道:“民女愚钝,只记得家父接诏入宫后,便再未归。”

    “你可曾怀疑过朕?”

    “民女不敢欺瞒陛下,”冷汗顺着少女的鬓角缓缓下落,因为低头的原因,最终汇聚到鼻尖的位置,“年少不知事时,却是有过困惑。但陛下乃大渝之主,如若父亲真有滔天大罪,陛下只管下旨捉拿,也断无可能再接济民女一家。”

    “唔。”弘帝未置可否,又言道:“听闻你近日报官,遗失了施韫的一幅画?”

    “是……是父亲留下的一幅山水画,并不值价。”施妙染老老实实回答。

    “可有进展?”

    “并未。”施妙染仍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弘帝东一句西一句的提问方式,着实让她费解。

    “元忠,”弘帝向一旁的魏元忠抬了抬手,“把东西给施家姑娘,送她回家吧。”

    弘帝交代了几句,出了勤政殿,只留魏元忠和施妙染在殿内。

    “是。”魏元忠躬了躬身,又转向施妙染,“陛下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交予你,只是此事,万不可让他人知晓。”说罢便示意施妙染在此等候,自己转向一旁的暗室。

    原来这才是目的,施妙染在心底暗自盘算着皇帝刚才那一番驴唇不对马嘴的操作,原只想试探自己到底技艺如何,另外……确信自己并没有因为当年之事和皇家有所嫌隙。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仅凭几句问答,弘帝必然不能放心,那……施妙染一惊,弘帝这几年怕是一直暗中监视着自己,赠雅轩的一客一户、一进一出怕都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的。

    如若是关心备至,那前些年自己缺衣少粮的日子弘帝不可能不知道。不然,就是父亲之事另有隐情,弘帝想让自己自生自灭去了,却不承想自己靠着手艺在赠雅轩苟活了下来。

    施妙染匍匐在地上,保持着恭送弘帝的姿势,心里百转千回,一下子所有关节像是打通了一般。

    心跳如雷,她知道自己多年来困惑的谜团好像已经抽出了一丝微弱的线。但同时,她也明白,此时隐藏在这个谜团后的,可能是自己难以撼动的天家。

    偌大的勤政殿,只剩下施妙染一人跪在中央,里内七十二根奢华的殿柱,静静在暗处,像是突然化作了怪兽,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明白,自己被召见之事无人知晓,皇帝想让自己办事,也只通过魏元忠一人传令。如果此事并不能如天子之意,那择日赠雅轩老板离奇失踪的新闻在坊间最多只流传半月就能平息,从此可能就再无人知晓她施妙染。

    如何才能保全自己?

    突然一旁传来人声,是魏元忠回来了。

    “施家女儿,”魏元忠虚扶了一下施妙染,示意她抬头起来说话,“陛下得一画作……可惜却是残片。想请你,帮忙补全。”

    说得倒是“请”,但字字句句里要的却是“命”,施妙染打算装傻:“魏总管,不是民女推脱,只是这根本算不上皇甫先生画作……就算是通天的本领也无法完成。”

    “哈,”魏元忠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轻笑,“倒是个会装傻充愣的。施家女儿,可知前朝那副著名的《千秋夜宴图》?”

    什么?

    施妙染猛地抬头,诧异万分:“皇甫嵩的《千秋夜宴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