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色

    我爱雨天雪天胜过很多赋予了特别意义的日子。现在外面下起雪来，我的心也跟着漂浮起来。想出去走走了，然在这座小城里，人工湖自然成了最理想的去处。

    湖水不再是冷艳的美人儿，她的姐妹春姑娘来了后，她变得爱笑了。春姑娘也懂她的心事，送来一阵阵清风，掀起她的微笑来；送来一只只野鸭，啄着她手心里的香蒲茬；小鱼儿又蹦又跳，追湖心的龙门去了。我的影子成了一个个莲子，交映着左手边的柳枝，我的根四散了，它要在淤泥里，日行八百里，开满湖中。柳枝儿摇曳着，也生出了芽尖儿。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枝桠上，结出了绛紫色的花苞，我摸了一个，看它能不能开出不一样的花朵。飞雪落在石板上，不见了影，留下了一个个小小的水点儿，密密麻麻的。

    此时雪越下越大。它们落在湖中，成了一绺水波，荡漾去了；它们落在树上，篦出点点星子，绚烂起来；它们落入丛中，堆垒起小窝来，有几只鸟儿，误入了家。远处的山，皴法进了泼墨画里，几只鸟儿见我迁延顾步，在枝条上嘁嘁喳喳。沿着石板路，我的思绪也铺了开来。

    去年的一个雨天，我独自撑了伞来。那是一个宁静的下午，也许雨滴儿把世上的喧阗抢了去，这才泄出噼里啪啦的伞声。湖水被打得坑坑洼洼，又被狂风送来的一波波碧水掩平过去，来来回回，拉扯不休。我想起一句诗来：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些晴日里懒睡在地上的叶影儿，全部爬回到浓翠的树上，它们要背水一战。树下的鸟儿抖抖羽毛，叽叫两声，它们在同叶间窸窸窣窣的声音相互致意。我敬谨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后又觉问得愚昧。伞之与我，不就是树之与鸟吗？我笑了起来。我之所以异于它们的几希我一丁点希也不想要了。真想同它们觥筹交错，不醉不归。

    今年的一个雪天，我也是一个人来。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节，本以为一切都和我一样是死寂的。可是当我看到湖把天空偷塞在了怀中的时候，顿时精神了起来。现在，天地轮转，湖水去了天上，打湿了过路的鸟儿。天空在湖中凝成了冰雪，牛乳般地泼洒开来。它们等着春天一到，便成了营养丰富的乳汁，要把湖里的青草鱼儿喂得又肥又壮。树林间时时传来一阵笑声，让冬日里的树林有了融融的生气。是一群女人们又是侧卧又是躺卧地拍照嬉戏。走在湖边，脚下的雪不知被多少人踩成了比石板还要坚硬的小路。我循着他们的脚印，像是穿越在无知的小路上，便也不知要走到何处去。我也变得神秘了起来。比我还要神秘的是鱼儿，它们去了哪里呢？我决定去寻找它们。我下到湖中，心里想着：白云啊白云，你怎么会愿意沦落到人间来呢？我来到了干枯的香蒲丛中，我想鱼儿们正在下面吃根芽了。香蒲就是它们的门铃儿吧！我轻轻地摇了摇，它们拒绝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只有稀疏的风声传来。我来了劲儿。你在下面悠然自得，我在上面岂能独领寂寞。我折了六七根蒲棒，把它们插到湖边的树丛边去。我也想跟蒲棒玩一玩捉迷藏，等到春天来了，我再去寻它们。

    现在忽然想到蒲棒，我来了兴致，循着记忆，却没有找见。我有些失落，就像约好的事落了空。可是我又想到，人生在世，落空的事多而又多，就像我曾最坚定的最相信的事，到头来又如意了几件。我不是个得鱼忘筌之人，想到的还是更愿意写出来。

    雪仍在越下越大，按图索骥，得到什么又失去什么呢？只见湖水模糊了起来，树模糊了起来，远处的山也模糊了起来。“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我也不再写什么了。

    2023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