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人们都说世上只有一个月亮，我不信。为什么同一个晚上，不同的地方，人人都有一个月亮呢？不但人人的眼里都有一个月亮，人人的心里还有一个月亮。

    二十年前，我一个人就有好多个月亮。我踏着的白雪里映着一个月亮，我握着的热水瓶里装着一个月亮，我的书包里背着一个月亮，送我上学的母亲站在院子边上，母亲也是一个月亮。我掏出课本，摇着头，读着“窗前明月光”，我把李白的月亮也借了来。那是我回忆里最明亮的情景。同学们闭着眼，摇着头，偶一停顿，若有所思。我们举起右手，有时候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老师的微笑是无知深渊里的月光，柔柔地黏黏地拉着我们的手。虽然道路前面还是道路，知识前面还是知识，可是我们的心早已被照亮。父亲的汇款单在母亲手里的时候，母亲的脸上也会露出一丝微笑。父亲也是一个月亮。当驴儿拉着犁头划开贫瘠的土地，它给了母亲希望，它也是一个月亮。

    十多年前，我一个人还是有好多个月亮。当我刨着头发，嘴里塞着馒头奔向车站的时候，我是母亲的月亮。当我到站下车的时候，站牌是一个月亮，摩托车是一个月亮，母亲还是一个月亮。我载着母亲，在颠簸的公路上行驶，右手边流淌着的河水上面挂着一个月亮。回到家中，母亲要在夜里准备热腾腾的饭菜，她端上来的碗和盘中，装着几个月亮。当我想念母亲时，拿起月亮，拨上一串数字，母亲的声音就会传来。当党和政府给了衣食，我的村庄到处都是溶溶的月光。后来母亲病了，大夫们在楼道里匆匆来去，只有白炽灯在隐隐发光。他们手中的药、针管、氧气瓶都是月光。母亲好了，我又觉得自己富有，我又有了很多的月亮。

    六七年前，我又见到了新的月亮。当我坐在海边等到天黑，海上升起来了一个月亮，它却只属于大海。我的故乡到处都是贫瘠的山脉，我若带了去，藏哪里呢？我只能拥有月光。月光便会随着太阳出现而消失。月亮透过扑人眉宇的浓翠的时候，泻下来的光也曾钻进我的衣裳。我问了一个本地的人，她说月光是一条远航的船。虽然船上拥有很多的房间，但它们不是真的家。我悲从中来。我的床、被子、褥子、毛巾，还有我养的香味四溢的花，都围成了祝福我的样子。我哭啊喊啊，它们也不会围成家的样子。好几年里，我的工作，我的朋友，我付出的汗水和泪水，交融着，洒着。有时候，他们在；有时候，他们不在。氤氤氲氲，非烟非雾，那是月光。我常常想起故乡的月亮，眼泪总是兜转在了眼眶。

    而现在，父亲母亲是我最亮的月亮。他们对我没有底线地包容，是最亮的月光。我曾想成为月亮，想做月亮，把自己想是月亮。我想照亮我的亲人，我的朋友，还有家乡的山，家乡的水。我曾想过做最亮的月亮，照亮人间善良，照亮人间温饱，去除人间疾苦，去除人间丑恶。而现在，我黯然是一个云里的月亮。我的眼泪成了玉兔的尾巴，有人歌颂，有人赋诗。广寒宫里能否听到我抽泣的声音？龙王为了叶公亲赴人间，你就不能为我神界下凡？

    2023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