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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生事

    皇甫嵩,前半生有多风光,后半辈子就有多浪荡,传说本来贵为宫廷御用画师的他,因为裱画时不小心毁了贵妃最爱的肖像图从而贬黜出宫去。传言里,他感叹时运不济,画下了最后一张描绘宫廷浮花浪蕊的《千秋夜宴图》后,便开始了泼墨于山水的人生。

    直到十多年后,宫里的画室走了水,皇甫嵩的作品付之一炬,只有那张夜宴图,因为是皇甫嵩出宫后所画,所以逃过一劫。

    出了这档事儿,前朝皇帝才想起这位为自己服务了半辈子的画师,花了三五载找到人时,皇甫嵩已经在隐居的草居故去半载有余。

    皇甫嵩的故居里堆满了他出宫后游历所见所得,而那张《千秋夜宴图》却不见踪影。

    “可……”施妙染颦眉,她也只在传闻中听说过这幅画,而它是否真实存在,除了当年人,谁能知晓?

    “你尽管做,”魏元忠出声打断施妙染的疑问,“官家亲自出面的事,还能有假?”

    施妙染腹诽,就是皇帝亲自出面,还说得如此隐晦,所以谁会不起疑?

    皇帝吩咐的事,又只有三人知晓,其中关节出了问题,自己必然难逃一劫。如若先应下来等回去再想方法出逃,那必然是跑不出城外几里地就要被当场捉拿,如若拒绝……

    施妙染打了个寒战,拒绝的事根本用不着想,要现在真有这骨气,明儿赠雅轩就得老板失踪、关门大吉。

    她想了想,言道:“陛下之事便是民女之事……只不过,魏总管也知道,民女的赠雅轩自父亲走后便少了些荣光……”这倒是实话,一来是人手不足,二来少了皇宫这一层背书,女子在烟花柳巷开店总是闲话多于口碑,所以施妙染为了少些麻烦,也就接熟客的工。

    “如今赠雅轩门廊凋敝,昨日还遭了贼人的惦记……”

    可不咋地,现在不仅小偷都敢光顾了,连衙役都看不起。

    不过,施妙染“讨赏”的行为可并不是说的这样简单,她想着,若是和皇家扯上关系,日后若有差池,皇帝下手前起码会掂量掂量自己是才“赏”过的人。虽然她暗自怀疑父亲的失踪和皇帝脱不了干系,但是目前来看,将皇家赏赐的荣耀无限放大到人人皆知,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魏元忠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仿佛一切都看透了又好像并不在意:“施家女儿的意思洒家是明了了,明日便会有动静。”

    施妙染松了口气,又听魏元忠道:“施家女儿,洒家务必提醒你,此事切莫要和他人提起,你的要求,陛下自会有恰当的理由安排下去。”

    “民女定是守口如瓶。”

    一路无言,施妙染眼观鼻鼻观心,终于捱到了马车入了东门,隐隐约约能听见赠雅轩隔壁的胭脂台里传来人声。

    但是令施妙染奇怪的是,原本只会在入夜后才开始吵闹的胭脂台,此时申时未到便开始了吵闹。

    马车逐渐近了,施妙染终于听清那声音。

    她从马车的门帘处看出去,只见一雍容的妇人正端坐在一旁,她身上并无多少金玉之物,衣物色彩也并不招摇,但却从头到脚透着一股贵气与疏离。贵妇身边围了七八个丫鬟,还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压着一名美艳姑娘,一边死命把她头摁下,一边高声辱骂着。

    “周夫人,舟意虽是烟花女子,但家中也曾是书香门第,也有骨气名节,妾没做此事便是没做,令郎是谁名谁我也一概不知,如今你这般折辱我,试问可有证据证人让众人信服?”

    那美艳女子被压着,发型凌乱不堪,衣衫也不甚整洁,但是言辞犀利,字字铿锵,施妙染一瞧便认出那是胭脂台的一位新来的姑娘许舟意,那姑娘极擅丹青,之前胭脂台闹过被贼人多次光顾的风波,其中失物里就有好几件许舟意的墨宝。

    所以她初来乍到,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名便在胭脂台的新老宾客中流传开来,甚至有些从未来过烟花柳巷的人,也慕名而来,只为一睹舟意姑娘的风采。

    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赠雅轩就在隔壁,施妙染便也是知道这位姑娘的风光一时。

    只不过不知为何招惹了周员外的夫人?

    正在困惑,施妙染便看到自家婢女落笔正津津有味看着热闹。

    她回过头,朝着魏元忠行了礼,说道:“魏总管,民女下去唤人来取箱子,请总管稍候片刻,今日麻烦您了。”

    魏元忠笑呵呵摆着手,道:“洒家也是替官家办事,算不得麻烦。回去吧。”

    施妙染再行一礼,立马下了马车,这小空间里着实让她闷得慌,她深深吸了吸自由的空气,才敲开赠雅轩的大门让着墨来搬东西。

    在一旁看着热闹的落笔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小姐,她扔了手里的瓜子儿壳,又在裙摆上拍了拍手:“小姐!这边!”

    施妙染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别声张,然后提着裙摆穿过人群到了落笔身边,然后在落笔的手势下,朝她那边低了低头,压低了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

    “啧啧,可精彩!”落笔瘪了瘪嘴,嘴里发出吃瓜吃得意犹未尽的啧啧声,施妙染知道那是她讲故事之前的口癖,只要讲到精彩的环节,落笔都会发出拟声词来表达强烈的倾诉欲。

    “小姐,你可知这胭脂台有什么规矩?”果然,落笔朝她眼睛一眯,声音进一步降低,循循善诱一般地引导着施妙染进入她的话本里。

    “这自然是知道的,一是禁情丨色丨交易,二是绝不低眉顺权贵,三……”施妙染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这第三条就是许舟意被周夫人拉出来示众的原因?

    “重点就在于这个三!”落笔见施妙染迟疑了一下,立马接过话茬儿,“三是绝对禁止楼里的姑娘们和客人私联!”

    施妙染朝落笔瞪了瞪眼,落笔立马捡了重点说:“周夫人发现自个儿三儿子和舟意姑娘暗通款曲,便带着自家人风风火火地前来捉拿。”

    “证据呢?”听刚才许舟意的意思,应是莫名其妙挨了打,至今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呢。

    “啧,这周家打人还需要证据?”落笔摇了摇头,“周夫人说自己手上证据确凿,还叫了几个仆从在舟意姑娘房里搜着呢。她说了,只要舟意姑娘认了,从此不再踏入京都城,那这证据她就不拿出来,毕竟姑娘家,免得驳了面子。”

    施妙染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都把人辱成了这样,还说给了面子?那这“证据”到底多露骨、多不堪入目啊?

    “我看啊……”落笔拉了拉施妙染的衣袖,示意施妙染再靠近一点,然后气音说道,“我看着周夫人根本没想放过舟意姑娘,不然也不会搞这么大阵仗。她啊,就是想等人再多点儿,然后再甩出写满‘淫词浪语’的铁证!”

    施妙染和落笔想到了一块儿,也明白现在周夫人不甩出底牌,根本不是在等着许舟意自己承认。

    但是,如若是许舟意自己犯了胭脂台的规矩,那被如此对待只能是咎由自取……

    可事情怕是没这么简单。

    施妙染正想着,进许舟意房里搜证的仆从突然咋咋呼呼地从楼里拥了出来,将一沓信纸交给了端坐在椅子上的周夫人。

    周夫人并没有伸手拿那沓信纸,她闭着眼,轻轻抬了抬头,又继续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而她一旁的婢女立马会意,抽取了其中几封信,展开看了看,随即又在周夫人耳边言语了几句。

    周夫人听罢,沉吟了良久,才叹气一般问道:“舟意姑娘,我不是为难你。只要你认了,就可以带着盘缠离开此处。但如果你还是这般执迷……为了三郎,我必然不能让你好过。”

    跪着的许舟意虽是处在低位,但是却并没有被周夫人的阵势压制住,她仰了仰头,道:“夫人若真有证据,不妨拿来一说,让众人看看,妾到底如何十恶不赦勾引了周家三公子。”

    听到这话,周夫人缓缓睁开眼,拨弄念珠的手指停了停,随即像是压抑住强大怒气一般,暗暗使劲捏了捏珠子,然后缓缓点了点头,只唤了一声:“凤竹。”。

    她身旁那个叫凤竹的婢女年纪不大,但却对周夫人的想法了如指掌,她缓缓向周围施了一礼,随即将刚才拿到的信纸放下,从另一边的婢女手中拿来一个匣子,打开后又走到众人面前展示起来。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封,面儿上娟秀小楷写着“三郎启”,很明显,这是一位女子写给周家三公子的信笺。

    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位女子就是许舟意。

    施妙染心头一惊,没想到周夫人竟然如此决绝,就算许舟意是烟花女子,把男女往来的信笺公之于众,也是对女子极大的侮辱。

    再看许舟意,果然也被一震,她使劲挣扎了一番无果,又被人使劲压住,根本无力辩驳。

    凤竹已经向众看客展示了一圈信封,这无疑就是暗示许舟意行为不端妄想攀附高枝。但是周夫人并不想就此罢休,凤竹又拆开了其中一封,然后道:“这是夫人在三公子书房里收出的书信,上面署名正是这位舟意姑娘。”

    嚯!这一下子四周嘘声四起,对许舟意的指指点点更是多了几分唾弃。

    “我家三公子,其一尚未行冠礼,其二与贵人有婚约在身,这两点京都城谁人不知?胭脂台的舟意姑娘,几次三番言语诱导致使三公子误入歧途,其心可诛。”凤竹年纪小说话却十分稳重,几句话就将周家三公子留恋烟花之地的罪责推到毫无辩驳之力的许舟意身上。

    “你说言语诱导,可有实证?”旁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明明知道信件里肯定有不堪入耳的情话,还非得勾起众人对信中内容的好奇。

    凤竹将拆开的一封书信展开,高高举起,道:“奴婢手中的便是证据!这信中字字句句便是证据!”

    众人本是围着圈看热闹,此时都伸长了脖子往前涌,都想看看那张印着金箔留着美人香的信纸上,到底写了怎样的软语,引得周三公子魂牵梦萦,让周夫人动如此阵仗。

    施妙染同样也在细细观察那张信纸,总觉哪里不对,还未想明白,就被上涌的人群推得荤七素八。

    遭了!施妙染被人一挤,往前趔趄了过去,抬眸却看见跪在地上的许舟意,就快要被上前的人群踩踏住。

    她连忙飞扑过去,一把推开愣了愣神的周家仆役,将许舟意护在了怀里。

    “小姐!”落笔见施妙染就快被闹哄哄的人群淹没,惊呼一声,但是已来不及上前拉起跪坐在地上的两人。

    此时,一抹白色突然出现,一手拉住施妙染的一只臂膀,巧劲一施,便将施妙染连同她怀里的许舟意拉了起来。

    “两位姑娘可有事?”手的主人竟是一位面若冠玉的贵公子,一双桃花眼不笑亦盛辉,现在正关切地看着施妙染和许舟意。

    施妙染行了一礼又摇了摇头:“无事!多谢公子!”

    她根本无暇关注眼前男子,只是急切地看了看怀中被折磨得发抖的许舟意发现她并无大碍,然后转向人群高声喊道:“周夫人,这信另有蹊跷!”

    嘈杂的人群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人们散开一条道,周夫人睁开眼,一双带着愠怒的美眸,直直地望向施妙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