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栾中蝉 » 引子 暗日飞来杀身祸 青袍独战修罗场

引子 暗日飞来杀身祸 青袍独战修罗场

    风卷扬沙,天如泼墨,黑云蔽日。

    一条干涸的河床边歪歪斜斜插着四五座破烂草房,被大风吹得摇摇晃晃、“嘎吱”作响。

    就在草房东倒西歪之时,忽地从房内跑出一人大喊道:“要下雨了,大伙儿快把粮食收一收!。”

    四周草房里陆续跑出数人,慌忙将各自门前晾晒的粮食收拾进屋。

    今年世道不好,山里的土匪又多了好几拨,到处打家劫舍。这几户人家好不容易才寻了这僻静处安顿下来,为的就是躲开那些无处不在的山匪。

    偏偏天公也不作美,半年来就没下过几滴雨,地里的粮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一二成,刚收完还没来得及晾干,这天却又变得阴沉起来。

    “这老天爷也太不是东西了!”一个赤膊男子边收粮食边骂道:“盼着下雨的时候偏不下,如今要晾晒粮食了,它倒是想尿尿了。”

    旁边一老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外面又兵荒马乱的了。隔壁老王前两天去镇上,远远地望见镇子里浓烟四起。他壮着胆子走到镇子口,就见那颗歪脖子树上密密麻麻吊了十几个人,吓得他赶紧一路跑回来。”

    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惊慌道:“这老王回来不会被人盯上吧?可别把山贼带到咱们这儿来了。”

    老妪赶紧“呸呸”两声,指着麻脸男人骂道:“就你李二麻子那点破烂家当,连屁股都遮不住,还怕贼人惦记?就是老鼠都不往你屋里打洞。”

    “哈哈哈……”屋外收拾粮食的人们听了这话都哄笑了起来。

    李二麻子倒也不气恼,抬头望着黑云密布的天空愁道:“哎,这该死的老天爷,怎地如此不长眼。要是连着下个四五日雨,咱们刚保下来的粮食都得烂在屋里。”

    “轰——!”天边远远传来一阵雷声。

    老妪赶紧骂道:“你个李二麻子还不赶紧吐下嘴,小心老天爷一道天雷劈死你!真是说话也不带个把门的。”

    李二麻子也着实吓了一跳,赶紧双手合十默念了几句,才抱着簸箕进屋去了。

    片刻之后,风沙席卷的土路上隐约出现六人,其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暗棕色牛皮甲,脸上一道狰狞刀疤从右眉直达左颌,手上提着一把大环刀,模样甚是恐怖。

    五名喽啰紧随其后,各肩扛一杆简陋竹枪,枪尖上栓了一两只鸡,每人身上还挂着三四个沉甸甸的、露出金银的包裹。

    其中一高个喽啰看了看昏暗天色说道:“老大,这天看起来快下大雨啦,咱们还是尽快返回山寨吧?”

    骑在马上的刀疤男眼皮也不抬地说道:“不急,听说往前二里地还躲着四五户人家,看看能不能再有点儿收成,若是撞见那水灵灵的大闺女,正好让弟兄们快活快活!”

    小喽啰们一听此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高呼:“老大英明!”脚下似抹了油一般,步子迈得更快了。

    高个喽啰吹捧道:“那是,也不看老大是何等人也。你们这几人能为旅帅跑腿办事,那是你们的福分!”

    刀疤男止住手下的吹捧:“英雄不提当年勇,况且某早就受不了军中的那些条条框框,还是和众兄弟们一起逍遥快活才不枉此生走一遭。待我再破几户人家,多拿些钱财粮食,说不定回了山寨还能弄个当家的做做,到时候必不会亏待众位弟兄。”

    “那是那是!”高个喽啰脸都挤成了一朵花:“想我之前在高门大院里,每日看主家脸色,所得不过饱腹而已,还常被主家寻事殴打。跟了老大之后,每日山珍海味自不必说,连那平日里不出宅子的小姐们都尝了好几个,那滋味……啧啧……”

    其余四个喽啰看着高个喽啰的陶醉模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憋着一股劲地要把待会遇到的这几户人家好好招待一番。

    黑云更浓,风更疾。

    只消片刻,几个破烂草房就到了眼前,刀疤男将手中大刀一指,五个喽啰放下扛着的鸡和包裹,提着竹枪兴奋得“哇哇”大叫,犹如野狗争食般向前冲去。

    待到近处,一个喽啰摸出火折子,刚揭开火盖,狂风就把火星吹得四处飞溅。喽啰赶紧把火折子扔到摇摇欲坠的茅草房上,带出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干草,火势借着风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屋内的人发现草房起了火,大喊一声:“走水啦!”

    四周乡邻们听见喊声都匆匆跑出来,竟才发现有六个凶神恶煞的陌生人站在屋外。待看清这六人手持兵刃之后,乡亲们更是吓得聚成一团,深感不安。

    刀疤男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到人前,居高临下道:“将家里的金银、粮食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人群里老妪冲了出来,拉着刀疤男坐骑上的缰绳不住求饶:“大人高抬贵手,都是穷苦人家,可怜可怜吧!今年收成本来就少,要再没了粮食我们还怎么活啊!”

    求了几声,见刀疤男不为所动,老妪干脆撒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嚎哭道:“老天爷不给活路,你们也不给活路!若要强抢粮食,就先把我杀了吧!”

    话音刚落,刀疤男手起刀落,一颗人头带着鲜血冲天而起。

    刀疤男看也不看尸首分离的老妪,冷冷重复道:“将家里的金银、粮食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娘——!”随着一声哀嚎,又有一个瘦弱汉子从人群里冲出,双眼通红,怒骂道:“丧尽天良的贼匪,某和你们拼了!”

    瘦弱汉子还没冲出两步,便被旁边警戒的高个喽啰一枪刺中心口,倒地而亡。

    几户人家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只觉双脚被灌了铅,个个吓得连动也不敢动。胆子更小一些的,地上早已流了一滩黄水。

    刀疤男见众人呆若木鸡,也不再多话,对几个喽啰吩咐道:“兄弟们自己留几个看得顺眼的,动手吧!”

    狂风怒吼、黑云翻滚、闪电嘶鸣;嚎哭声、怒骂声、惨叫声混杂其中;火光、电光与血光翩翩起舞,浑如一幅人间修罗场。

    这群山匪放开手脚杀了一通,留了两个看着顺眼的,在屋内胡乱快活一刻后也送这两人上了路。

    六个山匪稍做歇息,陆续穿戴整齐后走出屋子。方才被火点燃的茅草房烧得正旺,“噼啪”作响,一股热浪灼得人口干舌燥。

    贼人随后里里外外搜索了一圈,却没多少收获,高个喽啰忍不住骂骂咧咧道:“一群穷鬼,屋子里啥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粮食都是潮的,真是晦气!”

    说完却瞥见一个体型枯瘦、着青色道袍的老人手捏指决,站在数十步开外,对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十几具尸体念念有词,像是在超度亡灵。

    高个喽啰不由得一乐,对刀疤男说道:“老大快看,那边儿倒有个不怕死的!”

    刀疤男看着弱不禁风的老道,心中小心戒备。

    如今天下并不太平,敢孤身一人行走江湖的僧人道士,必有过人之处。这老道不声不响突然出现在此,怕是不好招惹。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刀疤男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高声喊道:“道长真是悲天悯人,待念完超度经文后,还请速速离去。”

    道人并未理会,仍在做那超度亡灵之举。一个喽啰见老道竟敢拿腔拿调,提着竹枪上前骂道:“好你个牛鼻子老道,竟敢如此不识抬举!”说完挺枪便刺。

    刀疤男并未阻止手下的冒失举动,只是死死盯着老道,看他如何应对。

    见喽啰挺枪来刺,道人脚下不动,仅翻转手腕屈指一弹,喽啰立时倒地,脑门上竟出现一个黄豆大小的血洞。只见喽啰双目翻白,浑身抽搐,双腿胡乱蹬了几下便没了声响。

    刀疤男自知碰到了硬点子,只得放下身段好言相劝:“道长与我等无冤无仇,刚才是这小子不知死活,我等绝不追究。马上就要下雨了,还请道长速速离去才是。”

    道人终于念完了经文,转过头来淡然说道:“都是天下沦落人,抢点东西也就罢了,为何出手杀人?”

    刀疤男暗骂一句“多管闲事”,嘴上却狡辩道:“道长误会了,我等路过此处,本只想借碗水喝。是这群刁民见我等人少,意图不轨,这才奋力反击所致。”

    道人又淡淡问了一句:“既如此,这地上死去的孩童和屋内那两妇人该不会也意图不轨吧?”

    刀疤男见瞒不过去,冷笑道:“我本以为道长乃正人君子,没想到却还有听墙角的癖好。道长既早已知晓,为何刚才不出手救人?”

    道人一捋胡子,哼道:“贫道做事还用你来教?今日遇见,也算尔等劫数难逃!”

    刀疤男听罢仰天大笑,也不再敷衍,出言恐吓道:“哈哈哈,你这见死不救的老道,居然也敢指摘我等,真是假仁假义。劝你莫要多管闲事,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道人不为所动,反对刀疤男说道:“今日鬼门大开,正好送尔等上路!”

    见这老道油盐不进,刀疤男暗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回身上马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咱们一起弄死他!”

    谁知这四个喽啰被老道刚才神鬼莫测的手段吓住,畏缩不前。刀疤男大怒,用刀背重重拍了就近的一个喽啰,大骂道:“怕什么?不过是些江湖把戏,那老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都给我上!”

    四个喽啰显然更怕刀疤男发怒,只得硬着头皮挺着竹枪向老道冲了过来。

    道人也不多话,气定神闲一般左脚一划,右手一裹一拉,便将最先刺来的两杆竹枪瞬间扯飞。

    冲在最前的两个喽啰被这一扯也止不住向前扑去。道人右脚向前一步,看似双掌轻轻拍出,落在两个喽啰胸前,力道却如巨石砸胸一般,两个贼人的胸骨顿时塌陷进去大半,连声都没出便一命呜呼。

    道人又把头一侧,第三杆竹枪刚好贴着耳边呼啸而过。老道右手抓住耳边竹枪,欺身上前就是一脚,正中另一喽啰胯下。这喽啰发出凄声哀嚎,倒地左翻右滚,犹如掉落在地的虾米一般。

    落在后面的高个喽啰见老道功夫如此了得,吓得丢了竹枪扭头便跑。

    刀疤男虽惊于道人的身手,却也激发了心中的杀意。见着手下夺路而逃不由大怒:“贪生怕死之辈,留你何用!”一夹马腹,向着最会溜须拍马的手下冲来。

    战马与高个喽啰错身之际,刀疤男猛地挥刀而起,那喽啰胸腹被一刀剖开,心肝肚肠流了一地,死得不能再死。

    刀疤男砍死手下后战马并未减速,又冲老道直奔而来,熊熊火光将他照得如同修罗一般。

    老道不慌不忙,从地上提了根竹枪,随后用右手紧握竹枪一端,左手捏住另一端用力回拉,竹枪弯成了一道弧线。

    就在大刀将要把老道一分为二之际,道人左手一松,竹枪挣脱束缚用力回弹,“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刀上,大刀擦着道人右肩呼啸而过,真正是惊险万分。

    刀疤男一击未中,惊惧交加,还想抽刀再砍,但哪里还有机会。道人用竹枪弹开大刀的瞬间,右手轻轻向前一送,这山贼头领猛地飞离了马背。

    正是脖子被捅了个对穿,立时毙命,尸体挂在竹枪上摇摇晃晃地抖着。

    道人面不改色,扔了竹枪,整理了一下道袍,正欲骑马离去,忽见地上尸体中一个两岁年纪的小儿手脚动了一下。

    道人赶紧上前查看,只见这小儿打了一个呵欠,虽浑身鲜血却无半点伤痕,再看旁边一倒地妇人,心口被刺出一个大洞,早已气绝。

    老道心下了然,叹道:“你爹娘皆亡,留你在世上也只是遭罪,就让贫道为你解脱吧。”

    说完抱起小儿,将右手缓缓放在孩童头顶,却迟迟不忍发力。

    那小儿觉着有人抱住自己,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陌生老道脆生生喊了一声:“爷爷。”

    道人闻言如遭雷击,呆呆看着怀中小儿,眼中忽有泪光闪烁。

    老道再也狠不下心来,闭眼长叹一声:“天意,天意啊!从今往后你就跟我走吧。”

    “哗啦”一声,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再也受不了烈焰的吞噬,轰然倒塌,激起漫天星火。

    一老一小,两人一马,渐渐消失在风沙之中。此时数道闪电划破天空,滚滚巨雷轰然炸响,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熊熊烈焰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彻底败亡在倾盆大雨之中,化为淡淡青烟,消散无踪。

    而冰凉的大雨则贪婪地冲刷着地面的尸体,更夹杂着无尽血水,向着早已干涸的河床欢快奔去……